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的事 Chapter2

    他們離開後,我和高倩開始了漫長的等待。半山腰的風景並不如山腳,森林和野花都藏在了霧氣和雲層里,只有陽光劈開灰濛濛的空氣落下來,就連防曬霜也奈何不了它。不一會兒我們的臉就開始發紅,不得已戴了雪鏡和口罩,又把打劫帽頂在頭上,儼然是兩個感冒的老太太。

    周圍的風也大了起來。我們有些擔心登頂的人,附近另一組紮營的驢友則安慰我們不用多想:

    他們還是夠專業的,登山杖安全帶冰鎬冰爪之類的工具一應俱全,對付這樣一座初級雪山的初級登山路顯然綽綽有餘。

    我掏出手機看了看,發現沒信號,閒聊了一會兒又有點犯困,於是就和隔壁帳篷的留守人員頂著狂風打八十分。

    本來想進帳篷打的,但我們雙方都心存戒備,不敢把行李堆進對方的地界,於是只能在冰冷的岩石地上鋪塑料毯折中。感覺餓了依舊啃牛肉乾和威化餅,畢竟沒人有心情帶一堆鍋碗瓢盆上來唰火鍋。

    我覺得有點可惜,我早就想見識在這樣的低氣壓里怎樣能把水燒開了。

    高倩一路輸了不少。最後終於摸到好牌,出牌時興奮地把牌一丟,打著旋的冷風立刻把那兩張牌卷沒了蹤影,把其他人嚇得夠嗆。我們唯恐再這麼下去闖禍,只能疊起剩餘的牌收手。高倩主動掏錢賠償,但被對方客氣地拒絕了。

    「賠什麼呀,沒幾個錢的玩意兒。」漂亮爽朗的青島姑娘笑著說,又分了我們一些點心。

    這時我們已經完全混熟了,疑心消退許多,於是麻利得挪了行李,五個人一起縮進帳篷東拉西扯地閒聊。

    我們不知不覺消磨了大半個下午,離約定時間越來越近,方敬的隊伍卻依然沒有回來的跡象。高倩擔心地跑出去看了幾次,但也只是徒勞。

    雲霧中的山頂白雪皚皚,就像一個沉默的聖人,心懷慈悲地俯瞰蒼生。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我們迎來了青島姑娘的隊友。那幾個熱心的的山東小伙子在確認我們就是方敬的朋友後,心急火燎地向我們匯報了山頂的情況:

    原來方敬一行人確實已經順利登頂。他們在海拔五千米的雪峰上休息了一會兒,又合了幾張影后收拾裝備下山。但就在這時,德國老頭突然犯了病,他捂著胸口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隨即被其他人抬進了山頂工作人員的小屋。

    德國老太也嚇壞了,抽泣著反覆說一定是高原反應讓丈夫的哮喘病發作了,這全是她的錯,她應該阻止他來雲南的。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沉默了:隨時可能發作的哮喘病人居然隱瞞情況攀登雪山,這怎麼看都是膽大包天不要命。

    但我們也只能等。眼看著天色漸暗,已經不適合下山,守在帳篷外的我們終於看見了女大學生亮桃紅色的羽絨服,其餘人也跟在後面。

    閻昊背著老頭,仇俊和周晨驊一左一右小心攙扶著他。所幸德國老頭雖然高卻沒幾兩肉,這讓閻昊在下山途中不至於太過吃力。

    這時德國老頭已經清醒了,他吃過藥又休息了一番,總算撿回一條命,但還是沒什麼力氣。

    山東小伙子們早就下山,在閻昊的囑咐下從山腳旁的村子裡叫來了醫護人員,急救車奇蹟般地翻山越嶺開進來,把老頭老太和陪同的方敬仇俊接出山地,送進了附近的醫院。

    「明天早晨在山下見。」方敬說。

    急救車座位有限,因此我們還是得按照原來的計劃,在大本營築起帳篷湊合著過一夜

    另一個帳篷也被搭了起來,緊挨著頭一個。嚮導跑去和其他嚮導搓麻將了,我們中的其他人則分成兩組鑽進帳篷休息。閻昊和周晨驊年紀最大,因此各自照看一個帳篷。女大學生還沉浸在剛才的經歷中不願分開,於是高倩便自願鑽進了小情侶和周晨驊呆的帳篷,留下我和閻昊跟那兩個臉色發白的女孩圍坐在一起,分著食物和水,誰都沒有說話。

