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蕪東,蒼梧派大陣之前。
那燈火通明,聯綿百里的坊市與各個門派修士駐守的門派分舵樓宇之間。
孔艽和韓錫、李桂桂坐在一間酒樓的二層。
面前滿滿一桌子菜餚,孔艽和韓錫都沒有動,只是靜靜的看著李桂桂以看似慢條斯理,實則嘴裡咀嚼極快的動作對著桌上的菜餚風捲殘雲。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韓錫時不時提醒一聲,語氣和平日裡說話一樣,漫不經心,眼裡卻含著關切。
李桂桂這幾天和韓錫相處下來,也是體會到後者那對自己真心實意的善意,對他的警惕淡了幾分,以含糊的語氣回道:「沒事,我有分寸,吃飽了才踏實。」
跟著孔艽,當然不會讓她餓著了。
這幾天算是讓她頓頓都吃撐,撐得走不動路。
好在孔艽時不時以靈力替她化去腹中積食,不然早晚吃出毛病。
這幾天的食補,也算是讓李桂桂氣色好了不少,面色都恢復了幾分這個年紀該有的紅潤。
所以韓錫也沒有多管,提醒一句後,也就由著她去了。
孔艽看著這對父女的相處,時不時發笑。
誰能想到那個讓蕪東曾經諸多門派談之色變的七殺劍,如今居然在一個小女孩面前顯得小心翼翼。
當然,孔艽不可能將韓錫帶回蒼梧派的,只是在這裡暫時歇腳。
他和皇甫英兩個人算是相愛相殺的好兄弟了。
皇甫英雖然是為了找葛峽復仇,當年才助攻定岳宗滅了火德宗。
畢竟也是往韓錫背後插過刀子的。
主謀雖是定岳宗,兩人真要見面,肯定也沒有好臉色,說不定還要打起來。
因而韓錫也沒有要進蒼梧派的意思。
等到李桂桂吃得差不多了,吃得走路都有些困難的時候,孔艽徐徐起身,從凳子上提起李桂桂向韓錫告別:「師兄就暫時在這地方待上些時日,我將李桂桂帶回內門妥善安置後,就來尋你,商議蠱疆之事。」
韓錫的女兒找到了,他下一步自然是要去找定岳宗那幾個餘孽報仇的。
這是孔艽和韓錫之前說好的事情,算是他幫助自己修煉太虛游神的報答。
正好,現在先雲界和蠱疆勢不兩立。
滅了蠱疆是大勢所趨。
韓錫的加入,無疑會是一份強大的助力。
不過臨走前,孔艽還是害怕韓錫老毛病又犯了,要是拿這片連綿坊市和各門派分舵的修士來修煉血法。
到時候,將韓錫帶到這裡的自己,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因而斟酌一番後,委婉提醒道:「師兄,蕪東各派都會是我們進攻蠱疆時的助力,你可不要這時候錯殺盟友。」
「你知道的,單憑我們倆的實力,還無法和蠱疆巫神殿抗衡。」
「呵!」韓錫不屑一笑,對著孔艽說道:「你真以為師兄我什麼垃圾人靈之精都吃嗎?」
「不是掌生之血,對我已然沒有了助益,放心吧。」
「李桂桂可是還要在蒼梧派修煉呢,我雖然不是個稱職的父親,還沒有混蛋到這地步。」
韓錫言語間提到李桂桂,這才讓孔艽徹底放下心來。
為自己將李桂桂帶回蒼梧派的做法,感到慶幸。
孔艽點了點頭,這才帶著李桂桂離去。
李桂桂臨走之前,甚至還不忘朝著韓錫揮了揮手,以帶著調侃的稱呼對著韓錫說了一句:「我走了,長輩。」
韓錫也沒有生氣,一臉笑意的看著孔艽和李桂桂的身影沖天而起。
在孔艽離開的前後腳,韓錫走到了二樓的窗邊,看著蒼梧派外那繁榮昌盛的景象,眼裡有掩飾不住的惆悵與訝然。
短短几十年,蒼梧派已經繁榮到如此程度。
看著下方無數門派的分舵和十數個坊市,這裡可以稱為是蕪東當之無愧的中心地帶了。
甚至比之當年的定岳宗,還要更甚。
「皇甫英,你這小子,我就知道你行。」韓錫嘴角挑起一抹笑意,似乎是在為自己朋友創下的基業而感慨。
更多的是欣慰。
