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推床的警衛兵忽然在耳機里聽到哈托葛的聲音時,他還不以為然地睃了湯蘭一眼。但接下來發生的事,絕對會讓他下輩子也長記性。
湯蘭微笑看著呂湘英,未等他叫喚自己,雙腿忽起纏住警衛兵那雙仍握住推床手把的手臂。警衛兵哪裡料到湯蘭會突然發難,心頭頓時一驚,猛地發力抽回,但雙臂陷在湯蘭的膕窩處,尤如兔子被巨蟒纏住,哪裡抽得回來。就在他渾沒主意之際,湯蘭倏然伸手將他腰間配槍抽出,迅即抵住他下巴扣下扳機!
「呯」的一聲槍響震耳欲聾,在這狹窄的空間裡,叫人耳朵嗡嗡直響。子彈自警衛兵下巴射穿頭蓋骨,但沒能穿透他的頭盔,致使頭盔頂部頓時多了一個凸痕,像長了疙瘩似的。而他原本好好的一張臉也徹底變了形:兩顆眼珠子被擠出眼眶之外,面門像被人用錘子從里往外砸,砸得臉凸牙暴,鮮血汩汩從眼、鼻、嘴,還有頭盔與臉頰之間的縫隙中冒出。
湯蘭一腳將頹倒的警衛兵踢翻,迅速轉過槍頭,就要朝鄧冠勛開槍。呂湘英連忙叫住「不要開槍」,同時一腳踢開鄧冠勛。湯蘭沒來得及停住扣下扳機的手指,當她聽到「不要開槍」的時候,早就已經開了槍。幸好呂湘英提前踢開鄧冠勛,子彈只擦鬢而過,射中牆上的一個消防開關。
天花上的消防噴頭頓時挨個挨個噴水,把所有人淋得渾身濕透。湯蘭在漫天水花中凝視著呂湘英,眼神中充滿了疑惑。
「暫時先不要殺他。」呂湘英看了一眼被自己踢倒的鄧冠勛,見他並無中槍的跡象,才繼續跟湯蘭說,「他還有利用價值。」
沒由來的記憶再次提醒湯蘭,這個鄧冠勛是蜂巢里的首席情報官,馬上就明白到他的利用價值在哪裡。她把濕透的劉海捋到後腦,躍下床將警衛兵身上能帶走的裝備盡數搜了去——包括一副木馬儀,一個手槍彈匣,一個應急醫療包,一隻手錶還有剛才從他身上奪過的手槍——然後把鄧冠勛拽了起來,與呂湘英交換了一下眼神,便即向通往上一層的電梯間走去。
哈葛托兩眼紅光逐漸暗淡,緊急會議陷入了讓人尷尬的沉默,鴉雀無聲。其實他早就料到湯蘭極有可能會在呂湘英逐層突破蜂巢的過程中醒來,只是他沒有料到,這個胖女人動起手來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只三兩下便把形勢扭轉。
眼看著呂湘英和湯蘭分別挾持著潘德念和鄧冠勛,如入無人之境般從負二十四層一口氣去到負二十層,與會的海嬰卻無計可施,隱隱有種士氣低沉的氣氛在瀰漫。代任巢監奎迪勒自然不希望立憲派駐上海最大的基地竟然對兩個人類束手無策,當即鼓舞一眾海嬰,「其實以目前的情況來說,大局並沒有發生什麼本質的改變。他們仍在我們的地盤裡,我們仍然掌握著主動權。——哈葛托隊長,你的籌碼是否該出手了?」
「再等一下。」哈葛托說,「他們離成功還有整整二十層,還沒有豪賭的膽量。」
「難道你真的想等他們快跑出蜂巢才動手嗎?」一名疾游海嬰質問道,顯然是對自己的少主的安危越來越擔心。
「當然不是。」哈葛托說。
「那你打算在哪層動手?」
「誰告訴你我要在蜂巢動手?」哈葛托深深吸了一口氣,頰毛隨即緊貼頸項,這說明他已鐵了心要與呂湘英周旋到底,「我要等他們到了地面,坐上我們為他們準備的汽車,才投下這場賭局最後的籌碼。」
呂湘英自然不知道哈葛托的計劃,只與湯蘭挾持著潘鄧二人逐層上升。隊友和人質的增加,使他們逐漸膽壯,為免夜長夢多,他們加緊驅趕潘德念和鄧冠勛,行進速度比之前亦快了許多。
然而,由於蜂巢是一個倒金字塔的空間結構,越高的樓層,其面積亦越大,且電梯房的位置會根據單雙層分別位於樓層的中央和邊緣,致使他們越往上一層,要走的路也變得越長。呂湘英漸漸感覺到,儘管他們的步速加快,但其實每層的耗時不減反增。
