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兒。」杜綿綿面露感動。
自杜家崩塌之後,君倩是頭一個如此堅定站在自己這一邊的人。
「胡說八道什麼。」
君鴻白不知什麼時候扶著陸氏進來了,聽到君倩的話,不禁加重語氣:
「杜家與你再親,也不過是妾室,永遠不會是你的長輩。」
他眼光掃向杜綿綿,暗含警告。
杜綿綿忍不住遍體生寒,隨即卻是難言的羞恥。
杜家遭劫這些日子,她早已飽嘗冷暖,自認一顆心已經練得更加強大。
可君鴻白當著君倩這個晚輩,和沈青鸞這個她自認為的宿敵面前如此輕賤她,她還是察覺到滅頂的羞辱,恨不能當眾扒一條地縫鑽下去。
「大爺說什麼呢,我不過是」
杜綿綿強笑著想說幾句維護自己的尊嚴,可君倩很快出聲打斷了她,「那我也不會再認沈青鸞做母親了,她根本就沒把我當成女兒!」
君倩整個人氣鼓鼓的,雙眼怒氣沖沖地瞪著沈青鸞,像是在撒氣,更像是,在等她解釋。
只無論她是什麼心思,最清楚的一點是,她壓根連看都不曾看一眼杜綿綿。
屋子裡幾人都灼灼地盯著沈青鸞,仿佛從來沒有過她杜綿綿這個人一般。
若她還看不明白,她就真是個傻子了。
原來君倩剛剛那樣維護她,只是為了氣沈青鸞。
她連加入她們的談話都做不到,只配做一柄用來傷害沈青鸞的工具。
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無足輕重,仿佛所有人都可以忽視她。
杜綿綿摸著肚子的手,一寸一寸攥緊。
願意為鎮遠侯府能庇佑她和肚子裡的孩子,她才委曲求全留在這裡。
如今,他們如此冷漠慢待她,她又何必
「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君鴻白略帶嫌棄的聲音冷不丁在她耳邊響起。
杜綿綿緩緩抬頭,對上那雙往日總是多情溫柔的雙眸。
她沒開口。
君鴻白也不需要她開口,只冷斥道:
「今日是二叔歸家的日子,本就是為了杜家有事相求,你如今杵在這裡,還嫌不夠丟人嗎。」
杜綿綿臉色又白了一分,待看清這雙眼眸里只有嫌棄,她心裡頭最後一絲不舍和期盼,終是煙消雲散。
沈青鸞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頗有些諷刺地勾起了唇。
前世君鴻白對杜綿綿說得上視若珍寶。
她還記得杜綿綿生日,君鴻白花了整整一個月,特意親手雕了一支兔子玉簪給她。
雕完之後,他十根手指都是大大小小的疤痕,曾經刺得身青鸞心中刀絞般的難受。
這個男人深情的時候,總是不吝嗇付出自己全部的柔情和愛。
今生,杜綿綿還是那個杜綿綿,只不過打點家事操持中饋這些瑣事,擊碎了他們之間的浪漫和甜蜜。
而杜家家破和試圖拉君鴻白下水的舉動,也抹去了杜綿綿在他心中溫柔嬌怯的模樣。
他就變得如此冷漠、如此面目可憎。
瞧,這就是所謂的愛情。
比大冬天剛出爐的嫩豆腐還要易碎,比大熱天灑在地面上的水滴子還要容易蒸發消散。
女人啊,期待一個男人的愛,比期待地下的老祖宗保佑你更要虛無縹緲。
仿佛與她的心情應景,杜綿綿的聲音不像以往那麼柔弱勾人,透著心灰意冷的呆板:
「妾身知錯了,妾身只是顧念倩兒年紀小,特意來看看有無疏漏,這便退下。」
她乖順地垂頭退出去,君鴻白又沉聲道:「你如今是罪人之女,這個風口浪尖的關口還是少在府中露面,免得招人閒話。」
杜綿綿腳步一頓,眼底終究還是有什麼奪眶而出。
「是,妾身遵命。」
她腳步有些亂,很快就離開沈青鸞的視線。
沈青鸞有些唏噓,這唏噓是對同為女性、命運不由己的感慨,可也僅此而已。
杜綿綿前世害她如此,她若對杜綿綿的命運生出同情,那不是賤到家了?
