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翰鴻摺扇一展,開口說道:「而今的河南,有位遠近聞名的大俠,姓江,名字麼,我這種落魄說書人倒也不敢說。諸位便這麼聽就是了。」
「這位江大俠,是河南地界出了名的家產豐厚,又樂善好施,因此得了不小的名聲。更有,他還曾在五嶽劍派之首的嵩山派學過藝,在嵩山派掛了名字,呵,好傢夥,據說他年年都給門派一大筆銀子,嵩山派也樂得有這麼個多金弟子,凡事也是多加照顧於他。也因為他有了這條門路,要求嵩山派辦事的多半都第一個走他的路子,逢年過節到他家送禮的,好傢夥,怕是能排出二里地去。」
周圍圍著聽書的都是些什麼人,也大多都是那些販夫走卒,也有幾個不得志的江湖人。聽到這位江大俠過的這種日子,一個個都是面露嚮往之色。
謝翰鴻倒是一陣冷笑,接著說道:「你們可想知道這位江大俠是怎麼發跡的?我倒可以給你們好好說道說道。」
周圍聽書的正心馳神往,哪裡還有拒絕的道理,一個個都想聽這說書老者好好講講那江大俠是如何發跡的,有的還想著自己能不能學上兩手。因此一個個都是豎著耳朵,聚精會神。
「那還是二十年前的事,這事除了我和那位江大俠,恐怕也沒人知道了。
二十年前,就在江西靠近湖北地界。那裡有座山,喚作蘇山,這事便是從那裡開始的。
蘇山上有座古廟,年久失修,蛛網密布,灰塵滿地,就是那供奉的山神土地也都是落滿灰塵,香爐里不見半點香灰,供桌上只有風吹來的落葉。好個淒涼地方!
就是這廟裡,當時卻還住著一個遊歷之人。好在那人倒還不是落魄到極點,帶著的乾糧清水總還是夠的,更兼離蘇山幾十里也有個村莊,再怎麼樣也還不至於餓死,也不過是在蘇山上暫且逗留幾日,對著荒山野嶺換換心情罷了。那人姓謝,已是人近中年了,四海為家。
也就是那幾天,蘇山下卻來了幾輛馬車,晃晃悠悠地上山來了。
那姓謝的人遠遠看著,覺得好生奇怪。蘇山腳下不時也有些車隊過去,但還沒有過上山的。這蘇山本就是荒山,也沒甚好看景色,常走這條路的誰不知道,哪裡還會有上山的?
不一會兒,幾輛車也就在半山腰停住,下來了一個衣著不凡,面容清癯的中年人,還有一個婦人並著一個少女,都是衣著不凡。他們也帶著幾個護衛,一併徒步上山來了。
到了山頂,看見山頂那廟裡有人,那清癯男子也是一陣訝異,向著謝姓中年人拱手。原來已看到那中年人放在廟門口晾著的水墨畫,畫的正是蘇山風景,知道是個遊歷的讀書人,不是那些乞丐流氓之類。
那清癯中年人道:『打擾仁兄雅興了,只是不知這廟裡可還有別人?』
謝姓中年也是拱手:『蘇山荒野之地,除了我這個落魄之人便再沒別人了。』
清癯中年人便問那謝姓之人:『我等今夜想在這廟裡寄宿一宿,不知是否打擾?哦,兄台放心,我那些護衛家丁便都在廟外生起篝火,決不致太過擁擠。』
謝姓中年道:『荒野古廟,自無不可。』
他又好奇道:『我看先生衣著富貴,又帶著家眷,分明不是我這種遊歷之人。此時離天黑還尚早,再趕段路便有客棧,先生有何必來這裡過夜受苦?』
清癯中年無奈笑道:『只因我這女兒乃是第一次出遠門,一路上坐車坐得倦了,又心血來潮想看荒山景色,吵著要在這蘇山上過一夜。我也實在拿這女兒沒辦法,故而才來叨擾兄台了。還望兄台見諒。』
謝姓中年連連擺手:『不敢不敢,先生請便便是。只是荒山晚上冷得緊,千萬弄些厚實被褥,不然怕是得著涼了。』
那些瑣事也不多說,代過便是。
到了夜裡,那些護衛家丁也是生起篝火,都在外面靠著篝火取暖。那婦人也是讓他們在車裡啟出兩壇老酒來,還有大塊大塊的干肉和上好的米麵饅頭,總不讓他們冷著餓著。
家丁都在外面,那中年人便和夫人還有他女兒一起,在廟裡鋪好被褥。所幸那廟修得夠大,除了供廳還有間隔間,也免了失禮的煩惱。
除了他們幾人,那中年人的書童也在廟裡,伺候著那中年人。
