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之中薄霧侵人,雖有數萬剛從『鴻蒙初臨陣』中解脫出來的天朝軍士,為此詭秘的氣氛所攝,也如天地間匍匐的螻蟻一般,萬馬魄悸,靜寂如死。
平野中風聲漸起,雖無十分慘酷,卻有些說不出的涼意。
回雪看看咫尺之隔的子衿,自打逃離蘭澤國之後,兩人情好日密,幾乎便是形影不離,於對方的心思頗能猜著幾分。而此刻,這種默契好像被什麼東西亘斷了,那一襲白衣雖然依復倔強,卻似乎遙遠了起來,不再那麼容易親近。
「啊,降雪了。」
一種涼意落在臉頰上,回雪抬目搜尋,終於看到冷風中飛舞的小雪,輕聲說道。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謝娘別後誰能惜,漂泊天涯,寒月悲笳,萬里西風瀚海沙。」
子衿低聲吟了一段,不由地明眸一黯,「凝雲致雪,夙愛飄零,飄零真得是你的本心嗎?」
「喲,姐姐這可不是看花落淚,因痴成句嗎?」回雪狡黠一笑,「子非魚,又安知魚之樂?」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子衿釋然一笑,平展衣襟,就在木舟上站立起來,扣舷嘆道:「我之素心,不比雪心。」
不知何時,那雪已越下越大,竟成飛揚之勢,枯草蕭瑟為之一掩,平原千里盡成蒼茫之域,風飛雪走,心魄為之一壯。
一聲悶吼突兀傳來,眾人心神原本全在青鼎巨獸之上,聞聲紛紛注目過去。卻是那白禺族被刀精雷鳴土扇巨創,拍落土中的長老風野,回過一口氣來,從荒草中支起半個鐵塔般的身子,吭哧吭哧,氣喘如牛。
「風野這狗漢奸,助紂為虐,待我結果了他。」
赤飛霜清叱一聲,一振風雷棍,展開雪白的羽翼,照著風野頭頂撲擊而下。
「啊呀,」風野氣還未喘勻,就見那金湛湛的銅棍罩頂而下,大叫一聲,心膽俱裂。
「慢來」。
生死時刻,雷寶和尚大喝一聲,手掣禪杖急插進來,代風野硬扛一記。金鐵交撞之聲便似天地間一聲震雷,雷寶悶哼一聲,被風雷棍掃飛出去,落地之後猶自收腳不住,噔噔噔倒退十步,急抓禪杖向著身后土地一插,藉此穩住身形,兩手虎口俱被震裂,血塗杖柄,那禪杖已被砸成弓形。
這飛空一搏,正是赤飛霜懷憤出手,風雷棍又是世間寶器,雷寶倉促招架,哪能不吃大虧。
一合交擊,赤飛霜也架不住反震之力,在半空中連折數折,方才落地。風野得此喘息,怪叫一聲,從亂草中拔地而出,急急滾身開去。
「赤飛霜,我赤、青、白三族攻守相望,同氣連枝。我風野好賴也正是你的長輩,你這臭丫頭,怎麼敢欺我劫餘之身,對我痛下殺手?」
風野黝黑的老臉漲得通紅,眼見一真、雷寶趕上來護在左右,心頭略安,立時扯著嗓子大聲質問。
「賣族敗類」,赤飛霜冷哼一聲,更不說話。她俏臉凝霜,雙手摩挲著風雷棍隔空虛指,盯得雷寶三個心頭微怵。
風野嘿嘿一笑,「說到賣族,我風野又非族長,上面有白天把持權柄,其間又有雷、火、水三長老從旁匡助。我風野區區一個長老,話出如風,號令不行,本就無甚權勢,哪裡有族可賣?倒是你父赤尊信強橫霸蠻,號令全族,金口玉言,族中長老惟拱手聽命,誰個敢置一詞。他卻為著一己之權勢,引著全族為血郁獨浴血塗炭。要說漢奸賣族,未知我與赤尊信,到底哪個是?」
