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諾雅的辯駁合情合理,劉媽媽自然啞口無言。
老夫人狐疑地看看她,又轉身看看安若兮,冷了臉色。
她今天是無意中聽到院子裡兩個丫頭一唱一和地為安若兮忿忿不平,叫到跟前詢問緣由,所以才特意到一念堂看個究竟。還未進門就聽到裡面亂成一團,劉婆子聲淚俱下地控訴林諾雅的罪行,一時怒火中燒,又被劉婆子言語相激,恨不能先打諾雅三十殺威棒才來的解氣。
如今聽諾雅辯駁,又覺疑點重重,她是不喜歡這個青樓出來的女人,甚至有偏見,但是並不糊塗,又是聽多了大宅院裡面的腌臢事,心裡自然起了疑。
安若兮察言觀色,情知極有可能弄巧成拙,怯生生地拽拽老夫人衣袖:「母親,都是若兮不好。我只想著九爺心疼林姨娘,所以才這樣卑微地服侍,希望九爺能夠明白我的一片苦心。是我自己身子不爭氣,怨不得別人。」
老夫人親昵地拍拍她的手,和顏悅色地安慰:「好孩子,就衝著你這份善心和賢良大度,我將軍府也絕對不能虧待了你。身子最是要緊,其他的自有母親做主。」
說完轉身對身後的婆子吩咐道:「肥婆子,你去前院把老湯頭請過來。」
一念堂偏僻,離前院有些腳程,那婆子又是個肥胖懶怠的,應了聲,轉身出了屋子,心裡老大不情願。
諾雅招手喚過桔梗,讓她趕緊伺候老夫人和安夫人茶點,暗地向著暮四使了眼色。
桔梗會意,偷偷指使暮四,趁著大家不注意溜出門,追上那肥婆子,甜笑道:「胖嬸,我腿腳快一些,熟悉大夫住處,還是我去吧?」
婆子正求之不得,就差了暮四前去,自己在院子門口尋個僻靜地兒,坐下等著。
一會兒功夫,暮四就帶著十劑湯急匆匆地趕過來,肥婆子迎上去,相跟著進屋,暮四極有眼力地退下了。
老夫人與安若兮已經坐下說話,桔梗奉了茶以後,守在自家小姐床前,警惕地看著周圍的人,好像護崽的小母雞。
十劑湯背著藥箱,給老夫人行過禮後,就徑直走到諾雅跟前,將她的手放到脈枕上,凝氣屏息細心看診,一邊搖頭,一邊嘆氣。
「大夫,我家小姐究竟怎樣了?」桔梗關切地問,一臉焦急。
十劑湯慢吞吞地將脈枕收起,方才問桔梗:」我不是一再交代過,讓你家小姐好生靜養嗎?怎麼病情不見好轉,反而加重了?」
桔梗並不知道真假,被十劑湯一句話唬得不輕:「婢子們一直都遵照您的吩咐,好生伺候我家小姐,不敢喧鬧。只有安夫人在這裡的時候,我家小姐十分過意不去,坐立難安,可能休息得不太好。」
這倒是實話,因為安若兮在院子裡的時候。每次做事都恨不能敲鑼打鼓地喧鬧一番,唯恐別人不知道她的功勞,折騰得小姐也睡不好。
桔梗對於安若兮和劉婆子惡人先告狀有點氣憤,話音里也帶了牢騷。
老湯頭拾筆疾書,將方子交給桔梗,叮囑了煎藥服用方法,方才起身對著安若兮道:「聽說安夫人今日身子也抱恙?」
安若兮極不自然地點點頭。
「病有輕重緩急,原諒老夫今日始末倒置,怠慢了安夫人。」說完向著安若兮抬手示意。
安若兮有點心虛,慢慢吞吞地走到他跟前,將胳膊伸出去。劉婆子緊跟在身後,不動聲色地攙扶住了她的胳膊。
十劑湯挽起袖子,將指尖搭在安若兮脈搏之上,沉吟良久,方才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她身後的劉婆子,站起身來。
「老湯頭,安夫人身子無恙吧?」老夫人出聲詢問。
「左手脈象內曲,斂緊,上沖,乃是思慮操勞過度之象。老夫人放心,我給兩位夫人各自開十劑藥湯,絕對藥到病除。只是這養病期間,兩位都要好生待在房間將養為宜。」
老夫人連連頷首,臉上有些疲累,站起身子,不耐煩地揮揮手,然後對林諾雅和安若兮冷聲道:「既然你們兩人全都身子不適,那麼,這段時間就不要四處亂跑,也不必給我請安,好生在自己院子裡呆著養病,有什麼需要的,就讓丫頭找府里管事。」
安若兮知道,老夫人肯定是對自己有了成見,有心辯解,又覺得她正在氣怒之時,怕是適得其反,因此聰明地閉了嘴,只暗自懊悔,這步棋子走得過於倉促,正所謂「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還有,」老夫人走到門口,重新回顧過頭來:「你們今日看起來都病得不輕,少說也要將養個十天半月的。」
這是變相的禁足了?林諾雅心裡暗自嘀咕,清官難斷家務事,老夫人懶怠再去辨個是非曲直,索性兩人各打三十大板,不偏不向,自己落個耳根清淨。
如今再加上秦寵兒,百里府新進門的三位新人全軍覆沒!
