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塵背對諾雅,負手而立,淡然吩咐那御醫道:「回去把藥配好以後就送過來吧,記得我說過的話。」
御醫恭敬地拱手應是:「二皇子您確定要把那些疏腦去淤的藥材成分全都去掉嗎?她目前已經有了逐漸好轉的跡象。」
楚卿塵極肯定地點點頭:「對,全部去掉,以後她所有的藥里都不許再加一星半點的那些藥材。」
御醫領命恭敬地後退三步,就轉身離開了。
楚卿塵嘆一口氣,回頭,這才看到諾雅站在自己身後,眸中閃過一絲不自然的慌亂,瞬間掩飾個乾淨。
「你怎麼下床了?你的傷那樣重,就不能好生歇著?」他忍不住責怪,趕緊上前兩步攙扶她。
「我就四處走走,看到這裡風景不錯,就忍不住過來了。」諾雅不動聲色地抬起胳膊,整理自己的頭髮,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
「你的傷怎麼樣了?」楚卿塵作勢撣撣袖口的灰塵。
「難受。」
「哪裡難受?」他關切地追問。
「趴得難受。」
「你呀,嚇我一跳。」他笑笑無奈道。
「我只是實話實說,傷口並不怎樣疼,就是只能趴著,又胸悶不好消化。」
「下次再有這樣的情況,千萬不可以逞能了,我寧可疼在自己的身上,也不願意疼在心上。」
「那你以後小心一些,不要給別人可趁之機,也不要再給我這樣的機會不就可以了?」諾雅也玩笑道。
「看來,我很幸運,在諾雅的心裡,我的位置可以超越你自己。」楚卿塵唇角微翹,極是欣慰。
諾雅抬臉眯起眼睛來看楚卿塵,自己衝著陽光,看得有些晃眼。
「二皇子不要誤會,我只是還你的情而已。」諾雅淡然道,帶著明顯的疏離。
楚卿塵一愣,聽出了她話里的冷清:「有些恩情和人情可以還,這些是可以用東西來衡量的,唯獨感情,根本就無法還。」
「那我便打個欠條欠著吧,左右是敲碎了骨頭也還不完了。」諾雅以手扶腰,覺得陽光太晃眼,站著有些暈眩。
楚卿塵看她站得辛苦,取了帕子鋪在就近的花台上,攙扶著她慢慢坐下歇息。
花台上各種花爭奇鬥豔,開得奼紫嫣紅,與竹園的素淨悠然截然不同,一個是沾惹了凡塵喧囂的人間鬧市,一個是避世仙苑。
「這裡與竹園是兩個世界,感覺你也與竹園裡的楚卿塵判若兩人。」
楚卿塵環顧一周,臉上意味莫名:「這是我的府邸,裡面守衛稍好一些,下人也伺候得周到,等你養好傷,若是不喜歡這裡,我們再回竹園。」
諾雅絲毫不以為意:「對於我而言,哪裡都一樣。」
「嗯,」楚卿塵應和道,眼底有那麼一點傷感:「我十六歲以前沒有自己的府邸,就生活在竹園裡,和駝背公還有幾個侍衛相依為命。後來父皇才賞了我這處宅子,但是我可能是一個人清淨習慣了,住在這裡總感覺有點聒噪,所以在京城的日子裡,經常會回到竹園小住幾日,修身養性。」
諾雅想起他院子裡那幾個小丫頭,長期沒有人管教,沒有規矩,見了他肯定是殷勤備至,不聒噪才怪。相比較起來,還是竹園舒適一些,尤其是對於淡薄富貴的他而言,這座宅子的爭取可能也不過是為了肯定自己的努力罷了。
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寒酸到連個府邸也沒有,住在自己母親的舊宅,和一個老奴相依為命,諾雅想想都覺得替他心酸。這種境況是從來沒有歷經過世態炎涼與人情冷暖的人無法體會的。
欣兒口口聲聲說蕙夫人在老皇帝跟前受寵,老皇帝就是這樣對待自己和心愛女人的骨肉的嗎?若非楚卿塵發憤圖強,不自暴自棄,令自己在大楚大放異彩,是不是,皇上還會繼續對他不聞不問?
