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公公臉上露出一瞬的為難,糾結片刻還是含糊道:「是昨日毒蜂蜇人,說是查了真相出來,要找人問話。」
沈青鸞心中一個咯噔。
她陡然想起昨日丁雷定論說毒蜂與她有關的那番話,心裡頭直如提了桶水,七上八下。
雖然她當場反駁,可丁雷若有心往她身上潑髒水,她可是連辯白的機會都沒有。
只得旁敲側擊著試探道:「沒想到丁夫子不但善於教書育人,就連查案也如此快速,短短一日就查出真相。」
黃公公沒接話,只露出一個莫測的笑,「沈姑娘進宮就知道了。」
沈青鸞一顆心頓時打起鼓來。
只她到底經歷得多,不比沈母已經完全慌了手腳,這會臉上還是掛著笑。
「好,那就勞煩公公帶路,咱們快去快回,也免得耽誤公公的事。」
黃公公腳步未動,「敢問沈家二姑娘何在。」
沈母臉上焦色更甚。
宮裡頭不知是福是禍,進了一個女兒,好歹是個胸有成算的。
若是新月也一起去了,以她的莽撞性子,只怕反倒誤事。
她焦急地拿眼去看沈青鸞,但見她臉上神色絲毫未變,只含笑舒聲道:
「公公說的是,母親派人去催一催,讓新月早些過來。姑娘家雖然愛美,可黃公公貴人事多,不好耽擱。」
黃公公忙道:「無妨,咱家等上一會也是應該。」
沈青鸞又道了聲謝,令下人端了茶上來,給足了黃公公顏面。
時下許多人看不起太監,覺得是挨了一刀的東西,連送終的人都沒有,天生便是低人一等。
可沈青鸞卻知道,這些侍奉在貴人身前的太監,朝夕相處的時間怕是比尋常的夫妻還要多。
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若是得罪了他們,稍不注意便要被上眼藥。
可若是利用好他們,也有莫大的益處。
眼見著黃公公喝了口茶,沈青鸞笑道:「這雪山松霧,原是陛下特意賞給父親的,我爹清廉慣了,不肯多喝,反倒便宜了我這個女兒。」
黃公公聞言,眸中閃過精光。
是了,他雖是在太后身邊伺候的,但也隱隱聽說過沈舒如今深得陛下信任。
但看他女兒如此八面玲瓏,氣質高華,便可知沈舒定然也是不可小覷之輩。
黃公公道了聲惶恐。
沈青鸞掩唇一笑,「該是我惶恐才是,我妹子最是個活潑頑皮的,往日我爹也捨不得拘著。
這般狗都嫌的性子,只怕衝撞了,還得公公多包涵些。」
黃公公心中一凜。
是了,今日太后宣召,那態度並不分明。
若是有意要處置沈家姑娘,太后自然是位高權重,那麼他這個來傳旨的不就得罪了沈家?
雖說他是太后身邊的人,宮裡頭誰都要給他些顏面,可沈舒若鬧到皇帝面前,他必然要給個交代的。
黃公公放下茶盞,不動聲色道:「二姑娘還要多久?」
沈青鸞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心中微定,眼中笑意更甚:
「二妹歷來被父親嬌寵慣了,這一打扮只怕要費上些時辰,還請公公再稍待片刻。」
被嬌寵慣了?那就更不能被發落了。
反倒是這個大姑娘,性格穩重,說話也舒心,想是個明白事理的。
就算被太后懲處了,他好生說番好話,想必也不會被記恨。
打定主意,黃公公眉心一動,忽然站起身來,「咱家本該等著二姑娘一同前往,可宮裡頭時間催得緊,咱們這就進宮去吧。」
沈青鸞從善如流應是,朝沈母遞了個安撫的眼色,獨身帶著翠翠跟在黃公公身後出了府。
一路上,黃公公又和沈青鸞囑咐了許多,將宮裡頭的禁忌挑著要緊的說了,便到了宮門口處。
到得此處,馬車便不能入內了,非得步行前往才是。
橫縱高深的宮牆將天空切割成四四方方的小塊,壓得人快要喘不過氣。
沈青鸞不禁想起前世,她入宮覲見那一次。
其實方才她刻意問黃公公關於太后的喜好,並非是因為她對太后一無所知。
只是為了打開黃公公的話匣子,好讓他對自己再多些面子情分,在關鍵的時候能說上幾句話而已。
至於太后的喜好,她其實並不陌生。
前世,她為了讓鎮遠侯的爵位落到君遠身上,曾刻意討好於太后。
說起來,雖然前世發生過的一切除了她無人知曉,可細究起來,還是她對不住君呈松良多。
黃公公怪異地看著自從進入皇宮後就沉靜下來的沈青鸞,思忖片刻,低聲勸慰道:
