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打開,沈青鸞更是驚訝無比。
沈母身邊最親近的蔡嬤嬤滿臉笑意站在門口,一見沈青鸞就揮舞著雙手:
「大喜,沈家大喜!夫人知道姑娘心中掛念,特意打發老奴來道喜!」
沈青鸞連忙側身,「嬤嬤快請進。」
蔡嬤嬤拉著沈青鸞的手一邊往裡走,一邊自胸口掏出一封信,眉飛色舞道:
「老爺身子大好後便去見了往日舊友,幾位友人聯名舉薦老爺入仕了!」
「當真?」沈青鸞驚詫地捂唇,眼中滿是不敢置信的欣喜。
前世沈舒因病困頓,偶有舊友前來探視,也被他以形容不堪為由拒之門外。
久而久之,沈家也就門庭冷落了。
今生沈舒病的時間還不長,跟那些好友的情誼也還並未消散。
沈青鸞知道沈舒定然能有一番作為,卻沒想到他的動作會這麼快。
想來沈青鸞在沈家屢屢受氣之事,終究還是刺激到他了。
沈青鸞鼻尖一酸,親人的支持永遠這麼無聲卻有力。
若是前世,她沒有那麼倔強逞強,而是告訴父母她的難處,她和整個沈家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對了,夫人還讓老奴帶了封信過來。」
蔡嬤嬤將信遞了出來,又道:「老爺說了,杜家猖狂,君家小人得志,他便要死死壓在這兩家上頭,讓姑娘好生出口氣。
這些天君家或許不太平,姑娘若得空了,多往娘家走走。」
沈青鸞眸中閃過精光,含笑道:「我知道了,你告訴母親,抽空我便回去。」
送走蔡嬤嬤,翠翠眼中滿是興奮,「夫人,老爺的意思,是不是要替您教訓大爺和杜姨娘?」
沈青鸞唇畔的笑無論如何也掩不住,隨手打開那封信。
入目卻不是沈舒鋒利鐫刻的字跡,而是規矩中透著笨拙,憨厚中透著認真。
沈青鸞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這樣的字跡,跟沈舒的字一樣叫人印象深刻,甚至不必認真去探尋筆鋒,便知道他的主人是誰。
這樣憨厚懵懂的人,便如淳厚小童,讓人一見便忍不住和他說些他聽不懂,或是半知半解的事情。
信中將隋安的近況言簡意賅地道來。
先說他那繼母終於露出菩薩面容下的蛇蠍心腸,再說他名正言順與他那繼母割席,日後再也不必受鉗制。
看著他的一字一句,沈青鸞恍惚間能看到他既得意洋洋,又小心翼翼問她自己這樣做對不對。
沈青鸞一時莞爾,翻過第一頁,一字一句接著看。
【聽聞沈二老爺正在朝堂謀一文職,隋安不才,願效微薄之力。】
沈青鸞先是為他的遣詞造句大有進步而欣喜了一瞬,暗道當日的懵懂莽夫居然學會了四個字四個字的成語。
接著才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
這話竟是說,沈舒的官位也有他一臂之力?
沈青鸞是真真驚訝了。
時下朝堂官位難尋,便是小小的七品官位,也得花費大價錢,更搭上數不清的人脈。
時人有一句俗語,寧要貧地九品芝麻官,不要京都十里豪華宅。
更不用說求京都的官位。
以隋安武將的身份,助這一臂之力想必已是耗費了他數不盡的精力。
說到底,自己和他不過是萍水相逢。
且自己對他還諸多隱瞞,就連身份都是作假,他竟如此深情厚義
沈青鸞心中翻天覆地的震撼。
沈青鸞伏身到桌案前,提筆,卻又遲疑。
她素來筆下如神,鮮少有這麼為難且不知所措的時候。
若道謝,就像是理所當然地接受後,又冠冕堂皇地用謝意來交換。
然,區區兩個字何足言表。
若推拒,正如此前沈青鸞拒絕不了他的人參藥材,眼下她也拒絕不了沈舒的前途
原來她竟是如此厚顏無恥、故作清高、又粉飾太平的人。
左右為難之際,沈青鸞長嘆一聲,鋪開信紙鄭重道:
【郎君深情厚誼,某深懷感激之情,謹以此信表敬。
雖言辭微薄,心意卻誠摯。來日方長,人生百味,感恩之心,永銘我心。日後有幸,必當以十倍之心報答君之恩德。】
連夜讓珠珠將信送回沈家,沈青鸞才肯歇下。
折騰這許久,沈青鸞第二日還是得按時起床。
翠翠沒忍住嘟囔道:「這勞什子侯府,連咱們沈家一根毛也比不上。」
她一邊替沈青鸞梳頭,一邊異想天開道:「夫人,下次你回沈家可不可以假裝將我忘在沈家呀?」
沈青鸞抿唇,「把你忘在沈家哪夠,不如將你尋個人嫁了,日後再也不必回鎮遠侯府。」
翠翠大驚失色,「不不不,奴婢才不想嫁人呢!奴婢寧願做豬、做狗、做乞丐,都不要嫁人!」
屋子裡傳出高高低低的笑聲,沈青鸞唇角的笑卻是緩緩消散。
她的婚姻實在太失敗了,連翠翠這樣粗枝大葉的姑娘都心有餘悸
若是當初,她沒有嫁入鎮遠侯府,如今又會是什麼光景?