    「我很怕。」過了很久,女孩中的一個低聲說,「克勞斯千萬不能死……」

    她的同伴捂住她的嘴:「別胡說。」

    原本快樂的旅程蒙上了陰影,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女孩們的體力有限,長途跋涉和攀爬已經把她們的體力耗盡。沒過多久,她們就互相靠著睡著了。

    帳篷里地方狹窄,她們的睡姿並不舒服。我想了想把她們弄醒,在兩人迷迷糊糊間掰直她們的雙腿讓她們躺下,又為她們蓋了毯子。然後我和閻昊一起離開帳篷,給她們騰地方。

    高倩所在的帳篷很安靜,我沒有去一探究竟。

    隔壁的一隊來自廈門的年輕人成功點了個火堆,邀請我們這兩個無所事事的人一起過去玩。閻昊拒絕了他們。廈門青年並不生氣,反而熱情地給了我們一個小火盆,燃燒的碳塊發出微弱的,藍幽幽的光,手湊過去也不覺得多暖。

    我對他說了謝謝。

    他們或許也聽說了這天下午發生的事,因此不再打擾我們。

    閻昊坐在帳篷的入口的縫隙,用身體擋住了夜裡的寒風,好讓帳篷里的女孩們睡得安穩。我和他並肩而坐,抱著膝蓋,手機攤在鞋面上,隨時留意著信號。遠處的另一堆人圍在帳篷外唱歌,歌聲被山裡的風吹散,到我們耳邊時,只剩下了零星的音符。

    我耐不住沉默,主動說:「葆拉太不小心了。既然知道哮喘那麼危險,她為什麼還帶克勞斯來?」

    「我問過她。猜她怎麼說的?」

    「怎麼說?」

    「真正想爬雪山的是葆拉。她年輕時來過雲南,後來一直惦記著登一次這裡的雪山,但那時候她正忙著照顧家庭和工作,沒空考慮這件事。直到今年克勞斯退休,他主動提出來雲南。他說他希望為葆拉圓她的夢,好讓她在老到不能走時能沒有遺憾。」

    「所以他差點搭上了命。」


    「是啊,德國男人的浪漫代價可真大。」

    風又大了,盆里的火苗搖曳了幾下,終於支撐不住熄滅,只留下碳塊內部閃爍著金紅,仿佛有什麼會破殼而出。

    過了一會兒風向變了,閻昊拿登山杖撥了撥碳塊,火苗再次靜悄悄地燃燒起來,這次的火焰是橘紅色,仿佛浴火重生的鳳凰的羽毛。

    其實我還有別的話想問他,比如山頂的風光怎麼樣,比如他們有沒有感覺心靈受到了洗禮,比如仇俊是否如願以償地找到了心目中的聖泉,這些我都很好奇,但這樣的氣氛讓我說不出口。我們對著火苗沉默地坐了大半夜,視線所及的一切都被染上明亮的金紅。直到懂事的女孩拉開拉鏈鑽出帳篷,執意換我們倆進去休息。

    我們各自占據帳篷一角,把帽子扣在頭上,背靠著背睡著了,直到天明。

    隔天一大早我們就收起帳篷往回趕,大家心裡都不好過,連沿途的風景和偶爾路過的小動物都無法使我們轉移心思。中午前我們抵達縣城,在那裡的醫院看見了挺過一劫的德國老頭和他那紅著眼圈的妻子。

    值得慶幸的是,老頭恢復得很好,方敬說除了哮喘的毛病外,他的身體簡直壯得像頭羚羊。

    我們沒有多作停留,當天下午就乘大巴返回麗江,從旅店取回其他行李,又歸還租來的裝備,然後我們前往昆明,迅速回到上海,最後在機場和克勞斯與葆拉道別。

    夫婦倆輪流和我們中的每個人貼面,客套地歡迎我們將來去法蘭克福遊玩,最後互相攙扶著消失在人群中。

    而這支臨時組成的隊伍也到了解散的時候。

    兩個女孩打算乘地鐵回學校,小情侶熱情地表示可以順路載她們回去;高倩有車,我當仁不讓占據副駕駛;另外四人也是同行,由方敬開一輛suv。

    我們又在停車場磨蹭了一會兒。雖然相處的時間不多,但這兩天的經歷讓隊裡的人多少互相有了點感情。可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小情侶很快帶著女大學生們從另一個出口離開,而我與高倩則和方敬他們走同方向

