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東入海,馳道上連天。順動三光注,登臨萬象懸。
俯觀河內邑,平指洛陽川。按蹕夷關險,張旗亘井泉。
太行山。
晉城市,大凹嶺半坡井村。
山頂王二養雞場。
青年企業家王家貴,帶著員工去半坡井村,給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免費做了一頓燒雞全宴的公益活動之後
收拾傢伙什兒,返回了養雞場。
場子裡的幾個小工,搬著做大鍋飯的工具,去了庫房,而王家貴則在專業的養雞場裡,巡視了一番,方才回到了養雞場附屬小樓的書房裡坐下。
這是一個與養雞場的市儈氣質,截然不同的書房
處處充滿了文心禪意。
牆上有一副引人矚目的狂草,上書「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書桌之上,一本厚厚的藍皮線裝書,剛剛合上。
封面空白,仿佛以待題字。
回到屋中,這位青年企業家,氣質陡然一變,與外界表現出來的模樣,截然不同。
沉穩、平靜、大氣
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中!
他靜坐了一會兒,十分有儀式感地研墨完畢,提起旁邊筆架上的狼毫,卻怎麼都落不下筆。
這個時候,房門敲響。
門外傳來一個陰柔的聲音:「師父,我回來了」
「進!」
養雞專業戶,淡淡地說著。
門被輕輕推開,書房進來一人,卻是個長相陰柔,男女莫辨的絕色之輩。
若說女子,此人修長的頸部生有喉結。
若說男子
天底下能有如此俊美容顏的,除了瘋狂修圖的軟體之上,堪稱罕有。
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如此容貌,對於許多懷春少女而言,簡直難擋
但對於另外一部分人而言,又過於陰柔,反而心生不喜——娘炮
然而對於此間的書房主人
此人容貌,皆如「夢幻泡影」,不過皮相而已。
他甚至都沒有抬頭看來者,而是提著筆,淡淡說道:「來了?」
美男走進房中,拱手說道:「師父,我」
養雞專業戶說:「坐。」
美男子猶豫一陣,方才坐下,卻屁股挨凳,只敢坐半邊。
很顯然,這書房的主人,對於他,卻有著莫大的威嚴,以至於說話、舉止,都不敢有半分放鬆。
養雞專業戶凝眸於線裝書的封面之上,淡淡說道:「色慾,說說吧」
兩人都過於熟悉。
他甚至都沒有太多言語。
那個叫做「色慾」的年輕人,先起身行禮,隨後方才說道:「剛剛得了消息,那位宋總局,退下來了」
「哦?」
養雞專業戶平靜地說:「只是退嗎?」
年輕人回答:「對,從目前收集到的信息來看,基本上算是仕途終結,無望再起了——師父,我有點不解」
養雞專業戶頭都沒抬,淡淡說道:「你不明白為什麼陳黑手,下手這麼輕?」
年輕人點頭:「是。」
養雞專業戶說:「你覺得,這一次老宋算是栽在了陳黑手的手中,對於陳黑手而言,如老宋,以及老宋背後這幫扯後腿的人,就得被一巴掌打死,全部清理掉,對吧?」
年輕人說:「如此敵人,難道不應該趕盡殺絕,以禁效尤嗎?」
養雞專業戶笑了。
他抬起頭來,眯著眼睛,似乎陷入了回憶。
隱約之中,他仿佛瞧見了當年的那個年輕人
那個時候,他還叫做陳二蛋。
自己,則叫做「彌勒」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現在的你,當真可怕啊
養雞專業戶凝眸,從往事中回過神來。
