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襄陽城內漸漸亮起了燈火。
但襄陽城內仍有著不下白晝的熱鬧,因為晚市到了。
襄陽城的晚市是孩子們最喜歡的時候。白天大人要去掙錢養家,小孩子們也或是跟著夫子背誦詩書,或是跟著武師站樁練氣,哪裡有玩耍的功夫。但這個點就不同了,家裡開火做了飯,美美地吃了一頓,又有哪個孩子願意乖乖地早早上床睡覺呢?一個一個的都求著父母,總要父母帶著他們去逛襄陽熱鬧的夜市。丈夫也想帶著妻子去看燈火,給妻子買上一支珠釵,妻子也想給丈夫買身精神爽利的衣服,父母又都想帶著孩子瞧瞧熱鬧,讓累了一天的小小的孩子樂呵呵地笑笑。這種事又有哪個父母會拒絕呢?
放在幾年前,趙君威定然也是喜歡這熱熱鬧鬧的夜市的。他也會去為妻子買上一支珠釵,會換上妻子給他買的衣裳,會給已經開始念書的珠兒買上幾袋熱乎乎油滾滾的小吃。
可是現在,趙君威只能坐在家裡,咕嘟咕嘟地灌著酒,雙眼無神地瞧著窗外。
他家已是家徒四壁,能用的,能穿的,能賣錢的,趙君威統統都換了酒喝。酒,除了喝酒,他還能做什麼呢?他已然沒有法子了,也沒有希望了。
他聰明伶俐的兒子不在了,他溫柔賢惠的妻子也不在了……他找不回他們了,除了喝酒,還能做些什麼呢?
趙君威又咕嘟咕嘟地灌了一大口酒,醉眼惺忪地看著窗外,看著那繁華熱鬧的夜市。
啪,他突然瘋了一樣,將手裡的酒罈在地上摔得稀爛。「啊!都是夜市!該死的夜市!該死的拐子!」
路旁有走過他家的人,不知道他家事情的人都詫異,心道這裡怎麼住了個瘋子,知道他家事情的,這時都會搖頭嘆息,道一聲可憐。有的心軟的姑娘或是婆娘,還會為他家的慘事掉幾滴淚。
……
那還是三年前的事情。
趙君威那時還不過二十五六歲,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他幾年前娶得一個夫人,名叫李無憂。無憂無憂,他家當真是無憂的了。
趙君威在襄陽武館做武師,放到外面,人家聽得襄陽武館,哪個不是兩眼放光,嘖嘖羨慕?他夫人李無憂,生得清秀可人,人也是溫柔賢惠,把家裡打點的井井有條,再不讓趙君威操一點點心思。
他二人也是相敬如賓,夫妻間是恩恩愛愛,從未紅過臉吵過架。結了婚,新娘入了趙君威的家門,那才一年不到,便懷了孩子,當時就把趙君威樂得合不攏嘴。又是十月懷胎,李無憂順順利利地給趙君威生了個兒子,便叫做趙昊,小名就喚作昊兒。
那時候,認識趙君威的,哪個不羨慕他有那麼好的差事,有那麼賢惠的夫人,有那麼伶俐的孩子。有認識的,看到他都要嚷著讓他請酒,趙君威只嘿嘿一笑,作個揖賠個禮,便急急忙忙跑掉。認識他的就會笑罵道:「這小子,又急著回家!」然後又道:「嘿,換了我,也是要回家的,這般好的家,哪個捨得不回呦!」
昊兒一天一天的大了,生得聰明伶俐,眉清目秀,趙君威和李無憂是把他當作手中珍寶,愛不釋手。
趙君威自是疼昊兒的,但做父親的總得狠心才是。他也咬咬牙,徑直把昊兒送到了襄陽城中最有名也是最嚴厲的蒙學之中。
昊兒也是乖巧,知道自己要去上學,竟也不哭不鬧,還摸著李無憂跟她說:「娘,昊兒去上學了,將來取個功名,一定要讓娘開開心心的!娘不哭!」
李無憂也是破涕為笑,拍拍一旁傻站著的趙君威:「呆子,還不快送昊兒去上學?!」
趙君威憨笑著摸摸頭,牽著趙昊就去了蒙學。
等到放學,那蒙學的老夫子找到趙君威,一通地夸著趙昊,說這孩子了不得,不哭不鬧又伶俐過人,將來是要有大造化的。當時趙君威就喜得不能自勝,第二天恭恭敬敬地封了一封銀子,送到夫子門上。卻被夫子拒了,夫子道:「老朽老來還能教這麼個學生,已是不昧平生了,這銀子老夫定然是不收的,我自會好好調教他,將來得了功名造化,老朽也就含笑九泉了!」
漸漸的,春去秋來,趙昊上學也有兩年了,每日都是清晨出去,臨近傍晚才回來。趙昊雖然不說,李無憂還有趙君威都自是知道讀書有多累人,兩人都是心疼無比。
兩人商量許久,趙君威便向武館遞了請求,說自己想把晚上的差事調到白天,多省出點功夫陪妻兒。這請求叫李館主看到了,他也是欣然同意,只囑咐趙君威要好好待妻兒,多陪陪他們,但也不要誤了武館的差事。趙君威自是感激涕零,一一地應了。
於是,吃完飯逛夜市便成了趙家的開心的事情。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逛夜市,夫妻恩愛,孩子可愛,世上哪裡還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
然而世上總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無憂無憂,人活在世上當真能無憂麼?
那日正是元宵燈節,襄陽的夜市分外熱鬧。花燈,煙火,五顏六色把襄陽城打扮得喜氣洋洋。
這樣的日子哪有不帶孩子出來的道理!
吃過湯圓糖果和一桌子豐盛酒菜,趙君威也是興高采烈地和妻兒出去賞燈。
嗬,好多人!定是整個襄陽都出來了!
賣小吃的,賣首飾的,賣花燈的,賣煙火的,把襄陽城的大街小巷擠得是滿滿當當,更別提那許多男女老少了,把街頭圍得是水泄不通。
趙昊畢竟是少年心性,瞧見這一年才不過見得一兩回的熱鬧場景,早已是心潮澎湃,喜笑顏開。
「爹爹,爹爹,看那個花燈!哈哈,是老虎樣子的!」
「再看那個,好像龍!」
「爹爹爹爹,看那裡有炸丸子,我要吃!」
趙君威跟李無憂相視一笑。
趙君威在旁邊的小攤上取了支珠釵,輕輕戴在了李無憂髮髻上,李無憂也是羞得面頰通紅。
突然,李無憂覺得手裡一輕。她一直牽著昊兒的手,可現在,昊兒哪去了?!
昊兒已是不見了蹤影!
「昊兒!昊兒!你在哪?!」
「昊兒!昊兒!你在哪?!」
李無憂慌得幾乎癱倒在地,趙君威更是眼睛布滿了血絲。
兩人哭喊著在襄陽城找了整整三天三夜,不知多少人可憐他們,紛紛幫著他們尋找,然而始終一無所獲。
不過幾天,趙君威白了頭,李無憂咳了血。
他們的昊兒……沒了……被拍花子的拐走了!再也找不到了!
李無憂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咳著血,定定地看著門外:「昊兒……我的昊兒!」
又是幾天,趙家掛上了白色。
趙家,一下子就垮了。
趙君威,也從那個意氣風發的襄陽武館的武師,成了一個整日借酒澆愁的醉鬼,天大地大,他再也找不回自己聰明伶俐的兒子了,也找不回溫柔賢惠的妻子了。
趙君威的眼睛滾下了兩顆淚珠,喃喃著:」昊兒,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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