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長光本來還能熬個數月,只是最近過多消耗靈氣,她加速走向了生命盡頭。
前幾日還能跟蘇停雲說說話,後來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偶爾會笑笑,「我要省著力氣為我最後的時刻做準備,你自個兒玩吧。」
蘇停雲心酸無比。
雖然接觸的時間不長,但她很欣賞這個女人。三千年前叱吒風雲的強者,三千年的孤寂也沒有讓她變得瘋狂,還能如此淡然的面對生命終結。
這個世界,也並非都是黑的。
就如同她所說的一樣,有希望,不絕望,就能活下去。
這幾天蘇停雲都無法專心修煉,她經常會看到熟睡中的峨長光變得蒼老,但她總是很快驚醒,然後將自己的容貌恢復年輕,而每次這樣做了之後,她就會更虛弱一些。
那是肉眼可以看到的改變,就像是燃燒的蠟燭,火光漸漸微弱。蘇停雲本想勸勸她,不過轉念一想,又放棄了。
多活那麼幾天也沒多大的意義,對她來說,活得恣意瀟灑就好。
她一定會是最美的星光。
這天,峨長光換了一條寶藍色的長裙,她頭髮已經完全白了,手也跟老人的手一樣,唯有臉上看著還依然年輕如初。
「來,幫我綰髮。」她連梳頭的力氣都沒了。
偏偏蘇停雲是個手腳不利索的,她哪裡會這裡繁複的髮髻,只能幫峨長光把頭髮梳直梳順了。
「你本來長得就不好了,還不打扮打扮。」峨長光眉頭微蹙,她黛色柳眉如今也變得發白,配著那滿頭白髮和嬌艷的臉蛋兒,倒顯得別有一番韻味,只不過說出的話,也是十分不中聽的。
「你這七十年怎麼活的,飛仙髻都不會梳。」峨長光拿梳子的手都在發抖,偏偏不緊不慢地開始梳頭,還讓蘇停雲坐在一旁學,她到臨死之際,沒有教她法術口訣,沒有傳她修為法寶,只是在那慢悠悠地教她梳頭。
蘇停雲緊緊抿著嘴唇,跟隨著她手上的動作綰髮,等到髮髻梳好,眼淚都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
而等到頭髮梳好,峨長光緩緩起身,在原地轉了個圈後道,「把你朋友的肉身取出來吧。」
「前輩……」
「快點兒,別磨磨蹭蹭的。」
蘇停雲將李馨眉的肉身拿了出來,在峨長光的要求下,她神識附在了小眉身上,當她睜開眼睛之時,恰好與峨長光雙眼對視。
那雙恍惚能夠將人魂魄吸入眼中的眼睛,此時發出幽幽銀輝。蘇停雲對陣法毫無了解,她只是從那雙眼睛裡看到了各種各樣的陣法,伏羲八卦,太陽太陰,大衍天地……
那些她陣法符號透過那雙眼睛進入她此時此刻的雙目之中,讓她覺得雙目刺痛,眼淚嘩嘩的流個不停。
偏偏她的眼皮仿佛被兩根竹棍兒睜著,無法眨眼也無法閉合,只能接受那些銀光的不斷衝擊。
「你朋友這肉身修為太低,且有暗疾,我能傳給她的,只有這雙眼睛了。」那聲音不復從前那般沙啞,反是變得空靈動聽,「那凶獸沉睡甦醒沒有半點兒規律,你小心一些,我不能再護著你了。」
蘇停雲聽到這些,只覺得胸腔里憋得慌,心裡像是被海水淹了一樣,又苦又澀,她此時眼睛裡只有那些陣法符文,神識也仿佛進入了朦朧之中,根本看不到周圍任何東西,她不知道,此時的峨長光到底怎麼樣了。
峨長光眼睛裡沒有任何光彩,她的眼睛甚至沒有瞳仁兒。
她本來就虛弱,還將乾坤陣眼傳承下去,如今已經徹底瞎了。峨長光看著面前這個不停流淚的人,她的眼神雖然空洞,但意識還是存在的,只不過,越來越薄弱了,她輕輕笑了一下,又扭頭看了一眼旁邊那具肉身。
梳著歪歪斜斜的飛天髻,穿著不合身的裡衣。
還好等到的是你,讓我覺得殘生也並不無趣,等待,也值得。峨長光輕聲嘆息,末了又道:「對了,蘇停雲。」
她的聲音愈發的縹緲了。
蘇停雲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哪個方向說話,只覺得她整個人都像是一陣風似的。
「待我走後,那些漂亮裙子,你想穿就穿吧,哈哈哈。」
這就是峨長光留在世間的最後一句話。她留給這天地最後的聲音,是恣意爽朗的笑。
蘇停雲的神識籠罩在朦朧之中,然而此時此刻,她在那一片朦朧里,看到了閃爍的星光。
雖然眼睛仍舊疼得要命,但那些陣法符文消失了,蘇停雲揉了一下眼睛睜眼,恰好看到無數飄散的淡藍色星光。
這地底平素黑漆漆的,只有微弱的光線,然而此時猶如漫天繁星閃耀,又如同螢火蟲在夜間飛舞。