「你……」赤飛霜杏眼圓睜,俏臉上陣紅陣白,卻是抗辯不得。
風雷見她神威凜然,心頭微怵,乾笑道:「赤飛霜,我知你武藝豪傑,神通不凡。以我傷余微末,原也不是你的對手。但說到漢奸賣族,那都是個自打算。別個罵我,我也認了。但你赤家父女,還是先檢點檢點自己吧。」
「父親,你英雄一世,卻煞不住名利之心。妄想倚恃血影魔之力,還遷舊壤,光復我族。與虎謀皮,終於被虎所傷。苦心孤詣容或有之,英名有玷誰能雪洗?白璧已瑕,白璧已瑕……」思及此處,赤飛霜不由鬥志全消,暗自一嘆,收了風雷棍,反身向赤尊信的歿處行去。
「飛霜,小心」。她方自心神恍惚,耳邊傳來秦箏一聲嬌喝,不由神思猛醒,陡覺無盡陰寒之氣直逼後背,卻是風野見她神情落寞,以為有機可乘,暗自放出『九陰鬼甲』抖如匹練,直插她後背。
赤飛霜冷哼一聲,卻不回顧。風雷棍在地上一磕,磅礴元氣以立身為中心,迴旋飛繞,枯草蓬然,風雪盡炸,立時形成一個護體光圈。風野雖是氣勢奪人,鬼甲逼近赤飛霜後背,立時如遭電擊,原本韌如刀劍,柔可繞指的鬼甲卻似被冰凍住一般,頓時僵動不得。
赤飛霜雪翼張開,看似隨意的撲扇兩下。風野慘叫一聲,九陰鬼甲被扇得寸寸崩斷,只餘下手上寸許長。五指流血,痛入骨髓。他一隻手掌先已被雷鳴光刀削斷,此手又被赤飛霜所廢,雖有『血影魔功』在身,血氣不滅,一身修為沒有數年功夫恐怕也難以還復舊貌。
「不可救藥。」赤飛霜倒轉風雷棍,卻沒有轉過身來。
「嘿嘿,我風野本就是睚眥必報的個性,飛霜侄女,你可不是今天方才知道吧。」風野抱著斷手,雖是冷汗直冒,這會兒卻頗為硬氣。
赤飛霜口唇微動,方要說話。一陣隱約的喊殺之聲傳了過來,她不由心頭一動。
……
……
「這是什麼聲音?」
王朕幾個天朝將官聚在一處,柳惟一被那假刀精的『寸金環』嵌進頭骨,雖是搶救及時,保住了一條性命,卻已是虛弱之極。他此時打坐在地,由柳夢梅就近護守,面色蒼白如紙,更是一滴血色也無。
「好像是廝殺之聲。」余奢傾聽片晌,也是臉色一變。
他麾下雖有數萬之眾,卻是久疲之師,難以再戰,此刻實不願再有殺傷。
王朕鄭重的點點頭,忙道:「勞煩余統領好生約束軍士,切不可輕動刀兵。我看那廝殺之眾聲勢不小,待我們看清敵友,靜觀其變,再做打算不遲。」
余奢點頭應是,「王統制放心,我理會得。」
說完自去號令將士,他們雖被那『鴻蒙初臨陣』困了五百年之久,卻只如做了一夢,於時光流轉分毫沒有感覺。尋常將士自不免有些懵頭懵腦,也不知發生了何事。余奢雖是久混軍伍之間,卻是個有心計的。他也不跟將士們解釋許多,並連一夢五百年這種常人難以想像的景況也一概隱瞞了,免得人心思亂,反生事端。
當下傳了嚴陣待命的將令,將士們各都習以為常,負戈持盾,演化陣勢,作了一個六門六甲陣,號角長鳴,鼓聲雷動,漫山遍野的鋪展開來,風嘶雪吼,端得是不可小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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