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大亮,林平之站在衡山城門口,定定地看著遠方。
……
呼,呼,林震南夫婦兩人共乘一馬,正朝著衡山城趕去。
兩人身前身後都是青城派弟子,一個個都是面色陰沉地看著他們。這些青城弟子也是昨天收到的消息,讓他們今日把林震南夫婦從關押之處帶到城裡。
當然,余滄海同樣告訴他們,讓他們儘量在昨晚把辟邪劍譜的消息弄到,實在弄不到的話便算了,只是千萬別動用酷刑,不然今日青城派便要落得個人人鄙夷的下場了。這些弟子也是好生無奈,不論是威逼還是利誘亦或是威脅要動用酷刑,林震南夫婦始終不肯吐露辟邪劍譜的下落,讓他們好生窩火。
林震南夫婦此時心情則是激動無比,青城派竟然要把他們放了,竟然要讓他們與兒子團聚,林震南夫婦當真覺得好似做夢一般。
儘管這些日子兩人一直受到折磨,苦不堪言,但此時林震南夫婦臉上卻是狂喜。是兒子,定然是兒子做的,做的好!
呼呼,呼呼,他們不住地喘著氣。連日的折磨摧垮了他們的身子,也幸虧他們常年習武,此時也不過是較以往虛弱許多,好生調養一陣便可以,若是換了平常人,此時怕是得大病一場。
終於,他們終於看到了衡山城的城門。
遠遠地他們便看到了自己的兒子林平之便昂首站在城門前,身後是黑壓壓的一群人。
「兒子!」他們狠狠抽著身下的馬匹,只盼著能早點到兒子身邊。
……
林平之眼中映出父母飛馬趕來的樣子,他好像能聽到父母在叫著自己的名字。他也是聲音哽咽,忍不住大叫:「爹!娘!」
身後一眾武林中人都是感慨,恆山派的弟子們更是不少都拭起淚來,定逸師太默念佛號。
踏踏,踏踏,林震南夫婦消瘦的臉龐在林平之眼中越發清晰。踏踏,踏踏,瘦削了不知多少的林平之的樣子也映在林震南夫婦眼中。
「兒子!」
「兒子!」
「爹!娘!」
三人抱在一起,放聲痛哭。
林震南平日裡常常教導林平之,男子漢大丈夫可流血不可流淚,可此時他自己卻是老淚縱橫,看著兒子消瘦的面龐哽咽半晌,竟說不出話來。
王夫人心中苦楚更甚林震南幾分,她平日最是疼愛林平之,不論什麼好物事總是先搬到林平之房中。如今看到兒子這般憔悴模樣,當真是心如刀割。
林平之則是看到往日和藹可親,氣度非凡的父親如今消瘦如此,憔悴如此,原本雍容華貴的母親也衰弱如此,更兼想到這些日子的遭遇,想到今日將要迎來的離別,心中更是百感交集,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
三人痛哭良久,瞧得周圍武林中人都是唏噓不已,各自嘆息,都想到了自家的父母妻兒,一時間看著林平之的目光都是惋惜。
半晌,三人悲痛方才過去。
林震南夫婦眼淚還未乾的臉上露出笑意,對林平之喃喃道:「過去了,過去了,兒子,不要怕,都過去了!我們今後好好過日子,不報仇了,也不開鏢局了,我們就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過日子,給你找一個好姑娘,說一個好親事,咱們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再不想這些事了!」
林平之狠狠點了點頭,心中雖為自己將死而傷感,卻仍然笑著對父母說:「是啊,咱們以後就開開心心平平淡淡過日子,再不想這些事了!」
他伸手扶起林震南夫婦,笑道:「來,爹,娘,我給你們引薦幾位高人,多虧了他們分說調解咱們一家才能重聚哩!」
「來,爹,娘,這位是恆山派的定逸神尼,為人正直,多虧她老人家憐憫兒子才能見到你們。」
林震南夫婦面容肅穆,重重地一揖到底:「多謝師太救命之恩,多謝師太讓我們一家團聚!若是沒有師太,我們怕是只能在陰曹地府才能闔家團聚了!師太大恩大德,我們定噹噹牛做馬來報!」
定逸面帶愧色,道聲:「阿彌陀佛。」她輕輕避開林震南夫婦那一揖,嘆了一聲,不再說話。
林平之又帶著父母來到天門道人面前,道:「這位是泰山派的天門道長,此事也是多虧了道長相助。」
林震南夫婦又是一揖到底,天門道長面色唏噓,也是避開了那一揖,搖頭嘆息。
「這位是何三七前輩……」
「這位是華山派岳掌門……」
「這位是華山派王俠少俠……」
王俠輕輕扶住朝他作揖行禮的林震南夫婦,搖了搖頭道:「王俠當不起……」
林平之也是朝王俠做了一揖:「少俠古道熱腸,林平之感激涕零。」
「諸位前輩鼎力相助,讓林平之與父母重聚,林平之感激不盡!」
林平之又帶著父母到了余滄海面前,林震南夫婦面色陰沉,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林平之卻向著父母擺了擺手,道:「爹,娘,這也多虧了余觀主寬宏大量,這才讓我們家人團聚……我們……我們……我們還是莫忘了余觀主恩德罷!」
林震南身子一震,他自然知道兒子這話是什麼意思,這是讓他們日後再莫要去尋仇了,安安穩穩度日便是!他心中苦澀,自己年輕氣盛的兒子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啊!
