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蒼梧派最近的動向,東仙話鋒一轉。
「朝帝古城結束當日,皇城上那三大疑是造玄注視的事已經傳到蕪東。」
「蕪東不少門派人心惶惶,淬金門、莫生宗、藥王谷的人多次上門找你師尊商議對策。」
「無盡海也有使節到訪。」
東仙說到無盡海,孔艽眸子裡有有光華閃爍,嘴裡重複了一遍:「無盡海?」
蕪東與無盡海比鄰,兩個地域之間平日裡倒是沒有太多交集。
在這即將到來的,威脅到整個先雲界的劫難面前,蕪東和無盡海倒是可以作為天然的盟友,互為犄角。
這是蕪東和天齊之間沒有的天然優勢。
想到這裡,孔艽應了一聲:「無盡海那邊能放下身段,來訪我派,倒是看得清楚局勢的。」
東仙點了點頭,顯然孔艽所說,他也是贊同的,當即表示:「你師尊也是這個意思。」
「在他閉關之前,已經聯繫好蕪東幾個大派,到時候一起出海,去一趟無盡海詳談相關事宜。」
說到這裡,東仙的眸子突然目視向孔艽,帶著些意味深長:「眼下你師尊閉關,一些宗門事務你也該分擔一些了。」
「過兩個月就是約定好的時間,你以蒼梧派掌門大弟子的身份,和淬金門、莫生宗以及藥王谷等等蕪東門派的高層,一起去一趟無盡海。」
孔艽頓時明白了東仙的考慮。
眼下皇甫英閉關,雷尊護道。
門派中不能沒有掌生坐鎮,東仙必然是離不開的。
自己這個掌門首徒身份份量也夠了,這一趟無盡海之行,應是早就安排好的。
當到這裡,孔艽深深朝著東仙作了一揖,恭順應道:「弟子明白了。」
宗門想要長久屹立,門下修士戰力自然是不可或缺的一環,也要有善於運籌決策的人。
孔艽在東仙看來就是那種兩者皆得的人選。
他一句『弟子明白了』深得東仙心意,點頭後補充道:「到時施金池與河西進會與你一同前往。」
說完宗門事宜,東仙突然朝著孔艽走了兩步,來到他身前。
比刀劍還要鋒利的眼睛中,忽而露出一絲笑意。
孔艽不知道東仙的想法,只得埋下頭,不去直視那雙眼睛。
只聽得東仙慢慢說道:「接下來是一個私事。」
「私事?」孔艽挑了挑眉頭,他可不記得自己和東仙有什麼交集。
不過長輩訓話,他聽著也就是了,不敢多問。
東仙接下來說的話,聽到孔艽耳朵里,讓他臉色都呆了片刻。
「牧小野是你帶回宗門的,與你感情頗深。」
「那丫頭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劍道天賦不在雨舟之下,我準備在她入內門時收入門下,你覺得如何?」
「東仙師伯要收牧小野?」孔艽聲音帶著些許驚異。
其實依著輩份,孔艽早該叫東仙一聲師伯了。
只不過他太過於忌憚東仙身份,一直以堂主稱謂,眼下情緒波動,下意識叫東仙為師伯。
短暫的愕然後,孔艽臉上頓時笑容滿面,想也沒想的就回道:「能得東仙師伯看重,是小野的福氣,弟子自然是求之不得。」
孔艽這句話絕對是由心的。
東仙號稱天河劍仙。
以他的實力和地位,蕪東想要拜師的人從這裡可以排到無盡海,沒有人能拒絕如此大誘惑。
牧小野能得他看重,絕對是莫大機緣。
唯一讓孔艽沒想到的是。
「小野這丫頭居然還有劍道天賦!」孔艽腦子裡回憶起牧小野那咋咋呼呼的小臉,嘴角不受控制的露出溺愛笑容。
「好,這事便定下了。」
東仙其實不必在意孔艽答應與否。
以他在蒼梧派的地位,想要首徒,一句話即可。
能多問他一句,完全是因為孔艽的身份和實力已經是蒼梧派中,除了幾個掌生以外,最高的人了。
也是側面表達對孔艽的看重。
公事、私事俱以聊罷。
東仙又得一弟子心情不錯,聲音都溫和了不少:「你長途跋涉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整一番吧。」
「那弟子告退了!」孔艽恭敬行禮,而後緩緩退出書房。
他現在滿腦子裡想的都是東仙要收徒牧小野這事。
行走出青蒼殿後,站在殿外月台邊上,循著夜色,舉目望向蒼梧內門其他四峰。
「三年過去了,算算年紀,小野也該十二歲了,長高了不少吧。」
聽聞東仙收徒一事,孔艽下意識的就想去尋牧小野。
