皇城,建章宮。
在高達百丈的神明台上,又鑄有一尊高達八十餘丈的青銅仙人像,仙人伸出一手,斜指蒼穹,仙人的手掌七圍有餘,掌上托著一個徑長二十七丈的大銅盤,盤中央有一巨型玉制羽觴,兩側各置一弧形玉耳,雙耳狀如新月,器身光素,杯身橫向分若干層,每層飾以弦紋、雲紋、谷紋、如意紋等不同紋飾,雕琢細緻精美,此羽觴用以承接天上的甘露,故名承露盤。
銅盤上站著一位雞皮鶴髮,一襲青色道袍的老者,皓首銀須,衣袂飄搖,頗有幾分世外高人飄逸出塵的風姿。
老人腳下坐著一個七八歲的白衣童子,赤著一雙粉嫩小腳,耷拉在銅盤的外邊,看一眼下方宛如銅鏡的太液池,此時在童子眼中,趴在池邊的巨型石龜,只有拇指般大小,又抬頭看了一眼星斗滿天的夜空,星河中突然划過一道流光,一閃而逝,不由有些愁眉苦臉。
「師父,皇帝為了成仙,天天喝這甘露,他為什麼這麼想成仙呢?」
一副仙風道骨模樣的老者,正是欽天監的監正郭巨源,他俯身摸了下童子的頭,輕嘆一聲,淡淡道。
「巫鵲啊,你本性樸拙通靈,尤能窺得天機,為師的衣缽早晚要交給你傳承,不過,紅塵里的好多事你卻不知,說起來這也怨不得你,世人都說這天上好,可皇帝想成仙,卻不是真的為了成仙上天,這天上有太多太多的老神仙,大神仙,小神仙,你以為天上的日子好過吶,狗屁!天上也和這人間一樣,一個個斗得跟烏眼公雞似的,哪有在人間當帝王來得舒服自在,坐在那座龍椅上,普天下唯我獨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多威風吶,可是,自三皇五帝飛升之後,又出了那麼多位帝王,你數數,他們哪一個不是心心念念的想成仙,可又有哪一個真的如願成仙了?」
巫鵲眨動烏黑的眼睛,嘴裡念念有詞,手指不住掐算,片晌過後,一臉失望搖頭。
「沒有。」
郭巨源微微頷首,笑了笑,「真正的神仙是什麼?」
巫鵲先是一愣,然後狡黠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願聽師父教誨。」
郭巨源盤膝而坐,「神仙也分很多不同的境界,境界的參差不齊,對於神仙的領悟也不一樣,為師這麼多年來修真悟道,我以為的仙人而言,應參悟大道,役身於無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世人若真正能做到無己,無功與無名,方成逍遙之神仙。」
巫鵲聽後,感覺似懂非懂,喃喃道:「做個神仙,真的好難吖!」
巫鵲一時半會想不通這麼多玄而又玄的道理,索性偷懶不再想了,翻身仰躺在承露盤上,靜靜地望向夜空,忽然,西北天邊吹過一陣冷風,把天上的一片雲彩吹跑了,夜空中竟然有白虎星若隱若現,作為亦正亦邪的白虎星,在天象中並不多見,《符瑞志》雲,王者不暴虐,則白虎見而不害。《感精符》雲,國之將興,白虎戲朝。
巫鵲觀星看到這一罕見天象,一時分辨不清到底是吉是凶,不由在心裡暗自嘀咕。
然而,下一刻他看到的天象,嚇得他差點跳了起來,夜空中竟然出現了幾百年難遇大凶的「熒惑守心」,在前人編撰的《乙巳占》一書中記載,熒惑犯心,一曰主亡。火犯心,天子王者絕嗣。火舍心,大人振旅,天下兵。若色不明,有喪。火守心,大人易政,主去其宮。
建章宮內樓台亭閣無數,可謂千門萬戶。
太和帝高衍政此刻正斜倚在雙鳳闕的香榻上,喝下一口西域進貢的葡萄酒,欣賞著三個極具異域風情的菩薩蠻在跳一支轉蓬舞,大將軍韓牧怕他這些日子無事可做,深藏在宮中煩悶,於是,從西域花重金買來三位絕色的菩薩蠻送給他。
他倆相交多年,知根知底,情深義重。
三位菩薩蠻在琵琶、鳳尾箜篌、羯鼓、銅鈸等樂器,那時而舒緩如小橋流水,時而急促如雨打芭蕉的弦鼓伴奏下,當中一位菩薩蠻身穿粉紅色寬袖上衣,輕紗長裙,紅皮靴,披紗巾,細軟腰肢間束珠玉錦帶,還有幾隻銀鈴舞動時叮噹作響,身子旋轉時衣裙、紗巾、佩帶飄然旋轉,令觀者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另外兩名菩薩蠻披著髮辮,赤足著毯,深目高鼻,翹臀細腰,相對而舞,二人身上皆有帛帶環繞飄揚,畫面動感激揚。