君鴻白亦毫無動容,冷漠得全然看不出杜綿綿會是他前世的摯愛。
他眸光轉到沈青鸞身上,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淡淡道:「二叔怎麼說也是你的長輩,今日家宴,注意體統。」
說著便攙扶著陸氏往主桌上去了。
路過沈青鸞,陸氏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沈青鸞只覺莫名其妙,無所謂地拂袖轉身,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君倩本將自己的位置安排在她隔壁,如今被她這樣冷待,氣呼呼地提著裙子故意坐到她對面,還刻意發出不小的動靜。
只可惜戲都演給了瞎子看,沈青鸞的目光壓根沒往她身上瞟,自顧斟了杯酒,端在鼻間輕嗅。
說來,她在閨中之時素愛品酒,偶爾興致上來,大醉一場也是有的。
然而自從嫁了人,素日裡那些消遣情致俱都被她一團團打包,丟到了無人能觸碰到的地方,只為扮演好一個賢妻良母的角色。
如今想來,真真是蠢得可以。
沈青鸞只嗅了一瞬,便聞出是年頭不如何多的杏子酒,頓時興趣大減。
皺了皺鼻子,復又將酒杯放回桌子上,側身倚桌,以手托腮兀自出神起來。
方才杜綿綿那個眼神,很是值得琢磨。
她並不知道,她這樣美目閒散地上挑,眉梢稍揚,看似慵懶隨性,卻散發出遮掩不住的熠熠風華。
君鴻白原只是遮掩著偷偷看她,只一眼就被她這副模樣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陸氏養了他這麼多年,他一撅腚陸氏就知道他要撇什麼屎,當下又是氣得一通雙眼發黑。
就在君鴻白按捺不住要和沈青鸞說話之時,外頭吵嚷起來,君遠推搡著君鴻冀進來。
「臭書呆子,馬屁精,你來君家的家宴做什麼!」
君鴻冀這些時日在沈青鸞的照拂下雖然健壯了許多,到底不比君遠這個小霸王塊頭大。
被他推搡得腳下踉蹌,卻還是倔強地抓著君遠的手不肯讓他欺負。
這副模樣惹得君遠更加氣不打一處來,「你好大的膽子,吃我們家的用我們家的還敢跟我動手!
別以為你姓君就能跟我平起平坐,你只是個養子,以後長大了也只能給我做小廝,做凳子讓我踩著上馬!」
「放肆!」一聲怒喝響起,卻不是沈青鸞。
君呈松大步入內,踩碎明滅的燭火和星光徑直走到推搡的兩人面前。
一雙濃眉之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閃動著危險的光芒。
陸氏和君鴻白不約而同站了起來。
「二叔?」
君呈松沒搭理他,人高馬大地立到君遠面前,蒲扇大的手揪著他的後衣領將他提起來。
「你罵誰呢?誰給你當小廝,誰給你做凳子!」
平心而論,君呈松長得並不如大家所以為的凶神惡煞,甚至說得上英挺俊美。
一雙如黑曜石般的眼眸光射寒星,兩條彎眉渾如刷漆,一張薄唇甚至透著讀書人獨有的斯文和俊雅。
但他的眼神之銳利,不同於君鴻白平日裡虛無的恫嚇,而是透著從戰場上廝殺過,看死人一般的陰騭兇狠。
君遠連珠炮彈般的髒話瞬間卡在嗓子眼,沿著喉管一路滑了下去,片刻後,沿著雙腿淅淅瀝瀝地滴了下來。
意識到發生什麼,君呈松嫌惡地將他丟到地上,「你他媽幾歲了,說幾句話就尿褲子?」
君遠羞憤欲絕。
他再怎麼混不吝也到底知道要面子,當眾尿褲子,尤其是當著君鴻冀這個他一直看不慣的小野種面前,讓他比死還難受。
「嗚嗚嗚——」
他雙手抹著眼睛,這回是真哭了。
偏偏這個兇惡的男人還杵在他面前。
君遠怕得要命,往回一看,但見君鴻白和陸氏臉上都掛著懼色,反倒是沈青鸞,不知什麼時候起了身。
這會悠悠然站在桌子後,一片閒適淡然。
他立即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連滾帶爬往沈青鸞身邊爬過去。
「嗚嗚,母親救我,有人要殺我!」
他慌張地去抓沈青鸞的裙擺,還沒碰到,就又被君呈松抓住後脖頸。
「你就是這個小畜生的娘?」
君呈松黑著臉,兩眼深沉陰寒,讓人毫不懷疑如果沈青鸞點頭,下一刻他會做些什麼血腥的事情。
陸氏和君鴻白都捏了把汗。
沈青鸞也捏了把汗,卻不是為了君呈松。
她看著君遠褲子上的黃漬,不動聲色地往後收了收腿。
幸好被攔得及時,若是碰髒了她的鞋子,非得叫她慪死去。
再對上君呈松滿是殺氣的眼,沈青鸞眉眼疏朗地笑了笑。
正要開口,君鴻冀紅著眼睛沖了上來,「不是的,大嫂不是君遠的生母!」
對著君鴻冀這個養子,君呈松態度和善了些許,卻還是臭著臉:
「不是生母,也該有教養之責,她坐視自己的養子做這種畜生行徑,可見自己也是個刻薄卑鄙的人。」
「大嫂不是刻薄卑鄙的人!」君遠聲音更加高昂,比之方才被君遠就著打的時候更加激動。
「這府中大嫂是唯一關愛照顧我的人,你雖然收養了我,卻一直將我丟在侯府坐視不理,往日裡我被欺負你也從來沒幫過我,憑什麼這麼說大嫂!」
君呈松濃眉緊緊擰了起來,目光冰冷地盯著君鴻冀的臉,神色兇狠冷漠,令人不敢逼視。
一時之間,室內一片寂靜,就連空氣都變得稀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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