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落定,盤中黑子被屠掉一條大龍,亭中響起某人的笑聲,「哈哈哈,龔兄,你又輸了」
執白修士已經穩贏,站起身,得意洋洋地將手伸向棋盤邊放著的一個小紅丹瓶。
「哼你急什麼再來一盤,賭注照舊,如何?」
對面輸了的人卻不肯,攔住伸過來的手,用他唯一的獨眼死盯著對方,目光駭人。
沒想到這位被稱為『龔兄,的人如此較真,「你怎麼……」贏家哭笑不得,「大家好歹是築基修士,你我兩家又是世交,一盤棋小小彩頭,何必搞得如此難看,罷罷,彩頭我不要了,這棋,也不下了罷」
「告辭」說完一拱手,直接御劍走了。
「混蛋看不起我」
獨眼修士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氣得發狂,罵罵咧咧收起小紅丹瓶,回手將桌上棋盤棋子統統掃倒,又把茶具摔了一地,挨個踩成細碎的瓷片。一個人在亭中發泄許久,直到砸無可砸,才頹然坐倒,扭頭呆呆望著青青遠山,再不言語。
就這麼如木偶般坐到第二天早上,直到一名老嫗從晨曦中出現,「龔鵠你百多歲的人了,怎麼還像小孩一樣」看到亭中滿目狼藉後厲聲斥罵,他才回過神來,並不答話,只伸手輕輕撫摸著已空空如也的左眼眶,那裡有一道從額頭直達臉頰的刀疤,以修士之身都無法癒合。
「唉」看他這樣,老嫗氣也沒法再發,面露不忍,勸道:「當年在思過山,你們為我娘家出生入死,結果夫君身死,你也大道無望,我……」
「老黃曆提什麼」
像是被戳到了痛處的龔鵠從椅子上一彈而起,手臂大幅度地揮舞,「我龔家本就是南楚附庸,南遷兩百年無憂歲月,在思過山賣那一次命又算得了什麼」
「咦?你這不是挺明白的嗎?怎還如此頹廢?」
老嫗聽到這話,輕輕笑了,滿頭銀髮的她舉止嫻靜從容,面相里還有年輕時嬌俏可愛的影子。若齊休在場,肯定能回憶起當年南遷路上,那個令他心生萌動的楚家天才少女來。
「我只是……」
龔鵠目光在遠山間不停游移,「我只是,不知道除了大道,延續殘生還有何意義」
「你就是閒的」
老嫗嗔怪一句,「族中那麼多事,沒一個你能看的上打發時間的麼?不然你就遠遊四方,結交各路同道,順便還能撞撞機緣,再不濟,在家多納幾房妻妾,做個富家翁廣布香火也算是為我龔家做貢獻了……」
她說了許多,龔鵠只是搖頭,一個勁地說無聊。
「得得。」
他這樣,老嫗也懶得再勸,取出一張銀灰面具擲過去,「我早看出來了,正經事你是不願意做的,也罷這有件刀口舔血的營生,你去不去?」
「噢?」
龔鵠精神一振,接住面具細看,果然流露出感興趣的意思。
齊雲城,楚秦小店。
龔鵠信步邁入,並不急著辦正事,而是先在店裡四處轉悠。
小店位置偏僻,面積自然也不大,賣的商品更是駁雜得很,沿路逛街修士大多過門不入,即便進來,也是略掃兩眼便離開了,只有那些一看就是老顧客的,輕車熟路地和知客一邊聊著新貨的訊息,一邊在貨架上慢條斯理地翻看。
「聽說每個修真城市,都有一間這樣的小店,楚秦門混得好哇」
小店雖寒磣了點,但龔鵠心裡依舊酸溜溜地,同為南楚附庸,龔家南遷不但早,當年實力更是比楚秦門高無數倍,結果百餘年下來,已經淪落到在南楚門體系內,要幫楚秦門抬轎賣命的地步了。
「怪就怪在我龔家被分在了西邊,四面清平無事,一點壓力都沒有,而楚秦門東邊那黑河聽說是個通衢險地,連年與人爭鬥搏殺,能闖出來自然就是吃人的猛虎。所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不外如是。」
正想著心事,迎面走過來一位已臻築基圓滿的青衫修士,中年相貌,儒雅不凡,湊在耳邊輕聲說道:「這位客人,請這邊來……」
說完便轉身,消失在往內堂的門洞裡。
龔鵠知道自己身份被人看破,不再磨蹭,連忙跟著往裡進。
待到內堂,青衫修士已在里等,伸出手,做了個討要的動作,龔鵠便將楚莊媛給的銀灰面具交出。青衫修士稍作驗看後就隨手遞還,示意戴上,還伸出食指比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取出塊令牌一抖,地面某處數道光芒亮起,顯出一個通往地下的甬道來。
按照對方的指引,龔鵠戴上面具,默不作聲地跟在對方身後,穿過甬道,又通過座設計十分精妙的幻陣,才來到此行的目的地,一處地下大廳。
廳中無任何裝飾,只有地上擺著許多蒲團,已有七、八人先到了,俱都頭戴面具,不知身份,分兩排坐在下首,互不交談。
「請……」
青衫修士指了個位置,龔鵠便過去坐下,學著別人的樣子,眼觀鼻,鼻觀心,靜靜等候。
青衫修士一個個地接引,場中人數越來越多,等坐了有二十來人,他才清清嗓子,然後唱道:「楚秦門門主,齊休到……」
在場出了個別練氣高階,基本都是築基修士,聽到金丹修士到了,紛紛打起精神,正襟危坐,不敢有絲毫怠慢。