    我把行李往後備箱裝的時候,閻昊拎著旅行袋走過來,掏出一瓶水給我。我感到莫名其妙,因為我並不渴,而打開著的後備箱裡就有高倩備著的礦泉水。

    「這是雪山上的冰川水,我裝了一些,喝就不用了,當個開運禮物吧。」

    我感到驚訝。就連信誓旦旦要替我喝水的仇俊下山後都沒有提過冰川的事,閻昊卻記住了。我為他登峰造極的體貼感動了一把,又有些不好意思,心裡想著要好好感謝,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仇俊他喝過了?」

    閻昊笑了笑,「喝了,但他腸胃結實,你就別冒險了。」

    他們開車離開的時候,高倩還在和男朋友打電話。她對我做了個抱歉的手勢,我表示沒關係。

    「這是什麼?」她放下電話問,但很快就猜到了,「冰川水是吧,閻昊給的?」

    我說對,問她怎麼知道的。

    高倩打開空調發動了車子,說:「昨晚在帳篷里時小楊說的。她說那水確實滿乾淨,但真要喝也就仇俊那傻大膽敢往喉嚨里咽。所以她看見閻昊弄了個空瓶子裝水時還覺得奇怪,但沒多問,原來是給你帶的。」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我了解她,知道她在想什麼,於是故意不接話。

    高倩也了解我。她不死心,又故意問:「他給了你名片對吧?」

    經她這麼一說,我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閻昊的名片依舊在衝鋒衣的口袋裡,在我把租來的裝備全數歸還時,忘了把它拿走。

    高倩大呼可惜,我卻沒什麼感覺。這大概就是天意,萍水相逢,最後相忘江湖再無聯繫,我們的結局本來就該是這樣。

    我還特別提醒了她,閻昊有女朋友,這句話終於讓後知後覺的高倩徹底斷了念想。她和我向來最恨男女關係中的第三方,這是我們的底線,我管不到別人卻能約束自己。

    「算啦,」她迅速改變立場,「長兩條腿的好男人多的是,姐最近手頭有幾個條件不錯的客戶,確定是單身,改天介紹給你認識。」

    「好呀,我等著。」

    五月的上海夜晚並不熱。我讓高倩關了空調,開窗任憑外面的風吹進來

    我最後還是在假期結束後狠下心辭了職。我告訴我的老闆,他很好,公司很好,待遇很好,同事們也都很好,一切都好得無可挑剔,但這不是我想乾的,我覺得累,腦袋裡的累。從進大學起我就覺得我選錯了專業,硬著頭皮學了那麼久,到頭來還是沒法堅持下去。

    他聽我說完,只幽幽地用帶濃重德文口音的英語回了一句:「白,你真的覺得所有人都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

    我說這道理我懂,但我需要時間和空間梳理梳理,不能拖你們的後腿。

    他沒有多加挽留,事實上我也沒有這個資本。我收拾東西,客套地與所有人道別。走出辦公樓後,我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這片我工作了快一年的地方。透過玻璃幕牆我仿佛能看見裡面工作著的人。他們核對圖紙,他們對著電腦發呆,他們在會議室為了方案爭論不休,咖啡和印表機墨水的味道瀰漫了整棟樓。如今這些情景和片斷都變成了過去,就像一頁翻過去的書,和我再沒有關係了。

    從現在開始,我可以嘗試著過新的生活。

    新生活很快到來了,快得我都來不及做好準備:辭職後的第一個周末,我的哥哥忽然打來電話告訴我,他只剩一個助手了,另兩個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最近偏偏生意忙碌人手實在不夠。如果暫時是無業游民的我不介意,可以去他店裡幫一段時間的忙,工錢他會照付。

    我當然答應了。

    我一直對他的工作充滿好奇,如今還有工資拿,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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