高衍政雖已年過七旬,鬢髮蒼蒼,然而,卻是寶刀未老,依舊看得如痴如醉,渾然忘我,這時,一隻纖纖玉手遞來一粒剝好的葡萄,納入他的口中,他大手順勢一拉,將一個柔若無骨的柔媚女子一把摟到懷裡,那女子嚶嚀一聲,如嗔似怨的妙目看了他一眼,無限風情頓時蕩漾在臉上,這一下,惹得高衍政再也把持不住了,一隻毛茸茸的大手鑽到她的胸前,揉捏按撥諸多手法層出不窮,無比嫻熟,其精湛的技藝絲毫不亞於三位菩薩蠻跳的轉蓬舞。
胡旋女,胡旋女。
心應弦,手應鼓。
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颻轉蓬舞。
左旋右轉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
原來,太和帝高衍政根本沒病,他之所以對外放出風,說自己突發惡疾,臥床不起的消息,純粹是放的一顆煙幕彈,其目的是想讓東宮太子高元師急躁,生出謀權篡位之心,進而發動宮變,如果高元師真的像他們所設想的那樣,則恰好落入圈套之中。
其實,高元師這些年的一舉一動,皆在高衍政的掌握之中。
年前,高元師約司馬年到琅王府夜談,第二日,司馬年就將事情和盤托出,經過他們的一番密謀,這才有了除夕夜的突然發病,以及過完年後,將近兩個月的沒有上朝理政,此時,皇城內宮中,早已暗中埋伏下了只聽高衍政調遣的三千虎賁精銳,皇城外朝中的兩千五百名鎮撫司鐵騎也早已枕戈待旦,只等高元師按捺不住,落入虎口。
高贏比他那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整整小了一輪,如今才剛過而立之年。
別看他平日裡溫潤儒雅,一身公子王孫的貴氣,為了虎口奪食,爭得太子之位,他與自己的母親韓麥子,舅舅韓牧也是費盡了心機,而他最大的勝算,便是高衍政也想傳位給他,於是,他們將計就計,暗中布置好了這一切,只等高元師咬鉤吞餌,到那時,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廢掉他,另立儲君,那時自己則可以藉機上位,君臨天下。
不過,他們千算萬算,卻漏算了一步棋——墨北風,他今晚要一人入宮。
二更時分,他悄然出了乘風客棧,獨自一人來到北城的洛水邊,潛身入水。
如今,他的無極內功已達到了第五境——御風不墜,然而,終究還不是太純熟,同時,也為了做到萬無一失,避免不必要的節外生枝,他決定從洛水沿著流香渠,進到太液池,潛入高衍政下榻的建章宮,無奈,建章宮實在是太大了,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只得攝身潛行,一處處尋找高衍政棲身的所在,忽然,他耳根一動,聽到一曲異域的樂聲。
將近夜半時分,誰敢在宮中縱樂狂歌,傻子都知道,除了皇帝,誰還有那麼大的膽子。
潛伏在宮中守衛兩月有餘的虎賁軍與鎮撫司鐵騎,天天晚上睡覺都得睜著半拉眼睛,如今早已累得人困馬乏,疲憊不堪了,這也是兵法中的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三千虎賁軍聽著不少,可無奈皇城太大了。
未央宮、建章宮和長樂宮這三大宮殿,每一處宮殿都是千門萬戶,說起來長樂宮比建章宮還要大三倍,如此一來,三千虎賁軍撒下去,便如蜻蜓點水一般,瞬間就不見了,每個宮內除了兩隊四處巡邏的守衛外,再就是在各處重要的位置布點,一個點有十人,分兩班,輪流站崗執勤。
墨北風潛身在花叢中,看著夜色里的虎賁軍,不由暗自搖頭。
如此布置,看起來無比嚴密,實際上卻是漏洞百出,尤為兵家之大忌,高明的行軍布陣,應當虛實結合,有疏有密,甚至在必要的時候,要故意漏出破綻來,引誘敵人上鉤,一旦有人落入口袋,則伏兵四起,一招斃敵。
墨北風看見在雙鳳闕的四周,布有重兵防守,粗略數了一下,將近有百人之數。
他眉頭一皺,屈指彈出一顆石子,打在與雙鳳闕相鄰的鳴鸞殿檐下掛著的風鈴上,叮鈴,一聲清脆而悠長的銅鈴無端響起,立刻引起負責在此值守的虎賁校尉趙休禕的警惕,他對站在身旁的執戟長傅籍道。
