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魚正要說話,只覺眼神一暗,碩大木箱便遮住視線,她對著箱子呆看了半晌,猛然轉過身子,用棉被遮住頭臉,這樣過了片刻,又覺得憋悶的難受,掀開被子大口喘氣。靜聽了半晌,也不聞異動,忍不住輕聲問道:「公子,你睡了嗎?」
「夫人有何吩咐?」木箱那邊傳來楚煌的聲音。
陳魚一時語塞,她生就美貌,聰慧過人,雖然少時貧賤,卻從未俯仰由人。她生父也是一好道之士,後來入山不返,母親他適,她依祖父母而居,自小即操持家務,絕非弱不禁風的貴家嬌女。十六那年,本縣縣令入鄉勸農,府吏裴行寂對她一見不忘,驚為天人,之後極力聘她為妾,陳魚自謂一浣紗貧女,所遇如此,亦可知足。
誰知主婦妒悍,裴行寂畏妻如虎,未得入門便將她置之外室,陳魚正苦於遇人不淑,無所適從,裴行寂卻為她延攬名師,遍授她琴棋書畫,學無不精,其師皆自知嘆弗如。
如此二三年後,裴行寂即借蘭修儒巡查之機,巧設安排,使她誤奏琴曲,撥動蘭修儒喪妻之痛,因此夤緣求進,竟爾成了蘭澤王妃。
陳魚想起往事不由怔忡了起來,楚煌喚了一聲,又不見她答應,心中暗自奇怪。兩人一里一外,隔著箱子想著各自的心事,便都無心言語,睡夢之中也不知走了幾多山路水程。
……
缺月朦朧,夜氣襲人。
擊柝之聲傳來,多有幾分清曠之意。楚煌聽的更點已是四更,兵士都已眠熟,守備多有懈怠,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楚煌一躍而起,待要將陳魚喚起,卻見她眼眸清亮,無一毫迷濛之色。見楚煌走近,連忙坐了起來,低聲道:「要走嗎?」
楚煌點頭道:「還要委屈你在箱中躲藏片刻,等出了大營,我再放你出來。」
陳魚應了一聲,臥到箱中藏好。楚煌鎖上箱子,如法收進齊物袋中,略一思忖,又把被褥卷好,一股腦收了進去。打點停當,便搖身一晃,化作荒蕪刀光影,這口刀白日裡無形無質,只在月光下才有薄薄光影,若以靈力貫注,卻能暴出萬丈光華,威稜盡顯。
想那光影本是陰質之物,飄渺往來,神鬼不覺。楚煌透過營帳走將出來,又使個遁地之法,翩若驚鴻,捷如雷電,煞時便去的遠了。
如是匆匆忙忙趕出數里,營中擊柝早已渺不可聞,臨安城也隱沒在無盡的夜色中,楚煌才收起化身,將陳魚從木箱中放出。
「終於出來了。」陳魚四下里望了望,喜滋滋的說道。
楚煌呵呵一笑,忖思著道:「蘭毓姐妹被照朧雲、太史晴(紫儀)兩人護衛逃脫,朧雲是金風國人士,紫儀也曾在洞庭龍宮供職。他們得知蘭澤國失陷,想必會一路南行以避兇險。」
「但願她們全都安然無事。」乾坤廣大,要尋找一二個人談何容易,陳魚慮及前途難卜,不由面帶憂色。
「我這兩日先傳授你一些鍊氣的法門,你若能小有所成,便可免去長路跋涉之苦。」
楚煌一語未落,忽爾面容一肅,陳魚剛要點頭稱謝,猛覺得勁風壓頂,好似一頭勁隼撲擊,讓人膽顫心搖。
說時遲,那時快。果有一條黑影從騰空掠至,手握鐵拳,猶如兩把重錘,衝著楚煌頸、胸猛然擊落。
楚煌悶哼一聲,袍袖拂動將陳魚擋開,電光火石間豎掌急封,同時飛起一腳,橫掃那人腰胯。那人冷然一笑,渾然不懼。拳掌相撞,楚煌變掌為抓,五指如同扣在鐵板上,火炙灼人。
楚煌料不到此人有此功法,但他煉有赤鳳炎氣,剛炙之處也絲毫不弱,那人見占不到便宜,便使個崩字訣,滾滾靈力如火山暴發,悍然衝撞。楚煌暗暗冷笑,他的『北溟接引術』已經大成,百脈俱通,如同河汊,火炙靈力在經絡中繞行一周,便倒撞而出,勢頭之猛,更勝於先時。
那人怒哼一聲,握拳疾退,飛鳥般掠到三丈以外。
「原來是龐先生,別來無恙?」楚煌見那人面孔精瘦,濃髯蓬蓬,認得是『龍城四聖』中的『青龍』龐入霄。蘭修儒曾封他為右國師,被裴行寂視為大敵,是以派遣風回天夫婦提前翦除。伏蓉將其生擒活捉,放在臨雲塔城中看管。後來金光寺大戰,風回天放火燒塔,證龍道弟子只顧奪路逃命,無暇顧及於他。可憐一代高手,差點葬身火海。尚幸龐入霄根柢深厚,及時衝破禁制,逃出生天。之後發現臨安城失陷,蘭澤王戰歿,同門於采湘也於役身亡。幾個弟子全都下落不明。