誰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韓錫當年也有一統蕪東的野心。
最終卻遭人暗算,半途隕落。
卻是讓皇甫英把韓錫的心愿完成了。
韓錫看了半晌,忽然又偏轉頭顱,看向了滄溟界的那護山大陣,眼裡帶著些許邪意。
「老子回來這麼久了,都沒個老朋友接待,委實有些氣人。」
說話間,韓錫隱藏在袖口之下的手指輕輕一撮。
一抹尋常修士難以感應到的劍意波動,以韓錫為中心,悄無聲息間蔓延開來,覆蓋蒼梧派外整片修士駐紮的區域。
同時也蔓延向了蒼梧派的護山陣法,通幽大陣。
整個過程,陣法並無任何異常顯露。
甚至這片區域人來人往的修士都沒有絲毫察覺。
只是,在那劍意波動蔓延到通幽大陣的剎那。
蒼梧派內門,六峰之一。
坐於劍鋒之上的冷肅男子,猛地震開了眸子。
他身體上同樣蕩漾開一圈無形的劍意,眼睛看向了韓錫那劍意蔓延過來的方向。
這個在蕪東,號稱是天河劍仙的男子臉上,少有的出現了動容和驚異。
下一剎那,東仙的身影消失在了劍峰。
幾個呼吸間後。
站在窗台邊緣的韓錫似有所感應,緩緩轉身,猩紅的眸子望向身後。
冷硬如雕塑的男子身形緩緩在他目光定格的後方浮現。
韓錫臉上洋溢著老友重逢後的喜悅,以誇張的嗓音對著東仙喊道:「這不是東仙嗎,好久不見。」
韓錫並未有掩飾自己的容貌,甚至連氣息都沒有去隱藏。
看見那熟悉的面孔,輕浮桀驁的嗓音,以及韓錫身上那肆無忌憚的劍意。
東仙心頭最後的懷疑也消失了,凝重的看著面前的韓錫,一字一頓的道:「韓錫,你沒死!」
兩人的眼睛四目相對。
天河劍意和七殺劍意,在兩人的目光匯聚處悄然碰撞。
外人看來兩人就只是單純的對視,周圍並無任何的靈力波動,和劍意的震盪。
可只有真正劍道的宗師,才會明白,兩人的這一眼對視,過程是何等的兇險。
約莫四五個呼吸間。
東仙身軀忽而一震,一抹血跡慢慢的從他嘴角噙出,連身體都搖晃了兩下。
韓錫則只是微微後退了一步。
饒是如此,東仙的實力還是出乎了韓錫的預料之外,看著這個昔日的『朋友』。
韓錫收斂了笑意,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古時有先賢大器晚成。百年藏鋒,一朝頓悟,劍道引動大道相應。」
「東仙,多年不見,你更強了。」
能得韓錫一句誇讚,特別是還是在劍道上。
在上一輩的蕪東長輩們看來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東仙卻顯得不以為然,靜靜的將嘴角的血跡抹去,以冷硬的嗓音回應道:「不還是被你壓過一頭嗎。」
「嘿!」韓錫嘿了一聲,臉上閃過倨傲。
「可惜你走了人靈之精這條路,不然蕪東今日傳頌的不會是我天河劍,而是你七殺劍。」東仙極為惋惜的望著面前的韓錫,言語間非常坦誠。
韓錫不置可否,悠悠回應道:「修劍,就是修心,我劍指蒼生,是從心。」
韓錫一句話讓東仙啞口無言,緘默半晌,問道:「你找皇甫英?」
「不!」韓錫伸出一根手指,咧嘴一笑。
「找你。」
以孔艽今時今日在蒼梧派的地位和威望。
帶一名弟子入門,只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但為了表示自己對李桂桂的重視,他還是親自帶李桂桂去了一趟負責登記和招收弟子的外門分院。
當孔艽攜李桂桂出現的那一刻,整個分院為之一靜,那些外門弟子看著孔艽的面容甚至連呼吸都要停滯了。
短暫的寂靜後,外門分院的所有負責人和弟子跪倒了一片。
「不必多禮!」這卻不是孔艽想看到的,只得和顏悅色的輕抬了一下手掌,將所有人托起,隨即說道為李桂桂辦理入門的事情。