看看這個丫頭的同時,順便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但眼下夜色已晚,牧小野也被送到了外門,孔艽多年沒回來了,哪裡知道牧小野身在何處。
倒是不方便這時候去尋她。
孔艽眼睛順著蒼梧派內門與外門的結界處看了一眼,嘿嘿笑道:「白天問問宗長松師兄再去吧,再備著些禮物給那丫頭。」
說罷,孔艽身形還做一道流光消失在了主峰之上,朝著外門結界而去。
他倒不是去尋牧小野,而是拜訪自己在外門時的另外一位友人。
馮安。
當時孔艽離開蕪東時,馮安就已經再做突破八境的準備了。
加之孔艽留下的一枚小破鏡丹,如今三年過去,馮安現在的實力怎麼著也應該到了九境巔峰。
只是他年歲已高,早已過了進入內門的歲數。
除非突破升輪,不然沒有進入內門的可能,所以孔艽去外門尋他。
「找馮安師兄喝喝酒!順便聽聽他的最新情報。」天穹飛馳過程中,孔艽臉上帶著緬懷。
遙想他還是個養輪小修士時,他就經常拜訪這個老油條,兩人在庭院中推杯換盞,在他嘴裡聽到了不少情報消息。
一轉眼已經六七年過去了。
宗門上層的情況,孔艽從東仙嘴裡聽得七七八八了。
馮安這種來自宗門底層的小道消息,也有聆聽的必要。
畢竟有些事情,在東仙這個掌生大能眼裡是不用在意的。
但對於蒼梧派弟子而言,卻是事關重大。
不過盞茶功夫,孔艽就從內門主峰一路飛行到了馮安小院之外。
遠遠的孔艽就聽到了靈泉叮咚之聲。
他並沒有直接飛入庭院,算是對自己這個老友的尊重。
於院門之外稍微整理了一下著裝,孔艽三兩步行至院門前,伸出手掌,輕輕扣動門板。
伴隨著孔艽扣動門板的聲響,孔艽的嗓音也是傳入庭院內部:「馮安師兄,哈哈,我回來了!」
夜色中,嗓音之後,良久無人應答。
孔艽眉頭皺了皺,嘀咕一聲:「莫不是沒在家中。」
正在孔艽準備運起虛魄視野窺探的時候。
庭院之外有動靜響起,以孔艽如今的境界,掌生之下誰也別想悄無聲息的靠近他千丈之內。
好在身處宗門內,安全區域孔艽也沒有那麼敏感,下意識的偏頭朝著院外的夜色看去。
環肥燕瘦的身姿慢慢從夜色中走出,她身材不高,不過該胖的的地方胖,該瘦的地方瘦。
眼下雖是深夜,天上也無明月,光線暗淡,卻也並不會對孔艽的目力有多少影響,他看清楚那女子的容貌。
「周師妹!」孔艽臉上當即布滿笑意,來人正是周婷語。
霜月壇一行,他、馮安、周婷語結下不解之緣。
今日能在馮安庭院前與周婷語相遇,稱得上緣分。
如今三年時間過去,那個少不更事的少女終於長大了。
孔艽上下打量周婷語一遍,毫不掩飾眼裡的欣賞,嘖嘖稱讚道:「周師妹越來越有女人味了。」
周婷語不僅氣質成熟,且修為也到了養輪八境。
聽得孔艽輕喚自己名字,周婷語嫣然一笑,聲音比年少時少了幾分稚嫩,多了幾分秀外慧中。
「孔師兄回來了!」
可能是因為周婷語與她姑姑周尚香走得近。
周婷語有了幾分周尚香的影子了。
「對呀,剛回來。」孔艽如是點頭,笑容依舊。
「這不剛回來就來看看老朋友嗎,正準備拜訪馮師兄後,就去找你的。」
這時候周婷語已經走到了孔艽近前。
聽到孔艽提及馮安的名字,周婷語臉上有異色閃爍,她深深看了一眼那馮安的庭院又抬頭看了看比自己高了一個腦袋的孔艽。
語氣含著不明的情緒:「孔師兄,馮師兄眼下不在庭院。」
周婷語隨著年歲增長,內斂了許多。
不過臉上一閃而過的神情,哪裡逃得過孔艽的眼睛,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預感,語氣都肅然了幾分:「那在哪裡?」
「跟我來吧!」周婷語並未多言,悶聲朝著院落側旁的小道走去。
不多時,孔艽跟著周婷語在距離庭院不到五百丈的後山停下。
那是一片草地,長著滿滿一大片名叫野芥子的野草。
一處土包在那片野草中極其醒目,周圍泥土翻新不久,還有土壤的氣息。
周婷語領著孔艽就站在那草地的邊緣,望著那一堆泥土,表情沉默,沒有多餘的言語。
因為孔艽看見那土包的時候,眼裡也有了答案。
兩人遠遠的看著那處墳包,久久沒有交談。
夜色中偶有不知名的蟲鳴在草地周圍迴蕩。