「你帶一隊人前去查看,若有任何異動,立即鳴鏑示警,我會馬上派人前往支援。」
墨北風看見一支十人小隊舉著火把朝鳴鸞殿這邊走來,掏出一把造父親手打造的墨機弩,這是經過造父親手改進的墨家一字弩,比原來攻城所用巨大的十字弩縮小了三倍的體積,縮短了原先的射擊距離與數量,一次可連射三支弩箭,可射百步,非常適合個人近距離射殺對手。
嗖、嗖、嗖,三支弩箭幾乎瞬間射出,射殺三人。
黑燈瞎火的,不知從何處突然射來三枝冷箭,三個頂盔摜甲的虎賁軍登時殞命,打著火把一照,與他們同行的其他人不禁嚇得魂飛魄散,三箭皆是正中三人咽喉,以此來看,對方堪稱是百步穿楊的神射手,執戟長傅籍不知對方有多少人,忙低聲喝道。
「伏。」
其他人一聽,忙伏下身子,將盾牌擋在身前,他們一個個戰戰兢兢,嚇得不知所措,執戟長傅籍摘下背上的長弓,一支鏑箭帶著凌厲的嘯鳴聲射向夜空,鳴鏑聲在這靜諡的夜晚顯得無比響亮,一瞬間,守衛在附近的虎賁軍風聲鶴唳,一個個瞪大了雙眼,在各自設防的區域異常警惕了起來。
虎賁校尉趙休禕聽到鳴鏑聲,立刻緊張了起來,但他並沒有慌亂,守護安危固然重要,但此刻屋內正鼓樂齊鳴,其樂融融,萬一驚擾了聖駕,更是殺頭的罪過。
他讓傳令衛下達命令,又派出了三隊虎賁軍前往支援,他們手持盾牌長戟,緩步而行。
墨北風見狀,眼底現出一抹殺意,心隨意動,一股磅礴氣機宛如長川大河,浩蕩而至,昂地一聲龍吟,陰陽槊躍然而出,長槊在手,殺氣凜冽,令人心底生寒。
天上無明月,只有繁星點點,晦暗天光顯得無比慘澹。
墨北風收起一字弩,他不退反進,腳尖一點,手持陰陽槊,御風而行,陰陽槊一揮,左右兩條神龍飛舞翻騰,一道殺機瞬間籠罩住了三十餘人的虎賁軍,兩軍對壘,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墨北風一聲清嘯,使出無勝破中的第三招,開山式,氣機浩瀚如天河決堤,額前陰陽魚圖案閃出淡淡金光,一槊落,大山破,墨北風持槊當頭就是一刺,噗的一聲,穿破盾牌,陰陽槊灌頂而入,那人身陷地下三尺。
一輪氣機砰然盪出,附近其他人皆如斷線的風箏般,瞬間跌出,一個個癱軟在地,成了一灘爛泥,他們無比驚恐地看著墨北風御風而行。
這還是人嗎?簡直是天神下凡。
虎賁校尉趙休禕守護在雙鳳闕門口,正在緊張地四下張望,揉了一下眼睛,只見夜色中出現一片異彩,一人手持一槊如箭矢般疾馳而至,沒等他持戟抵擋,早已被一槊刺穿,大槊輕輕一抖,一具屍體劃出一道大弧,落入太液池中。
此刻,雙鳳闕內春光旖旎,屋外則鮮血淋漓。
墨北風提著丈二大槊,聽著西域鼓樂歌舞,信步走入暖閣中,張目一望,看到當中軟榻上躺著一男一女,一女子衣帶半解,雲鬢蓬鬆,一臉的潮紅,正在跳舞的三名菩薩蠻看到一位蒙面黑衣少年,手持著一柄一黑一白兩條神龍盤旋的大槊大步走來,一身的殺氣,不由嚇得一陣嬌呼,躲到一旁瑟瑟發抖,兩旁的鼓弦聲也戛然而止。
沒等榻上兩人反應過來,墨北風早已持槊而至。
「什麼人,好大的膽子,竟敢夜闖禁宮,你不怕死嗎?」
高衍政沾了幾分酒氣,剛才正在興頭上,突然被人打斷,這令他大發雷霆,一股睥睨天下的帝王威嚴蕩然而出,大聲呵斥道。
「要你命的人,我且問你,你不怕死嗎?」墨北風冷冷道。
高衍政這才看清那杆沾滿鮮血的大槊,生平第一次看到兩條面目猙獰的神龍,一肚子的酒氣瞬間化為冷汗,頓時面如金紙,身如篩糠,嘴唇止不住地顫抖。
不怕死?
若問這全天下最怕死的,恐怕非榻上這位平日高高在上,一臉神聖莊嚴的皇帝莫屬了,這萬里江山,萬千的子民,無數的妃嬪美人,滿倉庫的金銀珠寶
全天下的百姓死活與他何干,他只在乎自己,是否能長生久視,他要成仙,他要萬古長存,永垂不朽。
撲通,高衍政跪倒在地。
「你是天上的神仙吧,千萬別殺朕,無論你要什麼,朕都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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