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澤的心裡打了個突,腦海中閃過了各種可能發生的事,身上冒出冷汗,然而看到病床上平靜的竇愛國,他也只有張張嘴叫了一聲:「爸……」
竇愛國渾濁的眼睛看著他,半晌對劉青說:「你別哭了,我又沒死……」又說:「你去哄哄南南,不怪她……」
竇澤腦子裡繃得緊緊地弦兒噌得一聲斷了,像樂器上斷裂的部件,發出的聲音直直刺到人心裡去。他看著竇愛國,半晌,膝蓋一彎跪下了,喊:「爸……」
竇愛國耷|拉著眼皮,慢慢開口:「……要是我說不同意,大概也沒什麼用。錢都花得差不多了,我也沒臉去跟人家霍先生說……」他搭著眼皮,但分明沒有合上,眼神不知看向哪裡。
竇澤跪在那裡,又喊了一聲:「爸……」
「孩子在醫院裡?」他的聲音沙啞又蒼老,還帶著痰音,聽不出情緒。
竇澤趕緊說:「在醫院裡,在另一家私立醫院,離這兒不遠。」
竇愛國聽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你帶我去看看。」
「我把他抱過來吧。」竇澤忍不住哽咽,說:「對不起,爸。」
「先天不足,還是別叫他受風了,我還走得動,我去看他。」竇愛國說著要坐起來,竇澤上前將他扶起來,劉青幫他穿上衣服,謝小南擦了眼淚怯生生地站在門外看著他們。
竇愛國沖她招了招手,說:「別哭了,不怪你……」
竇澤去護士站借了一把輪椅,叫竇愛國坐在上面推著他向外走,下樓的時候碰到等在外面的霍司明,兩相打了個照面。霍司明一看竇澤的臉色,便清楚是事發了,叫了竇愛國一聲:「伯父。」
竇愛國看了他一眼,如往常那樣稱呼他:「霍先生。」
霍司明不在意,與竇澤一起慢慢扶著輪椅推下台階,將人扶到車上。南南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站在外面並不敢上車。竇澤坐在副駕駛,出來把她抱了上來。
小小的空間裡靜謐著,沒人說話,霍司明在駕駛室忽然開口,說:「伯父,是我的錯,你不要怪竇澤。」
竇愛國的呼吸拖得又長又慢,還帶著氣流剮蹭氣管壁的聲音,他只是沉重地呼吸著,沒有說話。
霍啟安如往常那樣鼻翼微微翕動著處在睡眠狀態,他的夢境不會被一個趴在玻璃上細細看著他的老人干擾。
竇愛國用手掌撐在玻璃上,露出枯瘦乾癟的手背,上面的皮膚全都松垮垮地搭在乾涸的骨上。半晌,一串渾濁的淚順著他深刻著歲月痕跡和病痛的臉向下滑落,最終氤氳分流到深深淺淺的支流去。他沒有問這孩子叫什麼名字,只是沉重又緩慢地說了一句:「好好的吧……」
竇愛國不怪孩子,也不怪竇澤,他連霍司明都不怪,他只怪自己沒有本事,還要牽連活著的人為他受苦……
隱藏在老人身體裡的癌細胞似乎早就蓄勢待發,只等他油盡燈枯時達成最後致命一擊。
竇愛國終於還是沒能熬過這個年。
眾人收到醫院的病危通知時,是第二個星期周五的夜裡。
劉青整個人幾乎哭暈在搶救室門口,竇澤撐著她。走廊里傳來急促的噠噠得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竇源大步跑過來,胸膛劇烈起伏著,她手裡還拿著斷了一半的鞋跟,看著病房門口愴地呼天的眾人,半晌,緊緊關閉的搶救室的門咔嚓一聲開了,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出來,悲憫地念道:「病人經搶救無效死亡,確認死亡時間……」
竇澤的腦子嗡的一聲,瞬間感到世界天旋地轉地塌陷了。竇源站不穩,崴了一下腳,上面立刻腫起一個大包,她像是感覺不到,踩著斷了一半的高跟鞋走過來,問:「醫生,那裡面是我爸嗎?」
劉青已經哭得聲嘶力竭,她撲到病房門口,衝進去,看見渾身插滿管子的竇愛國,他已經平靜地閉上了眼,再也不會為病痛和世俗間的這些事打擾了。
竇澤跌坐在地上,抖著嘴唇,濕|潤的痕跡一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到地面上,小聲嘟囔著:「都怪我……都怪我……」
竇源扶著旁邊的欄杆勉強站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落了滿臉的淚,額上的青筋蹦起來,通紅著臉,泣不成聲。
霍司明抱起已經哭得軟成一灘泥的竇澤,輕輕敲擊他的後背,怕他出什麼意外。