那些人複雜登記和招收弟子的負責人哪敢說半個不字。
盞茶功夫便辦理好了所有的入門登記,並且恭恭敬敬的將李桂桂的外門弟子腰牌遞到了孔艽手裡。
「麻煩了!」孔艽接過腰牌,道了聲謝後,帶著李桂桂消失在了這處分院。
只留下驚魂未定的外門分院內的弟子面面相覷,隨即爆發喧囂。
「居然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升龍戟孔副峰主。他居然帶著一個女孩親自過來入門登記,到底是哪個家族的女娃娃有此等福氣。」
「一年多前那一戰,聽說孔峰主把異界門派天香門的那個造玄傳人都給宰了,讓我們蒼梧派好生長臉。」
「那些從無盡海逃回來的升輪前輩,不是說孔峰主深陷無盡海嗎,他怎麼回來的!」
「廢話,以孔峰主的實力,除非是異界造玄親自出手,誰能留下他。」
因為孔艽不想勝任掌門職務,但他又貴為掌生,哪有什麼職務都沒有的道理。
加之皇甫英又不可能讓他過得太過清閒。
於是早就給他安排了一個副峰主的職務,青蒼殿主峰副峰主。
這些孔艽還不知道,但是蒼梧派已經人盡皆知。
內外門結界一陣波動。
孔艽攜李桂桂踏入內門。
李桂桂手裡拿著孔艽轉交給自己的外門弟子令牌,時不時偏過臉龐偷看向孔艽。
方才孔艽一現身,整個分院跪倒一片的畫面,給這個小姑娘照成了巨大的衝擊。
她吃過流浪的苦頭,相比同齡人更加早慧。
當即明白眼前這個將自己從天齊接到這裡的這個少年,在這個宗門必然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這裡便是我蒼梧派內門,你先在這裡修行幾年,等你十四歲,或是修為到了養輪五境,就出去外面,接受屬於外門弟子的歷練。」
孔艽溫和的嗓音適時響起,提醒道李桂桂。
「既然成了我蒼梧派弟子,就要勤勉修煉,可不要辜負我不遠萬裡帶你回來的苦心。」
李桂桂自然是連連點頭,雖然她聽不懂孔艽在說什麼,但她知道這種事情只需要點頭就行。
在這個間隙,女孩眼珠一轉,問道:「你是不是要收我徒?」
這麼費勁找到自己,李桂桂可不認為眼前這個人將自己扔到外門就不搭理自己了。
肯定是生了收徒的心思。
小時候最喜從自己爹爹口中聽民間故事的李桂桂,經常聽到那種天賦異稟的少年,偶遇良師,得道成仙的傳說。
孔艽看著那李桂桂一眨不眨的望著自己的眼睛,莞爾一笑,不置可否的回了一句:「如果你足夠優秀的話。」
他早在回蕪東之前,就替李桂桂檢查過修煉資質。
她前世天資橫溢,又得葛峽神魂溫養。
修煉資質自然是相當不俗的。
孔艽自是不介意收這麼天資出色的弟子。
算起來,以孔艽如今的實力,絕對有為人師的資格了。
不過這時候可不能直接告訴李桂桂,讓這女孩心生了傲慢,可就不好了。
孔艽準備好好打磨一下李桂桂的心性,千萬不要步了上一世的後塵。
李桂桂非常認真的看著孔艽回道:「我會努力的。」
孔艽沒有再說,只是笑笑,隨即帶著李桂桂找到了正在自己洞府中閉關的牧小野。
方才在宗門大陣前,孔艽就得知上官雨舟已經掌生歸來的消息,和他一同歸來的自然還有牧小野。
兩人見面,牧小野自然是欣喜若狂。
繼而孔艽又介紹到自己帶回來的李桂桂。
說道她是天齊人士,父母宗親俱已經喪命在了巫修手段下時。
牧小野看向李桂桂的眼神當即帶上了憐憫。
畢竟牧小野是舉目無親,後來遇見了孔艽。
她們兩人的身世是如此的相似。
所以當孔艽說,要讓牧小野引導李桂桂前期的修行的時,牧小野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
不過答應之後,牧小野呆了一下,隨即傳音問向孔艽:「孔哥哥,你是要我傳她降霜養輪經?」