這一回合,林諾雅與安若兮堪堪戰成平手,兩敗俱傷。
三人全都禁足以後,百里府委實安生了幾日,老夫人的院子裡也難得清靜起來。
秦寵兒一肚子的火在得知安若兮與林諾雅全部被禁足以後,消了不少,有了閒情雅致,命令丫頭婆子給她在院子裡吊了兩個人偶,裡面填充了沉甸甸的穀子,每天一頓狠厲的拳打腳踢,口中念念有詞。雖然不指名道姓,下人們都心知肚明,秦寵兒那是將兩個人偶當做了林諾雅和安若兮。
不練功夫的時候,秦寵兒也閒不住,將自己院子裡的丫頭們集合起來,編排成隊,按照沙場上的練兵方法,有模有樣地訓練她們,令一群小腳婆子苦不堪言。
安若兮被禁足以後,倒是不急不躁,尋了不少的經書,安心抄寫起佛經來,聽說是修身養性,在為老夫人祈福。
不寫經書的時候,在院子裡的花架上系了一個鞦韆,一邊盪鞦韆,一邊低聲吟誦風花雪月的詩詞歌賦。什麼「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什麼「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將一首首詩詞在秋陽里活生生念出春情的味道來。
安若兮發春無病呻、吟,秦寵兒發飆折磨下人,林諾雅閒來無事則訓狗。
泡泡在她的精心照料下,一身金毛油光水滑,褪去一點原先的兇狠,學會了打滾撒嬌耍賴,經常屁顛屁顛地跟在諾雅身後,洋相百出。
桔梗和朝三暮四也逐漸看出味道,喜歡上了它,經常拿出它喜歡的骨頭逗引,這貨極沒有氣節地流出一地口水。諾雅就知道,這饞嘴是泡泡的硬傷。
除了訓狗,無所事事,諾雅就開始琢磨吃。
雖然她被老夫人禁足,但是府里的下人們卻再也不敢小看她,剋扣一念堂的吃食和份例。尤其是廚房管事對於諾雅更是高看一眼,私下給她提供不少的便利。
一念堂里,炒米花,糖葫蘆,炸麻團,龍抄手,一個小小的炭爐,一口簡單的鐵鍋,順手從廚房裡尋兩樣簡單的食材,到了諾雅手裡,就能化腐朽為神奇,變幻出新鮮的,與眾不同的味道來。
一念堂里的人自得其樂,每天周圍都瀰漫著各種誘人的,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惹得百里九的海東青不時在上空盤旋。也吸引著外面的人,從跟前一趟一趟走過去,無不側目,嘴裡說些捻酸的話,心裡暗自羨慕幾人的優渥生活。
太子巡查結束回朝,百里九就不用再日日留宿兵營。他風塵僕僕地回到將軍府,先去老夫人那裡報個道,就被元寶攛掇著去了一念堂。
元寶在軍營里的時候,就聽留在府里的侍衛說起一念堂里的滋潤日子,身在曹營心在漢,恨不能被主子貶到一念堂里當差,也好混個油嘴。
他對於美食的嚮往深度,是其他人望塵莫及的。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攛掇著百里九去了一念堂。
他最饞的,是暮四捨不得吃,拿出來孝敬十劑湯的怪味蠶豆,麻麻辣辣,還帶一絲甜味,酥脆焦香,搶來佐酒特別棒。
百里九最初的時候不以為然,嗤笑元寶貪嘴,竟然喜歡上女孩子家的零嘴兒。可是當他靠近一念堂的時候,心裡的饞蟲也被勾引出來,不停地蠕動,勾著他加快了腳步。
一念堂大門是閉合的,裡面歡聲笑語,正「咯咯」地熱鬧。
隨著笑聲飄出來的,還有一陣一陣濃郁撲鼻的香氣,飄散在空氣里,氤氳著香了半個將軍府。
他立即就想起了那天,林諾雅挽起袖子做菜的專注樣子,嫻熟而從容,優雅,一如行雲流水,精緻地就像一首詩。
元寶上前欲敲門,被他抬手制止住了,足尖輕點,拔地而起輕巧地躍上牆頭,隱在樹蔭之後。
院子中央的位置,放置了一口炭爐,炭爐上支著一口銅鍋,中間一分為二,一白一紅,正在沸騰翻滾著。
一念堂里的幾個人圍爐而坐,臉上全都貼滿了紙條,看不清原本五官的輪廓。
這樣的遊戲百里九和青樓的姑娘們行酒令時玩過,紙條是對輸家的懲罰。不過,諾雅幾人的玩法有些新奇,別開生面。
——令半蹲在牆頭的百里九差點一腳跌落下去,身後的元寶也瞬間石化,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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