夜漸漸深了,那中年人怕也是極少在這荒山古廟過夜,竟也是分外新奇,難以入睡。那謝姓中年人也向來是睡得極晚,兩人索性就攀談起來,那書童也就在旁邊端茶倒水,時不時還從外面端盤點心進來,也是知趣的緊。
一番暢談,那謝姓中年也是知道了,原來那中年人姓蘇,乃是北方人氏,這次遠遊,乃是為了生意上的事情,也有順帶著妻女遊山玩水的心思,此次也就是路過蘇山。
這蘇先生雖是商人,卻也算是儒商,平日裡也愛舞文弄墨,因此書房裡常年有個書童伺候著。那書童姓江,聰明伶俐,長得又爽利,討人喜歡,很得他歡心。這次出來,除了護衛,他也把這小書童帶上了。
已是深夜了,幾人都有些睏倦,都去睡了。唯有那書童目露期待之色,好似在等著什麼。
那謝姓中年人睡得淺,睡夢中隱約聽到廟外遠遠地傳來一陣夜梟叫聲。然後又是一陣,這次就是在廟門外面。他也就睜了睜眼,看見那小書童悄悄進來。他沒理會,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不一會,外面竟是一陣喊殺之聲。
蘇先生慌忙從睡夢中驚醒,喊起了夫人女兒,戰戰兢兢不知發生了何事。那小書童也縮在一邊,只是不時目露精光。
謝姓中年人看得真切,想到之前那陣梟叫,覺得有些古怪。
不一會兒,喊聲漸歇。空中竟飄來一陣血腥味。
吱呀,一個大漢惡狠狠地推門進來,後面還跟著十來個嘍囉。
那大漢獰笑道:『好傢夥,蘇山上還有這等肥羊!』
蘇先生戰戰兢兢,拱了拱手:『這位好漢,不知您這是……』
大漢瞪了他一眼,冷笑一聲:『劫財!』
蘇先生稍稍鬆了口氣:『好漢,我們財貨都放在車裡,您若是看上,儘管拿去便是。我們只求個平安,決不敢阻攔!』
那大漢也是笑了:『倒也知趣!』他轉身使了個眼色,謝姓中年看得清楚,那大漢哪裡還有笑嘻嘻的樣子,分明滿是殺意!
他心裡驚慌,心道這伙強人定是要殺人滅口的了。他也是急中生智,當即站起,轉身要從邊門跑出。
那大漢看得真切,正待去追,卻看到他腳下發軟,竟磕在了門檻上,沒了聲息。
那大漢哈哈一笑,呸了一聲,道句孬種。然後陰森森說了句:『動手!』
……
待那謝姓中年醒轉,廟裡廟外只有蘇先生和他夫人還有幾個護衛的屍體。
他連忙下山,報了官府,這才知道原來那書童和蘇家的小姐倒是活了下來。據蘇家小姐說,是那個書童撞開強人,拉著她一同上馬,這才逃了出來。
謝姓中年將信將疑,但也無甚辦法。
後來他也是四處打聽,才知道蘇家小姐和那個書童回了蘇家宅子,還因那書童奮不顧身救她而生了情愫,竟下嫁於他。沒過幾年,那小姐也是病死。
後來那個書童便走了嵩山派的路子,在嵩山掛了個名字,待了幾年,之後便一路順風順水。靠著蘇家的巨富和嵩山這個靠山,在附近闖下了好大名聲。
如今,人人都叫他江大俠,都只知道他行善積德急公好義,是江湖上頂好的好漢,再沒人知道他是那個小書童了。
那謝姓中年後來還打聽到,當日殺人的那伙強盜,後來跟人火併,被全數殺了,一個都沒走脫。」
謝翰鴻面帶冷笑:「如此,也能叫大俠麼?」
周圍聽書人都是鴉雀無聲,良久才有人道:「若是我也能過上這等日子,做些昧良心的傷天害理的事怕也顧不得了。」
此言一出,周圍人竟有許多應和的。
謝翰鴻也是無奈一嘆,收了摺扇,背起行囊,自顧自地走了。
忽地,謝翰鴻聽到一陣打馬聲,剛才那個茶攤里的少年竟是飛馬過來。
少年到了近前,也不下馬,只在馬上拱了拱手:「先生,世上終究還是有俠的。」
謝翰鴻呆了一呆,哈哈大笑:「好!好!好!我便等著小兄弟,我謝翰鴻還能說上十年的書,我等著說你的故事!」
少年也是大笑,騎馬離開,正是王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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