「依照二皇子的心性,身居陋巷與鬧市一樣通達,不會受環境變遷而影響才對。」
楚卿塵自嘲地笑笑,:「你太高看我了,我也是食五穀雜糧,難免有凡俗之念。」
「公子如玉衣勝雪,溫潤華皓賽秋月,我最初時也是以為你是超凡脫俗的出塵之人。」
「那如今呢?」
諾雅一聲乾笑:「於我而言,如今的你也只是大楚二皇子,不是楚卿塵了。」
楚卿塵忍不住就是一愣:「什麼意思?」
「你一直都很希望我能夠恢復以往的記憶是嗎?找了那麼多的大夫給我看診,並且讓錦娘兩次催眠我,究竟為了什麼?」
楚卿塵沉默半晌,不知道應該如何說話。
「你費盡心思,究竟是想從我的記憶里探查什麼?」
楚卿塵抿了唇:「探查太子為何非要將你置於死地。」
「然後呢?」
楚卿塵啞口無言。
「你是想知道究竟是誰指使我刺殺太子?還是猜測太子追殺我,是因為我可能知道他什麼致命的把柄?而你,有私心,想要知道是嗎?」
諾雅的語氣很平淡,好像是在訴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痛癢的事情而已,而她的眼睛卻出賣了她的心,滿是苦澀。
「諾雅,我承認,我以前確實有私心,想要讓你恢復記憶。可是我如今反悔了,諾雅,以後我絕對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你的事情。」楚卿塵並不直面回答諾雅的問題,避重就輕道。
諾雅搖搖頭,微微一笑:「你根本就不需要向我保證什麼,二皇子。我為什麼選擇留在你身邊,不回將軍府,其實你自己心知肚明,不過一直以來,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蓮子心中苦,無論你說什麼,或者是做什麼,肯定是有自己的苦衷。」楚卿塵苦笑一聲,眸子裡忽明忽滅的火焰倏忽之間暗淡下來。
「竹園裡那叢翠竹枯死了,你就應該想到,我在昨日的蓮子粥里下了毒。」
楚卿塵眸子裡僅存的一點亮光熄滅,完全歸於冷寂,抿唇不說話。
「以前我有忌憚,所以不敢與你坦誠。我前幾日是被殺手閣的人抓了,他們用剔骨香的解藥和一位對我情義如山的朋友的安危威脅我,讓我三日之內取你性命。我猶豫過幾次,也有很多次下手的機會,不過都收手了。我不想殺你,又唯恐殺手閣的人對你不利,所以才選擇留在了竹園,與其他的沒有關係,我自始至終,念念不忘的,只有阿九。
昨日我無意中看到竹園門口的合歡樹上有那個侏儒殺手留下的記號,我隱約記得,好像殺手閣有這樣一號人物,綽號叫做『土行孫』,他不管在哪裡出入,都有這樣的癖好,就是比量著自己的身高留下一道刻痕,希望自己的身高能夠有一天超過那個印記。我當時隱隱約約有了不好的預感,所以才會前往戶部救你,這就是我未卜先知的原因。」
「就算是這樣又如何?諾雅,最後的關頭,你忘記了生死,還不是選擇了我,那說明,在你自己的潛意識裡,你還是覺得我很重要,可以超越一切!」楚卿塵前所未有的執拗。
「二皇子,我傾慕你的才華,敬重你的人品,甚至有一段時間,我受了百里九的委屈,心裡還曾經有過搖擺,有過這樣或那樣的想法。但是你在我心裡太完美,是神祗一樣的存在,我一直都是在仰望你,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成為與你攜手共度一生的那個女人。
展現在你面前的,也從來不是真實的林諾雅,而是偽裝的。真正的我,就像百里九所說的粗魯,野蠻,倔強,蠻不講理,一身這樣或是那樣的毛病。那也不是你喜歡的樣子。」
諾雅不敢大聲說話,她一開口,一動氣,自己後背的傷口就又撕裂一樣地疼。因此輕聲細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可是,你也要知道,諾雅,什麼是喜歡,喜歡就是愛屋及烏,就算是你的粗俗和蠻不講理看在我的眼裡,也是一種與眾不同的優點。」
諾雅想告訴他,他說得很對,在這些日子裡,她反覆地想,才發現,原來百里九的吊兒郎當,沒臉沒皮,才是自己心裡最寶貴的回憶,這些別人看來極其令人厭憎的缺點,也成為她心底最大的歡喜。
原來,自己一直以來,都這樣喜歡他,喜歡到無法控制,滿滿地溢出自己的心裡。
話還沒有說出口,風馳就急匆匆地過來,站在離兩人幾丈遠的地方,有些焦灼。
「怎麼了?」楚傾塵轉過身,面對著風馳不悅地問道,
風馳這才走到近前,對著楚傾塵一臉凝重地拱手低聲道:「宮裡來口諭,讓您速速進宮!」
楚傾塵聞言不說話,既不點頭也不搖頭,目光望著遠處的屋脊斗拱,似乎在想些什麼。
「主子?」風馳忍不住焦急地催促了一聲:「傳旨太監還在外面等著,讓您不得有違,聽說,皇上雷霆大怒。」
楚傾塵轉過頭來,灼灼地凝望著諾雅,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方才緩緩開口道:「千萬等著我回來,諾雅。」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76s 3.54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