龐入霄縱橫一世,聲名赫赫,何時受過這般挫折。此次損失折將,連都主愛將於采湘都未能保全,不但一世英名付之流水,回到門中亦必要受到責罰。他正自怒憤填膺,卻發現楚煌堂而皇之的出入王府,似是在黃天軍中地位不低。
龐入霄暗覺蹊蹺,楚煌曾被蘭修儒封為左國師,還自稱是太乙門下,兩人本無甚交往,但現在城池陷落,國主身亡,楚煌卻在敵營中出現,不容他不起疑心。龐入霄正愁無法回門中交差,有此發現登時讓他精神大震,楚煌是營中主將,出入都有兵士隨行,前呼後擁,龐入霄縱然自恃身手了得,也不敢貿然接近。他乘隙化作兵丁,混入營中,直到今日南王府封賞完畢,諸將都有些懈怠,又盯緊了楚煌回帳之後未曾出現,本待入待之後將他生擒活捉,誰知撲入帳中之際,卻分明人去樓空。
龐入霄成名已久,於望氣潛蹤之術也有所成,再加上楚煌未料到有這等高手窺伺在側,兩人一前一後離營,竟然被他趕將上來。
「原來你竟是黃天賊的內應,蘭澤王戎馬一生,想不到卻被孺子所賣。」
楚煌淡笑道:「龐先生是不是自覺損失折將,生怕門規處置,所以急於找一個替罪羔羊?」
「你……」龐入霄被他戳破心事,禁不住老臉一紅,冷哼道:「你本是楚莊的內侄,大戰前假釋穆雄,騙得他的信任,又誆言為太乙門下,坐上左國師的高位。暗地裡卻陰謀交通黃天賊,充當內應,害死蘭澤王,黃天賊論功行賞,封你為一等勀侯。我說的可有半句假話?」他在楚莊軍中潛伏多時,這些事情又非機密,要打探出來自是毫不費力。
楚煌啼笑皆非,他與楚莊確實親比叔侄,處此嫌疑之地,縱然掬三江之水,也難以洗脫乾淨。
「龐先生你誤會楚公子了。」陳魚開口道:「臨安城失守,實由裴行寂父子包藏禍心,蘭澤王遇害也皆因黃天賊勢大,韓志公心切父仇,裴行寂結交匪類,百般構陷。」
「你是……蘭澤王妃?」龐入霄打量陳魚,不由疑心大起。
「正是。我此番逃出生天,還多虧了楚公子搭救。」陳魚歉然道:「龐先生是正道前輩,此次為蘭澤鞠躬盡瘁,極力護持,於道長不幸罹難,我蘭氏好生傷悼。無奈賊人勢大,我等也回天乏術。」
龐入霄道:「王妃既然逃得性命,何不隨老夫上摩雲峰見過我家城主,由他主持復國大計。外間兵荒馬亂,王妃手無縛雞之力,勢必寸步難行,可莫要誤信奸人,介時悔之晚矣。」
陳魚淡淡一笑,輕嘆道:「多謝龐先生好意。只是郡主和世子受裴氏所迫,尚且生死未卜,復國之事若無世子可輔,豈不是紙上空談。」
「哈哈……」龐入霄朗聲笑道:「我龍城鳳都乃天元正宗,海內欽仰,神仙眷侶名揚四海,領袖群倫。王妃試思,找尋世子郡主,是王妃獨力容易,還是責之我宗門可期。況且此人暗懷譎詐,臨安失陷他縱然不是內應,也難逃干係。王妃豈能受他巧言蠱惑?」
「哼哼……」楚煌冷笑道:「龐青龍所言也無非是你懸揣之辭,說我交通賊首,根本就毫無證據。龐青龍被蘭澤國封為右國師,監軍五衛,我倒想問問,城破之時,你又在何處?是不是結交匪類去了?」
「你……」龐入霄雙目圓瞪,氣的說不出話來。他失手被擒乃是平生的奇恥大辱,如何肯明白說出。「老夫乃是龍城鳳都門下,豈能跟黃天賊有甚瓜葛。」
楚煌哈哈笑道:「在下亦是太乙全真門下,如何便不能自證清白?」
「既然如此,你便拿出點太乙門的神通給老夫看看。」
龐入霄斷喝一聲,橫空數步,欺身而至。拳風起處,帶起一陣火炙之氣,剛猛無儔。他這路拳法喚作『乾元拳』,乃是龍城元、亨、利、貞四部神通之一,施展起來大氣磅礴,盡顯道門正宗的風範。
「龐青龍,你這可不是惱羞成怒麼?」楚煌嘴上說笑,進退間卻絲毫不敢怠慢。龐入霄是道門名宿,絕非徒有其名的『十大劍』可比。伏蓉若沒有風回天從旁相助,莫說是生擒活捉,能否勝他一招半式都是未知之數。不過此老受此一番挫折,多少有點意志消沉,楚煌卻從伏蓉處習得『青陽鬱火功』,修為精進不少。此消彼長,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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