「嗯!」孔艽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廣寒殿傳承如今幾乎在蕪東湮滅。
算起來,只有自己和牧小野兩個弟子。
日後孔艽修為達至造玄,說不得要重建這一界的廣寒殿的。
算是報答乙字十二的知遇之恩。
能多一個天資縱橫的弟子,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更何況,只有將李桂桂徹底和自己綁定在一起,才能更好的與她父親韓錫,那一頭凶獸周旋。
「我明白了!」牧小野當即明白了孔艽的想法,重重點頭,看向李桂桂的眼神更加親切了。
將李桂桂交到牧小野手裡。
孔艽便當了個甩手掌柜,正和念念不舍的牧小野告別的時候。
皇甫英的嗓音忽而在他腦海中響起。
「來書房一趟。」
孔艽回歸時並無遮掩,對於一個掌生大能而言,內門這點地方,神魂一掃盡在掌握。
皇甫英怕是早就察覺到孔艽歸來了。
等到他將李桂桂安排得差不多了才開口。
「是!」口中應了一聲,孔艽叮囑了一番李桂桂讓她好好聽牧小野的話後,朝著青蒼殿掠去。
青蒼殿。
孔艽身形踏入熟悉的檀香味瀰漫的這處書房空間。
詫異的在皇甫英坐立著的桌案的另一頭,看到了一個預料之外的來客。
他身形不高,只到孔艽肩頭,脖子間圍著不知道什麼妖獸皮毛製成的銀色風領。
面龐稚嫩,嘴唇偏薄,眼裡含著凶光,眉宇間有與他那年紀嚴重不符的殘暴。
此時坐在皇甫英的對面,面對蕪東第一大派的掌門,處之若泰。
看著小少年那張熟悉的面龐,孔艽明顯愣了一下,儘量讓自己語氣保持平靜,叫出了他的名字:「敖辛!」
正是龍宮福地的龍子敖辛。
這熟悉的眉眼和身形可能有相似的,但那股獨屬於黑龍血脈的殘暴氣息,孔艽決然不可能認錯。
這個龍子,在無盡海可是以一敵二,生吞了一個掌生巔峰的滄溟界大能。
孔艽無從無盡海逃走之後,對於之後的戰況自然不知道。
直到回了蒼梧派,才從守山弟子的口中知道了蕪東五大掌生巔峰,都安然無恙的事情。
但對於敖辛來到蒼梧派這事,還是有些猝不及防。
正在孔艽琢磨著敖辛的來意時。
敖辛也是微微偏轉眉目,看向了孔艽。
一個是先雲界冉冉升起的新秀,一個是龍宮福地的龍子。
敖辛的眼神暴戾,礙於體內龍血的霸道,看誰都有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感。
孔艽的眸子顏色各異,一個清冷如幽谷,一個黑紅交織帶著邪性,面對黑龍血脈,竟然沒有半分怯意。
兩人目光觸及的剎那。
敖辛眼睛一眯,露出饒有興致的表情,嘴角裂開,露出帶著鋒銳寒芒的牙齒,似乎是在笑。
孔艽則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一直坐於桌案後方的皇甫英,興致勃勃的看著自己弟子與敖辛的對視,頗有些坐山觀虎鬥的味道。
不過眼下也不能失了禮數。
稍息後,溫和出聲介紹道:「孔艽,這位是龍宮龍子敖辛。」
「敖辛道友,這位便是我給你提過的,我那不成器的徒弟。」
面對龍子,皇甫英也不得不放低身段,以道友相稱。
畢竟敖辛現在是龍宮福地名義上的主人。
「皇甫掌門的弟子,本宮在無盡海就見過了。」敖辛聲音雖然稚嫩,言語措辭滿是老氣橫秋。
說著他投以孔艽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說是吧,孔艽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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