王夫人也是眼睛一酸,險些流下淚來。
林震南夫婦面色複雜,對著余滄海一揖:「余觀主恩德,我二人……我二人感激不盡!」
余滄海面色複雜地點了點頭,受了這一禮,瞧了林平之一眼。
林平之面上笑了笑,道:「余觀主放心,我昨日答應你的事情今日定然做到。只是勞煩余觀主稍等一會,林平之父母這幾日怕是水米不進,且容林平之為他們奉上一餐。」
余滄海點了點頭,澀聲道:「你自請便是。」
不一會兒,四周江湖中人便讓開了一條道來,幾個江湖人搬來了椅子桌子,放到前面。
林平之拱手道謝,那些江湖人紛紛道:「公子心地至孝,我等佩服,卻千萬莫要客氣,折煞我等了!」
而後,向大年等人親手端了些清淡粥食上來,放在桌上,對林平之道:「令尊令堂多日疲憊,不宜進油膩食物,故而我們上了些清淡粥點,還望公子莫要嫌棄。」
林平之拱手道:「不敢,多謝幾位關心。」
林平之扶過林震南夫婦坐到椅子上,臉上漾著笑意,道:「來,爹,娘,兒子為你們奉一餐。」
林震南夫婦心中既是感動又是疑惑,道:「平兒,你這是?」
林平之笑道:「多日未見爹娘,想到過去不曾好好孝順二老,心中有愧啊,故而今日為爹娘奉食。」他怕林震南夫婦心中起疑,便扯開話題來,只想好好地儘自己最後一點孝心。
三人便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起粥食來,林平之不時為父母夾菜,又怕粥燙了,頻頻為父母把粥吹涼。
儀琳嚶嚶抽泣了起來,定逸眼眶也是紅了,輕輕擦去儀琳面上的淚珠,道:「儀琳,莫要哭了,莫要哭了。莫擾了他們……唉……」
儀琳當即捂住了嘴,強忍著哭聲。
四周不少英雄好漢也是紅了眼睛,各自都想到家裡父母妻小,眼見得這一家子便要骨肉分離了,各自心中都是不忍。
余滄海臉上抽搐了一下,面無表情地看了下去,只是籠在袖袍中的手緊了緊。
不一會兒,林家這頓早飯便算是用完了。
林平之拿著熱毛巾,細細地為父母擦過了嘴,一時間手竟有些發抖,忍不住落下淚來。
林平之放下毛巾,哽咽道:「爹,娘!平之對不起你們!」
林震南夫婦俱是大驚,好不容易一家團聚了,怎麼兒子竟說出這等不吉利的話來?二人心中都是起了陰霾,好像即將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林平之又是轉身對著定逸師太等人,道:「多謝各位武林前輩高人的調解,林平之才得以見到父母,林平之已是心滿意足!」
他又對著余滄海深深一揖:「多謝余觀主大發慈悲,允了林平之一人做事一人當,林平之感激不盡!」
林震南夫婦聽得這話幾乎嚇得昏死過去,王夫人號道:「平兒,你在說什麼!」
林平之眼淚簌簌流下,雙膝跪下,噹噹當,對著父母用力磕了三個響頭,擦去臉上灰塵淚水,笑道:「爹,娘,孩兒失手殺了余觀主愛子,累得鏢局死傷那麼多性命。而今允了余觀主,一人做事一人當,便用孩兒性命抵了孩兒過失!」
他哽咽道:「只是……只是……只是爹娘日後再見不到孩兒了……孩兒不孝,不能侍奉爹娘了!」
林震南渾身發抖臉色青黑,王夫人更是昏死了過去。
林平之又對林震南道:「爹,日後便帶著娘好生過日子,孩兒一命能救回二老已然心甘情願了,莫要再想著報仇的事情,好生過日子!」
林震南渾身顫抖著,想要起身卻站不起來,想要說話卻說不出話來,只是一根手指死死指著林平之,嘴唇啊啊開合著,發出些不明的聲音。
林平之悽然一笑,拔出腰間長劍,對著黑壓壓的一片江湖好漢道:「林平之一人做事一人當,今日引劍自戕於此,從此便了了林家和青城派的恩怨,還請諸位高人作證!」
定逸默念佛號,天門面帶不忍,何三七肩上的餛飩攤放下又扛起。
余滄海鏘然拔劍,在手掌劃下一道血痕,冷冷道:「只要你林家不來招惹我青城派,我余滄海保證,絕不去你林家尋仇。」
林平之大笑道:「多謝余觀主了!爹,娘,好好過日子!」
「平之不孝,先走一步了!」
鏘,他手中長劍繞著自己脖頸一繞,一道血泉當即從咽喉處飆出,整個人重重倒在地上。他目光迷離地看著林震南夫婦,嘴唇瓮動著,閉上了眼睛。
林震南死死指著林平之,大叫一聲:「兒子!」而後竟昏死了過去。
余滄海面色抽搐了一陣,大袖一揮,道:「青城弟子,我們走!」
他又對著劉正風拱手道:「余某人怕是不能參與劉三爺你的金盆洗手了,便告辭了!」
劉正風嘆了口氣,拱拱手:「余觀主走好。」
……
此時陽光甚烈,青城派便漸漸消失在了地平線處,林平之的屍首已被妥善收好,放入早已準備好的棺材中。
王俠嘆了一聲,袖袍中那柄預備打落林平之長劍的匕首放了下去。
江湖仇殺,沒有誰對,沒有誰錯。他王俠能為平民百姓討公道,可這江湖的事,他是說不出誰對誰錯的……這就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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