「馮安師兄不是死於他人之手吧?」孔艽目視著土包半晌,輕輕開口,說話時眼睛瞥著周婷語那沉靜的面容。
馮安實力在外門中已然不弱,且看得清楚行事,謹小慎微,外門歷練都能在眾多血衣盟弟子追殺中脫身。
孔艽並不認為在蒼梧派而今如日中天的今日,馮安還會死於外人之手。
周婷語輕輕點頭,眼裡有些許的哀傷,以儘量平和的語氣說道:「馮安師兄是突破升輪時歸去的。」
「一年前,在他突破之際,師妹還專門去找姑姑,替馮安師兄求了一枚升輪丹。」
「可惜,他終究還是沒有能邁出那一步,身隕在了宗門靈室內,靈輪破碎而亡。」
「原來如此!」孔艽默默點頭。
升輪哪裡是怎麼容易突破的,對於尋常弟子而言,養輪突破升輪就是生死關。
多少人拿著升輪丹都不敢邁出那一步。
不然升輪的地位也不會這麼高了。
孔艽搖了搖頭,臉上也沒有什麼悲傷,語氣頗為悵然的嘆了口氣:「馮安師兄還真是要強!」
馮安年少遭劫難,傷及了本源。
等到身體恢復的時候已經步入中年。
孔艽現在也是三品丹師,知道那蘊靈生丹雖然能治癒馮安的本源傷勢,可過去了十多年,那些傷勢早已留下暗創。
哪裡是一枚蘊靈生丹能完全治癒的。
除非是罕有的天地靈物,才能將他完全滋補到巔峰。
馮安最好的歸宿,就是在待在養輪九境,不要嘗試去破關。
但馮安年少時也是天才,哪裡肯裹足不前。
尤其是還有升輪丹的情況下,理應殊死一搏的,死在求道路上,好過壽元耗盡。
既然是馮安自己的選擇,所以孔艽並無悲哀之色流露。
今日馮安,未嘗不是他日的自己。
只是少了一位好友,讓孔艽少了一個可以交心喝酒的對象。
想到這裡,孔艽從乾坤囊中拿出一壇青竹酒,那是天齊靈竹坊市的特產。
「本來還想著和馮安共飲得。」孔艽輕輕自語著,提著酒罈走到馮安墳前,將那一壇青竹酒盡數灑於土包之前。
聞著青竹酒灑在泥土中後,散發出來的濃郁酒香,孔艽輕輕笑道:「眼下也算是飲了。」
做完這些,孔艽轉身看向身後的周尚香,問道:「馮師兄死前有什麼遺言嗎?」
馮安是那種思前顧後的人,閉關之前,絕對會有突破失敗的考慮。
因而孔艽發問。
「馮安師兄說了,要是突破失敗,就隨便找個土堆埋了,不要留下名字。」
周尚香臉上努力維持著平靜,勉強的笑了笑:「他說作為孔艽師兄的好友,連升輪都突破不了,會給你丟臉的。」
「這個老傢伙。」孔艽笑罵一聲。
馮安這麼迫切的想就要突破升輪,未嘗沒有自己的原因。
眼看著昔日共患難的同伴越走越遠,當然會有追趕的心思。
「還有嗎?」孔艽又問。
「馮安師兄留下一本煉器心得,他說自己已經能煉製上品法器了,雖然算不得什麼大師,好歹也是自己幾十年的心血。」
「他不想死後什麼痕跡都留不下來。」
「所以閉關前,特意將那煉器心得交予了我,說等你回來了交給你,你會妥善處置的。」
周婷語一邊說著,從儲物袋中拿出一本由普通宣紙裝訂好的冊子,走上前來,遞給了孔艽。
孔艽接過那本加起來沒有到一百頁的薄薄書籍,黑色的書封上寫著《小庭煉器》四個字。
紙張很普通,內容也平平無奇。
字跡卻霧鱗雲爪,就像馮安笑時那般,透露著一股市儈。
孔艽緊了緊那《小庭煉器》,輕輕說道:
「我會將這《小庭煉器》放入藏書閣的,仍由我蒼梧派弟子翻閱。」
「這樣馮安師兄也算是為我蒼梧派的煉器技藝做出過貢獻了,想必他也是這樣想的。」
周婷語這一路雖然極力掩飾著自己情緒,可隨著孔艽的歸來,她想起他們在霜月壇的一幕幕,也有些難以忍耐了。
聲音中帶著哭腔,顫抖的說道:「馮安師兄給你留了一句話。」
「什麼話?」孔艽的聲音很輕。
周婷語前一刻還眼含悲戚,說話之前卻忍不住哭著笑出了聲,以模仿馮安的語氣,大聲說道:「哈哈哈,孔師弟,想不到吧!」
孔艽臉色僵硬的看著面前周婷語那似哭非非笑的表情,愣了好片刻。
隨即也是露出了笑容,轉頭衝著馮安的土包笑罵道:「真是個老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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