他淡淡說道:「如果我猜得沒錯,重登那寶座者,未必是陳黑手,甚至都不是那林齊鳴,對吧?」
年輕人點頭,說:「對,那位宋總局倉促下馬,只有幾個相關人員做了位置調動,而臨時上任的,是沒有任何背景和站邊的厲澤華」
「厲澤華?」
養雞專業戶呢喃說著。
年輕人回答道:「對,厲澤華據說是從下面小千世界上來的,進入公門的領路人是白雲觀的,幾乎沒有任何背景」
「哼,沒有背景?」
養雞專業戶冷笑一聲,說:「他也是黑手雙城的人!」
「什麼?」
年輕人一臉驚詫,有些難以置信地說:「怎麼可能?資料上顯示」
面對著驚愕的弟子,養雞專業戶平靜說道:「所有命運的饋贈,早已暗中標好了價碼——一次地仙界,一次蒲林山,兩次大行動,厲澤華都能夠與黑手雙城這麼默契,說明兩人私底下,早就有了聯絡」
年輕人聽了,依舊有些不解。
養雞專業戶卻說:「事緩則圓,人緩則安,語遲則貴——陳黑手這一次蒲林山之戰,顯露猙獰,爪牙畢露,定然是嚇壞了不少人」
他眯眼,說:「所以,他需要在場面上,養晦韜光,讓大家的臉面,都好看一些」
說完,他笑了:「畢竟,為臣之道,最忌功高」
養雞專業戶說了一半,卻又打住了。
但臉上的笑容,卻止不住。
陳黑手跟當年的那個小年輕相比
已經老辣了無數倍。
在謀算之上,甚至都已經不遜於自己。
但如果非要說自己,跟他比起來,有什麼優勢的話
恐怕就是那傢伙做事,有著太多的牽扯。
和瞻前顧後
他肩上,扛著太多、太多的責任。
所以才需要平衡之道。
而自己,則是萬事皆無顧忌,行事方才能夠天馬行空。
這,便是自己最大的優勢!
想到這裡,因為之前種種確定的消息,導致的心中鬱積,似乎也得以舒緩不少。
年輕人聽了,終於了解。
的確,現如今的黑手雙城,的確有點兒過於恐怖。
別的不說,光他在這一次「血色婚禮」事件中,展露出來的手段
直接就讓整個江湖,以及更高一級的朝堂,都為之震驚。
都知道「殺雞儆猴」
但這一回,那東方鐵幕,卻來了一場「殺猴敬雞」!
真的,什麼「詭計之神」、「瘟疫之母」
什麼沙漠死神、南美羽蛇神
乃至於只存在於傳說之中,承載著大氣運的「白頭神鷹」
這些恐怖的大佬
有一個算一個。
都栽倒在了黑手雙城的謀算之下。
現如今,蒲林山大戰的消息,通過那些參與了「血色婚禮」的人們之後,陸陸續續,傳了回來。
人們方才發現
原本以為是垂垂老矣的病虎,此刻卻展露爪牙,顯出猙獰之態的黑手雙城,到底有多麼的恐怖
為什麼說是「血色婚禮」呢?
因為在這一次的事件之中,為此陪葬的半神、神祇
都不是一個、兩個。
是他媽的「一打」!
事實上,除了拼死逃脫的白頭鷹之外,參與此次伏擊的黑暗聯盟,幾乎全軍覆沒。
就算是那白頭鷹,據說也是狼狽逃回老巢,就直接閉了關。
瞧那架勢,除非是滅國,否則都很難再出現
恐怖嗎?
作為與之敵對的對方而言,的確是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森寒。
但對於那些立場左右的人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驚恐?
如果換做是別人
黑手雙城或許就順勢而為,直接開啟了高壓之態,肆意安插黨羽
但他不是。
那個男人的心中,有著另外的一場「大道」!
所以,他採用了最為平和的方式,讓一個「沒有背景」、多方都能夠接受的厲澤華上位,成為了總攬全局之人。
厲澤華的上位,表明了黑手雙城的態度。
一個可持續發展、合作共贏的態度!
但
耗費了無數精力謀局,甚至通過「裝瘋賣傻」、竭力示弱而贏來的大好局面,說放棄,就真的放棄了嗎?
不!