「沈姑娘,您大可放心,太后娘娘心善,耳根子也軟,哪怕要懲罰也不會傷筋動骨。」
沈青鸞回過神來,點頭道謝。
黃公公今日看似什麼都沒說,實則什麼都說了。
太后娘娘的確心善,可這樣心善的人也要動怒懲處,必然是有不能放過的大事。
聯繫前後,太后的目的呼之欲出。
顯然是昨日瓊林宴毒蟲一案,罪魁禍首是要落在她身上了。
思及此,沈青鸞心頭一沉再沉。
就在兩人交談間,慈昭殿宮門清晰可見。
黃公公已經收了聲,不苟言笑地進了宮,留著沈青鸞一人在宮門外等候。
外間日頭很大,宮裡頭人多眼雜又重規矩,沈青鸞不敢有絲毫懈怠,身姿筆挺儀態端莊地站著。
雙手交疊在身前,連手指和膝蓋都不能動上分毫。
就這樣站了一炷香的時辰,黃公公才弓著身子走了出來,「沈姑娘,您裡頭請。」
饒是這一枯等了許久,沈青鸞臉上絲毫疲態和燥郁也無,仍舊掛著柔和的笑,宛若春日裡頭的第一縷柔風。
「多謝公公,煩請公公帶路。」
黃公公不由得點了點頭,暗道這樣的女子,怎麼會做出放毒蟲害人之事。
這個丁夫子,查案差得也太離譜了。
可隨即,黃公公又情不自禁擔憂起來。
丁夫子辦案雖然不靠譜,可他卻是太后的遠房親戚,太后想必是不會為了沈姑娘,駁了丁夫子的面子。
思來想去,還沒等他想出個什麼名堂,慈昭殿的正殿到了。
「見過太后娘娘、貴妃娘娘,沈大人府上的姑娘來了。」
沈青鸞垂眉斂目跪下行禮,深深叩首。
「沈氏青鸞,拜見太后娘娘,貴妃娘娘,願太后娘娘萬福具臻,日月昭明。
貴妃娘娘福慧雙增,鳳鳴朝陽。」
殿堂上,遲遲沒有人出聲。
沈青鸞險些要以為這只是一場逼仄的噩夢,若是抬頭一看,說不定是個空蕩蕩沒有人影的空殿。
「抬起頭來,讓哀家看看。」
一個略帶些老態的聲音響起,沈青鸞頭皮一緊,暗道終於來了。
隨即緩緩抬頭,露出一張如花似露的臉,眉宇間端方華貴,如明珠生輝。
這一瞬,滿屋子的衣香鬢影似乎都失了顏色和風情。
太后似乎有一瞬間的失語,片刻後才道:「倒是個模樣端正的孩子。」
坐在她一旁的萬貴妃心裡頭霎時發起酸來。
能讓一個女人心生妒意的,無外乎兩樣。
一是氣派的男人,二嘛,自然就是美麗的容貌了。
以往萬貴妃自認這兩樣都是齊美,可眼下嘛
她微不可見地攥緊了拳頭,有一瞬居然想將沈青鸞白嫩嫩的臉給抓個稀爛。
可她到底還是忍下了。
今日,本就是要將賬算清楚,這會不必太著急。
深吸了口氣,萬貴妃扯出個儀態萬方的笑,在太后說話之後開口:
「是了,沈姑娘長得溫婉端莊,看不出是心狠手辣之人。」
沈青鸞緩緩收了笑。
方才來的路上,黃公公雖然含含糊糊,可也足夠她猜出來龍去脈。
更何況如今萬貴妃無端的指責,幾乎算得上明示了。
她若由著萬貴妃這麼污衊自己,今日入宮,定然是有來無回。
可偏偏,在太后座前,太后沒發話,她一個臣女是定然不能自己開口分辨的。
這一遭,和那日在皇帝面前只能被迫承受萬貴妃的污衊如出一轍!
心亂如麻間,她又想起君呈松的話。
有些事,並非她想超然於外就真能免除紛擾的。
有時候,不,或許可以說大多數時候,能捍衛尊嚴的,非得是權勢。
氣氛凝滯間,她朝黃公公投去微不可見地一瞥。
黃公公想起那個沉甸甸的荷包,眼珠一轉,笑道:
「太后娘娘眼睛利,不如仔細看看沈姑娘和沈大人長得像不像?」
這話果然惹得太后眸光微凝,「旁的倒也罷了,眼睛倒是和沈舒有些相似。
只不過沈舒平日裡說話一板一眼,你倒是個能做錦繡文章的。」
這話是在問沈青鸞了。
沈青鸞心頭如釋重負,忙叩首答道:「太后娘娘明鑑,父親常常教育臣女,在其位謀其職。
身為臣子,理當為陛下獻策,為社稷謀福。而臣女身為普通的女子,不必管朝中大事,只希望陛下身體康健,心情愉悅。」
太后眼底露出一絲淡淡的欣賞。
「是個懂分寸的。」
不過,這番道理,倒讓她想了更多。
在其位謀其職,臣子的職責是獻策於朝廷,臣女只管讓皇帝心情好。
那麼妃嬪呢?
她略帶渾濁的眼珠往萬貴妃身上看了一眼,眼尾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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