竇源扶著欄杆,向搶救室里邁了一步,說:「竇澤,像個男人,現在你是咱們家的頂樑柱。」她一邊含|著淚,一邊顫抖著邁著步子走到竇愛國的病床前。
竇澤被她提醒,悲慟更甚,卻終於打起了精神,走進病房,便看見劉青伏在竇愛國的屍體上痛哭的樣子。他已無暇自顧,含|著淚又叫了一聲:「爸……」
然而病床上的人再也不會回答他,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讓他叫這個稱呼了。
葬禮是在霍司明的幫助下舉行的,竇家的親朋已經多年沒有來往,竇愛國重情義,總希望有生之年能與親人們再一起吃頓飯。竇澤與竇源提著禮品挨家挨戶去敲門,讓人家賞臉去出席一次葬禮,這才勉強湊出了一屋子黑壓壓的親眷。他和竇源親手推著竇愛國,將他送進火葬場,看著煙囪在天空中噴出巨大的煙塵……自此,生命重新歸於塵土……
雖早有心理準備,但一家之主的離世仍給了竇家不小的打擊,劉青搬回了她與竇愛國之前租得租屋,竇源帶著謝小南與她住到了一起,方便相互照應。霍司明多次表示叫她們搬進公園旁的那所公寓裡,老太太都搖頭不允。
竇源在一個北方的三線城市找到了合適的廠房,自此每星期駐紮在那裡,只有周末坐高鐵回來看看孩子。
霍啟安則在新年到來之際出院了。
那天劉青帶著謝小南一起跟到醫院去接人,把小小的嬰兒從保溫箱裡抱出來。可能是因為住在保溫箱時劉青經常去看他,亦或是相比兩個大男人她的懷抱最舒適,裹得嚴嚴實實的霍啟安對老太太頗有好感,吐著泡泡對她笑,連竇澤也分不到一點關注。
剛剛遭受過人生最沉重打擊的老人立刻被這個小小的新生命治癒了……
霍司明提議:「我跟竇澤都沒有帶孩子的經驗,大姐又在外地,不如您搬來跟我們住一段時間吧,郊外空氣好,對南南的康復也有幫助。」
劉青有些侷促的擠出一個笑,搖了搖頭,說:「還是算了吧,你們那裡有保姆,帶孩子比我不知道專業多少倍。」她把霍啟安執意掙扎出襁褓的小手又動作輕柔的塞了回去,謝小南也湊上來看他,霍啟安對著她咯咯笑了笑。
老太太與霍司明一家不過待了一段車程的功夫,就又領著謝小南回了租屋。
霍司明一邊開車一邊安慰竇澤:「春節前再跟伯母提一提,把她們接過來過節。」
竇澤在後座上看著提籃里的霍啟安,說:「不用費勁了,我媽不會來的,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她吧。」
霍司明這才不說話了。
到了竇澤這裡,霍啟安並不像護士們說得那樣好帶,不僅不好帶,簡直是混世魔王轉世,他不喜歡霍司明請得經驗老道的中年保姆,甚至連被她觸碰都會哭,只有竇澤每天每夜抱著他哄。
霍司明無法,又從醫院裡調來三個當時伺候過霍啟安的護士,小魔王這才高興了,一聞到年輕姑娘身上的味道,觸到她們柔軟馨香的懷抱,立刻就笑了。
竇澤看著這一幕,咂了砸嘴,對霍司明說:「你們家不會是隔代遺傳吧?」
霍司明:「……」
終於相安無事,每日徜徉在溫柔鄉里的霍啟安老實了,三個護士三班倒,白天黑夜圍繞在他身邊,直到霍啟安壯壯實實長到周歲,才拿著霍司明特批的三倍薪水重新回了醫院,這是後話了。
霍啟安小朋友舒服了,霍司明霍總就沒那麼舒服了,燕瘦環肥的三個年輕小姑娘每天在家裡進進出出,不僅圍繞著霍啟安,也環繞著曾經的直男竇澤竇先生。
夜裡霍司明環著他的腰,醋意橫生,貼著他的耳朵問:「爽嗎?」
竇澤大多數時候還是親力親為帶孩子,累了一天,此時沾到枕頭就犯困,迷迷糊糊問了一句:「什麼?」
「這兩天還找得到北嗎?」霍司明言語刻薄。
竇澤被他說得清醒過來,翻了個身看他,捏著他的蛋說:「你什麼意思?是不是又想吵架?」
「只顧著跟小護士說話,連看都不看我一眼。」霍總命|根子在別人手裡依然無所畏懼。
竇澤狠捏了一把,說:「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只顧著跟小姑娘說話了?那不是你兒子喜歡美女嗎?你叫我的時候我正給孩子換尿布,當然沒法兒看你了。」
霍總被他捏得哼了一聲,說:「那你別管,讓她們換就行了。」
竇澤瞪他:「是你兒子還是別人兒子?你怎麼那麼不上心?你要是這麼說,明天你去看孩子,我抄著手,行不行?」
「行。」霍總豪言壯語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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