淡藍色的光點並沒有持續多久就消失得乾乾淨淨,蘇停雲在獸皮軟墊上坐了許久,她摸著那柔軟的皮毛,總覺得上面還殘留著峨前輩的溫度。
獸皮軟墊上有一個乾坤袋,那是峨長光留下來的,如今她神魂已散,那乾坤袋就是無主之物,放在獸皮軟墊上,就是她留給蘇停雲的東西。
蘇停雲打開一看,裡面是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幾套衣裙,放在最上面的,就是她最喜歡的那艷紅色百褶裙。
蘇停雲沒打算穿,她把乾坤袋收好之後開始用乾坤陣眼去打量這方天地了。
她現在所在的地方就是一個隱匿陣法,陣眼就在獸皮底下。雖說是隱匿陣法,但每次凶獸從蛻的死皮里爬出來的時候,峨長光都會用結界將她們兩人罩住,也就是說,哪怕身處陣法之中,依然有被凶獸發現的危險。
他們身前的石壁也是陣法,只要注入靈氣,就能看到那住著凶獸的石洞。她現在所在的位置還真是凶獸隔壁,也不知道峨長光為何會躲在凶獸眼皮底下,大概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想到這些,蘇停雲心情更加沉重了。
小眉的身體修煉起來十分痛苦,而現在沒躲開凶獸的話乾坤陣眼也用不上,蘇停雲返回到自己軀殼之內,又將小眉的身體收入玉鐲之中,這才開始考慮之後的事情。
凶獸出行不定,她要如何才能避開它,離開禁天涯?
這簡直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啊!
就在蘇停雲萬分揪心之時,她發現古皓再次進了山洞。這一次的古皓臉上的毒瘡都破了,整張臉上都在流膿,而他走路一晃一晃的,看起來跟喪屍都沒多大區別。
古皓出現過後,那凶獸也從皮囊里跳了出來,這一次,蘇停雲眼尖的發現,它腦袋上頂著的那兩片綠葉子上,竟然有一個細小的黑點。
難道說,這凶獸當真中毒了?
她無比虔誠的希望古皓能給力一些,跟凶獸斗得兩敗俱傷,最後同歸於盡,讓她能夠離開此地。
那凶獸似乎還沒發現自己中毒了,將古皓遞給它的丹藥和藥草捲入身體裡後又鑽了回去,它不斷的用丹藥去填那個褪下來的死皮,希望讓自己的娘親復活。
若不是因為它將峨長光打成重傷,若不是聽峨長光說過它有多凶戾,蘇停雲一定會被它的外貌和行為所矇騙的。
只可惜那蛻下的死皮跟脫下的衣服一樣,不然她還可以去試試,能不能附在上面,裝一下凶獸的娘。
凶獸鑽回去之後,古皓哈哈笑了起來,他本來還動過收服凶獸的念頭,然而事實告訴他,根本行不通。
它催促他煉丹採藥,恨不得將他時時刻刻煉丹。問題是,這禁天涯底能有多少藥草?
他熬不下去了。
但凡有一絲活命的機會,他都不會放棄,然而現在,他真的受不了了。只是他不能白受這些折磨,他不能白白死去,死在一個畜生手上。
禁天涯下藥草有限,他之前用的毒對那怪物沒有半點兒作用,而他這回,卻是以自身血肉為引,煉製了循序漸進的毒藥。
它每一次將丹藥捲入體內,就是在慢慢中毒。還好那怪物靈智不高,連死皮都想救活,否則的話,他還真奈何不了它。
古皓體內的毒已經全部激發,他已經快要堅持不住了。可惜啊,不能看到怪物結局,他心中遺憾,強撐著沒有倒下,卻在這時,看到那黑皮之中一陣白光射出,與此同時,他聽到了一聲刺耳的尖叫。
古皓的頭顱直接爆開,無頭屍身咚的一聲倒地,鮮血濺出了幾丈遠。
凶獸是一團圓球,發狂的時候也看不出五官,就見一團圓圓的東西蹦來蹦去,顯得十分狂躁,一股狂暴的氣息從石壁那邊侵入,讓一牆之隔的蘇停雲氣血翻湧,眼睛都有些發紅了。
她呼吸急促起來,身上憑白多了一股凶戾之氣,就是心理很煩躁,很像發泄,準確的來說,是想殺人!
恰在此時,蘇停雲手上的戒指里再次傳來了一絲清涼,讓她神智回籠,氣息稍定,後背也出了一層薄汗。
只是還沒來得及鬆口氣,蘇停雲就感覺自己遇上了更大的麻煩。
明明凶獸沒有眼睛,但直覺告訴她,那凶獸在看石壁這邊。
它似乎捕捉到了她的氣息!蘇停雲汗流如漿,手心發涼,這個時候,她唯有默默祈禱。這個凶獸,連渡劫期的峨長光都不是它對手。
然幸運並沒有眷顧她。
下一刻,凶獸橫衝直撞,朝著蘇停雲直接撞了過去,石壁碎裂,白色的糰子砸到了她臉上。
蘇停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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