肉眼看到的,並不一定是真相
「厲澤華上位,臨時代管,林齊鳴的排名,也前進到了第三位」
「還有那個張勵耘,也回歸了」
聽到養雞專業戶的分析,年輕人方才明白這些消息背後,代表的意義。
他沉默了一會兒,苦澀地說:「所以」
表面上一團和氣。
因為冰山之下,許多的行動,卻是和風細雨,潤物細無聲地進行著。
在不知不覺間,一切就都有了朝氣蓬勃的變化
而這些,是許多人,無法看到的。
養雞專業戶沒有再多解釋,而是繼續問道:「還有什麼別的消息嗎?」
年輕人說道:「宋總局下來,他背後的人也都退了,浙閩洪家也因為洪成禮的事情,全盤避讓,除了被保留的洪秀之外,徹底退到了地方——如果真要說有人直接被問責,恐怕就是那個宋河了」
養雞專業戶饒有興趣地問:「宋河怎麼了?」
年輕人回答:「有直接證據表明,他跟敵方有聯絡,所以被直接押到了白城子雖然還沒有定論,但估計是個『遙遙無期』」
養雞專業戶笑了:「瞧見沒,這是在給自己的好女婿出氣呢」
說罷,他嘆息一聲,說:「看得出來,陳黑手,對自己找個女婿,那是滿意得很啊」
年輕人聽了,點了點頭。
對於自己的「大敵」,黑手雙城可以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畢竟即便是有著血色婚禮,以及後面的蒲林山大戰
但想要真的扳倒像老宋那樣的在職
還是非常困難的。
對於此事,黑手雙城選擇先讓對方下了,然後再在後面,慢慢蠶食
但對於曾經得罪過許秀的宋河
黑手雙城卻又顯露出了果斷凌厲的一面,沒有任何猶豫,也無二話,直接拿下。
這卻是為了讓自家女婿,念頭通達
如此一緩一急,風格不同,卻都顯露出了那傢伙的老辣手段。
當然
能夠如此施展,卻也都是因為黑手雙城,有著絕對的掌控力。
一想到日後可以預見的艱難局面
年輕人的心中,就變得十分沉重。
他罕見地沉默了許久。
養雞專業戶瞧見他這情緒,卻不由得笑了:「怎麼,有啥疑惑?」
年輕人低著頭,欲言又止,顯得十分糾結。
養雞專業戶說:「你有話直說——說起來,那人叛離之後,你算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了」
年輕人聽了,心頭猛然一跳。
那人
說的卻是陸林那傢伙。
不知為何,年輕人心中生出一陣激動,面紅耳赤,當下也是開口說道:「師父,我有些不太明白——如果你知道是現如今的局面,還會不會讓我們去四處聯絡,背地裡促成那一次的聯軍?」
蒲林山一戰,天下震驚。
世人皆知是黑手雙城謀局無雙。
都說陳黑手苦心孤詣,草蛇伏線,灰延千里
但只有他們知曉,黑手雙城那赫赫戰果的背後,卻也有著他們這一方的極力推動與慫恿。
事實上,若無養雞專業戶在後面大肆宣揚
那些逝去的巨頭,又怎麼可能下定決心,打算將陳黑手與許舊庭,這對恐怖的翁婿兩人,扼殺於萌芽之中呢?
只可惜
那幫傢伙以為人家是乳虎。
別人是獵物,自己是獵人
等大幕拉開,退無可退之時,方才發現,自己才是個弟弟。
養雞專業戶何許人也?