龔鵠當年參加思過山之戰時就見過齊休,但那一戰的光芒,幾乎全集中在元嬰老祖楚紅裳身上,就是齊雲楚家的楚問也比齊休出彩很多,對齊休,他說實在的,沒啥深刻印象。
第二次見,齊休卻連正臉都不露,帶著眾人一樣的銀灰面具,平平常常地緩步走到上首坐了,眾人一點都沒有見其他金丹修士時那樣的壓力,但等到被他那雙眼睛掃過時,心靈深處好像有縷微風拂過,頓時有種被人看破一切,無所遁形之感。
「厲害……」
對這位當年為其賣命的白山一方梟雄,龔鵠有了更深的認識。
「很抱歉,讓大家在這種地方,以這種方式見面。」
齊休並未說些寒暄的場面話,像是和朋友聊天一般娓娓道來,聲音很輕,很好聽,但顯得中氣不足,十分疲憊的樣子。龔鵠留了點心眼,暗暗注意觀察對方面具下部邊緣處露出來的長須顏色,果然於枯花白,像是耄耋老人才有的那種。
「說實在的,我對此方世界有些悲觀……」齊休繼續說道:「搏命的仇敵,貪婪的覬覦,只知索取的親人弟子,見利忘義的同道朋友,甚至德高望重的智者,慈祥親切的長輩,揭開面具,也統統不過是逐臭之蠅,等待著能讓他們露出真面目的那枚雞蛋罷了。」
「咳咳」
齊休彎下腰,劇烈咳嗽了好一會兒,「請原諒我的悲觀,在我看來,每個人,每個家族門派,都能把他看作是一枚雞蛋,有的已經從內腐壞,有的裂開了不少縫隙,還有的剛敲破個小口,有的正要被人砸得稀爛,當然,也有極少數完美無缺的,能等到孵化成生靈的那一天到來,擁有真正能左右命運,超脫逍遙的力量,到達另一個世界,擺脫此間的蠅營狗苟……」
他說了許多,眾人聽得一頭霧水,「神秘兮兮地把大家叫來,就是聽你發牢騷的麼?」龔鵠心道。
齊休似乎聽到了人們心中的吐槽,話鋒一轉,「你們都是我問楚家借來的,大都出自雙楚附庸各家,挑選你們,一是因為你們面生,二是你們可靠。顧嘆……」
他頜首示意,侍坐一旁的青衫修士聽命上前,從儲物袋裡取出張大地圖,在眾人面前抖開。
「原來這人叫顧嘆?」龔鵠心裡回憶了一番,上次思過山之戰時聽人說過他是楚秦謀主,但那一戰,似乎沒見到這位謀主的身影。
「把南楚以及楚秦看做是一枚雞蛋的話……」齊休手指地圖中南楚門和楚秦門地界,「我們的敵人就是逐臭之蠅……」他籠統地在白山齊雲比劃了一下,「他們刺探我們的消息,拉攏我們的朋友,伏擊暗殺,栽贓嫁禍,無所不用其極。即便他們現在沒能力對付我們,但那只是暫時的,他們沒有一刻放棄過消滅我們的想法,並為之持續努力。但是我們呢?」
「我們一直被動地隨他們起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在思過山,雙楚和楚秦丟下了數千條人命,換來的,也只是短暫的和平而已。平常像沒事一樣,照常過著日子,頂多就是打探打探對方動靜罷了。照此下去,也許會有一天,當我們這枚雞蛋出現了縫隙時,那些蒼蠅們便會一擁而上,瘋狂地攻擊,直至把我們吞噬……」
「此間世界,誰又敢說自家這枚雞蛋,是一點縫隙都不會有的呢?」
「沒有,所以我想,不如我們也去做蒼蠅,湊到敵人的雞蛋旁,沒有縫隙就想辦法製造縫隙,有了縫隙就拼命擴大它,在我們的敵人消滅我們之前把他們消滅,用這種手段來求一條生路,似乎更為積極穩妥。這,便是我找你們來的目的。」
「顧嘆,後面的話,你說吧……」齊休說了一長串話之後,似乎是真的累了,拿手肘撐著,就這麼斜斜半躺下來
顧嘆表達起來就直接具體許多,「大家請看……」他在地圖上的白山外海之間,沿著【海東城】【齊東城】【齊南城】【黑河坊】【器符城】劃了條線,「白山大亂,各方連年血戰,導致出現了修士們,主要是散修的兩種流動路線。」
「一條,就是白山修士北上逃避戰禍,由於齊雲西邊是【明柏山】【稷下城】這種正道宗門,白山散修很難混,所以絕大多數還是跑去了外海,這一條人流量較大。另一條正好反過來,白山混戰各方為了補充修士損失,開始從外招攬亡命修士南下,同樣,絕大多數應徵的正是外海的那些亡命徒,這一條人流則要小很多。」
「你們的任務,就是在我調度之下,偽裝成散修身份,順應這兩股大勢,或是南下白山,或是東入外海,加入各方勢力,然後聽命行事。做我們楚家的一隻逐臭之蠅……」
顧嘆說完,目光在場子環視一圈,問道:「都明白了嗎?」
「咳,可否退出?」角落裡有立刻一人舉手問道。
「說白了,不就是做內奸嘛這種事,一輩子都難有出頭天,還得時刻把腦袋提在褲腰帶上」還有人縮在人群里陰陽怪氣地放話。
「行前,我想你們各家的家主都已交代過一遍了,這種於系重大的任務,來了就別指望走你們既然願意來,想必都已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時候後悔可就晚了……」
顧嘆儒雅和煦的面色突然變得陰毒森冷,再次環視場中,已沒人還有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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