她陷入沉思,翠翠才後知後覺回過味,收了笑訥訥道:「夫人,奴婢不是那個意思」
「無妨。」
沈青鸞笑得雲淡風輕,卻莫名讓人哀愁。
「是我的錯,瞎了眼挑了個比狗屎還不如的男人。」
她阻了翠翠的話,起身往外間走去。
這時候,君家兩個孩子和府中的姨娘應該是等候請安了。
只空曠的院子裡,居然只有劉月娘一個孤零零的身影。
翠翠撇嘴,「當真是輕狂得沒邊了,昨日還老老實實在這等著請安,今日便像是乞丐乍富,連自己個姓什麼都要忘。」
沈青鸞微不可見地淡笑:「前倨後恭不過如此,他們恭敬的不是人,而是金銀、富貴、權勢等一切他們想擁有卻沒有的東西。
這當口,若不是改姓難度太大,兩個小畜生恨不得將君姓改成姓杜。」
翠翠目露不屑,「一個皇商就讓他們趨之若鶩,若有朝一日他們知道老爺的官位,豈不是要跪在夫人面前求夫人賞飯吃?」
沈青鸞沒開口。
事實上,她也很想知道。
前世的她實在太傻,還以為將兩塊朽木雕成奇珍,他們自會明白自己的苦心。
如今才知,雕他們,不如勤修己身。
「見過夫人。」
劉月娘老老實實上來請安,眼皮都不敢抬起直視沈青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恭敬。
沈青鸞點頭,隨意將她打發走,才起身去福壽院。
陸氏這會且等著呢。
杜家的好消息,振奮的不止是杜家,陸氏也深受鼓舞!
沈青鸞到時,陸氏正親親熱熱地拉著君倩的手:
「你去杜家多走動走動也是應該的,這些時日你學著管家,合該跟杜家多請教學習。」
君倩年紀不大,又被冷落久了,這會被陸氏這麼捧著,忍不住生出些自得和傲慢。
想昨日她去含光院請安,被晾了半個多時辰。
今日來福壽院來,卻是三四個丫鬟簇擁著上前伺候,連老夫人都變得殷勤。
財富和利益果然是個好東西。
這樣想著,君倩越發堅定了要跟杜綿綿親近的念頭。
至於那木頭樁子一般的沈青鸞若是識相,還像以往那樣對自己討好順從,自己也不是不能讓她繼續做這個主母。
她若不識好歹
沈青鸞越過門檻,向陸氏行了一個標準的禮。
這動作落在陸氏和君倩眼裡,那就是她知道怕了,在低頭求饒了
君倩不如陸氏有城府,心裡憋不住事,不等陸氏開口便迫不及待道:
「母親,今日我沒有去正院給您請安,是父親親自發的話,您該不會見怪吧。」
她那點小心思,沈青鸞焉能不知。
聞言沒等陸氏免禮就慢條斯理地起身了,提裙坐到椅子上。
「我不見怪。」
君倩臉上的笑剛露出一半,就聽沈青鸞輕笑道:
「你無禮輕狂也不是一日兩日,譬如現在,你見了我屁股像是被黏住一般連行禮都忘了。
我若每次都要見怪計較,那府醫進府可就不止是替老夫人診治了。」
好一句一語雙關的譏諷。
陸氏和君倩齊齊臉色僵得無比難看。
這個沈青鸞,居然如此大膽,絲毫不為杜家的權勢財富震懾。
不,她還不知情,所以才敢這麼口無遮攔。
君倩僵著臉,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母親許是還不知道,杜家因燒窯有功,被陛下欽點為皇商。」
沈青鸞側頭配合地笑道:「原來如此,那與你何干?」
君倩驕傲道:「杜家只有姨母一個女兒,我又是杜家的親外孫女,有這兩層關係在,杜家怎會薄待我。日後有杜家支撐照拂,好處享用不盡。」
「哦。」
沈青鸞瞭然啟唇,「那這麼說,老夫人是屬意杜家替倩姐兒說親了?
若是這樣倒是極好,後母難為這事老夫人再明白不過,這婚事我若全然撂開手也省不少事。」
這話惹得兩個人心頭齊齊一凝。
撂開手?
沈青鸞這話是暗指陸氏對如今的鎮遠侯不管不顧,不操持婚事,以致鎮遠侯如今二十六了仍是光棍一條。
話又說回來,如今未嫁女子的婚事,的確都是掌握在母親手中。
哪怕杜家再如何富貴,杜綿綿對她再如何好,也不可能越過沈青鸞去替君倩說親。
至於陸氏,她活了這麼大素來不通庶務,哪有這個本事來操持婚事。
沈青鸞這話,既准又狠地捏住這兩人的命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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