一聽弟子的話語,就知曉對方心底里,多少也藏有怨氣。
畢竟,之前那批人,跟陳黑手相比
生存空間,顯然是大了許多。
如果是之前,他們也不用躲在這茫茫太行山中,辛苦度日。
但是
養雞專業戶笑了,嘴角挑起,淡淡說道:「如果是以前,我其實寧願見到你說的那幫人得勢,也願意瞧見詭計、瘟疫這幫外神為禍天下」
他說:「畢竟,大亂之世,方才有英雄用武之地,也才有出人頭地的良機」
年輕人不解地問:「那師父你為何要」
說到這裡,他卻陡然打住。
不敢再說。
養雞專業戶卻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為何送那幫隊友去死?」
他如此簡單明了、毫無顧忌的話語
卻讓年輕人生出許多勇氣。
年輕人低著頭,說:「我最近這段時間打探消息,接觸一些人——那幫人,對我們佛爺堂,恨之入骨」
養雞專業戶打量了他一眼,說:「見了誰?柳紅塵嗎?」
簡單三個字,卻嚇得年輕人一陣咳嗽。
他嚇得不輕,但養雞專業戶卻不以為意,而是淡淡提醒道:「柳眉這人,出身一般,但心智與謀算,以及審時度勢的眼光,是我見過後輩之中的佼佼者——最關鍵的,是她能將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沒有下限,這才是最可怕的」
年輕人低頭:「師父,我」
養雞專業戶說:「你們年輕人之間的交往,我不會管,只是提醒你一句而已——對了,你可別忘了,那女人,跟許秀關係,也很深呢」
年輕人使勁兒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他知道什麼?
他也不明白,但這時,卻聽師父淡淡說道:「至於我為何送那幫人去死,卻是因為一句話」
年輕人問:「什麼話?」
養雞專業戶抬頭,緩緩說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之前扶持那幫人亂搞,是想讓他們,吸引黑手這幫人的注意力,給自己一定的生存空間
現如今,送他們去死
卻是因為自己有了那一縷先天靈光,就有了衝擊更上層的希望。
既然如此,這幫唯恐天下不亂,打算將這個世界弄得一塌糊塗的傢伙,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畢竟
自己倘若成聖,天下便也是自己的天下。
只可惜
那幫傢伙,實在是太垃圾了!
本來還以為能夠消耗掉黑手背後那幫人的一些實力,至少也斷掉幾個麻煩人物
結果居然讓人家大獲全勝了。
哎
日後,自己恐怕就要蟄伏起來,苟一些了。
不過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
天底下,倒也不是沒有給陳黑手那幫人,找麻煩的傢伙。
想到這裡,養雞專業戶對面前的年輕人說道:「我將要閉關,短則半年,長則三年,不會現世——你們幾個,自行去吧」
年輕人聽了大恐,說:「啊,師父,這」
萬萬沒想到,面對如此艱難局面
師父應對的選擇,居然是「散盡賓客、自縛閉關」——這是心灰意冷了嗎?
之前他一直都活在對方的陰影之下。
就仿佛如同牽線木偶。
現如今對方鬆了手,他卻仿佛沒了繩的風箏,不知道該飄往何方
一時之間,有些慌張。
養雞專業戶說:「去吧,想做什麼,便做什麼——無須太多顧忌,主要活下來就行」
他擺了擺手,讓人下去。
年輕人滿心驚恐,但懼於對方威嚴,不敢違抗,緩步退出了房門。
當把房門關上時,他沉默了一會兒
突然間,一個念頭浮了上來。
原本惶恐的心思,卻得以舒緩了許多——既然如此,那麼我去找柳紅塵,切磋三百回合,練一練手段?
這般想著,他卻是不再迷茫,大步而去。
養雞專業戶對於自家弟子的想法,瞭然於心——對方本就是自己斬出邪念的分身,如何想的,他如何會不清楚呢?
年輕人,不吃點挫折
是不會悔改的。
不過他卻並不在意,而是將目光,落回了書桌之上的那本線裝書。
他在那藍色封面之上,凝視了一會兒。
回想起剛才的談話
他在封面上,開始落筆
【俗世】。
看著這兩個字,他很是滿意。
這字
既是他的心境,也符合內中記載。
看了好一會兒
他皺著眉頭,沉思許久,又落下筆鋒來。
【妖人】!
寫罷,回想起自己的諸多謀算,全盤落空,養雞專業戶情緒懊惱,卻是再也繃不住了,直接將沾滿墨汁的狼毫一扔,喊了一聲:「他媽的,閉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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