蜂巢深入地下兩千米,這距離即便換作平地,也得走個十多二十分鐘,若往上爬,哪怕擁有無窮無盡的體力,耗時也得三、四倍於行走,更別提他們要逐層迂迴。
呂湘英感覺自己這一趟已經走了將近六個小時,然而頭上仍有三分之一的路要走,實感疲憊不堪。他不禁暗自琢磨:海嬰建造如此龐大的地下建築,卻採取這種費時費力的出入方式,難道真的僅僅是為了防侵?試想如果他們要執行什麼任務,就這一出一入,便足以使人筋疲力盡,倘若人員調動達到一定規模,豈不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這於情於理都無法說通。然而納查瓦的記憶卻告訴他,這確實就是蜂巢通往地面唯一的出入途徑。
呂湘英暗暗嘲笑:就連出入自己大本營的通道,也被海嬰弄得如此笨拙低效,還談何征服人類?海嬰終究不過是一群稍為聰明一點的畜牲罷了。
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錯了。
讓他發現自己錯了的,同樣是納查瓦的記憶:儘管這些笨拙的電梯設計是蜂巢唯一的出入途徑,但從來就沒有人說過,海嬰也需要依靠這些電梯來出入——至少他們不需要搭乘大多數樓層的電梯。因為他們具備人類不具備的本領——意識傳送,尤其是他們能多個意識共存於一個個體的能力。
這點記憶讓呂湘英留意到一個極不起眼的裝置。這個裝置嵌入牆面,沿途隨處可見,乍一看就像是家庭里的保險開關,但只要打開表面的封蓋,就能看見裡面有一個形狀極像木馬儀的裝置。這個裝置雖然拿不下來,但不管是誰看見都會馬上明白這是讓人把臉湊上去用的。而這個裝置安裝在牆壁里的主體,才是貫通蜂巢上下兩千米、讓海嬰出入自如的「通道」。
儘管納查瓦也不知道,這個裝置的主體是什麼東西,或者是用什麼材料製造,但呂湘英亦明白到,海嬰根本不需要像他想的那樣逐層逐層搭乘電梯出入蜂巢。他們只需要把竊腦的對象安置在接近地面的樓層,然後透過這個裝置,就能迅速更換身體。
呂湘英猜想,他們應該很快就會到達海嬰用以囚禁人類的樓層。
電梯報信一響,負十九層到了。
當呂湘英踏出負十九層的電梯門時,他便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這裡地板是軟的,牆面也是軟的,全都鋪了一層厚厚的極具彈性的化纖。這讓他想起剛回到地球時,在下水道中洪冬梅為嚴黃包紮傷口的繃帶,那手感與現在看到的彈性化纖如出一轍。
不知道為何,呂湘英之前經過的樓層的照明一直是設置成常亮模式,但到了負十九層卻又採用回那種走一段亮一段的節能模式。這讓他理所當然地懷疑海嬰要在這裡出手,於是連忙勒緊潘德念緊貼牆壁。
「別耍花招!」他對鄧冠勛說,「馬上讓人把燈全部開了。」
「不可能的。」鄧冠勛兩片唇紋絲未動,「納查瓦的記憶應該會告訴你這是為什麼。」
呂湘英一面警惕著,一面仔細去思考這其中原因,宛如兩個人同時在做兩件毫不相干的事。很快,他便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原來負十九層——及以上的樓層——在當初設計時,就因為這些樓層的用途而完全沒有考慮過要讓照明常亮,所以就沒有設置一個照明的總開關。
試問誰會無聊到沒事常開著燈去照明一堆「工具」。
想到這,呂湘英不禁呼吸漸促。他知道所謂「工具」到底是些什麼。
無可奈何,只能繼續前行。隨著他們的腳步邁進,負十九層的過道明暗交替。呂湘英左顧右盼,既提防著四周漆黑的環境,亦尋找著那些「工具」被「存放」在哪裡。他走在富有彈性的地板上,感到有點力不從心,忽然隱隱想起有什麼地方好像也是這種設計,卻一時說不出來。
「呵……」湯蘭突然冷冷一笑,「這裡到底自殺了多少人你們才把這兒弄得跟精神病院似的?」她的話讓呂湘英恍然大悟,一陣惡寒情不自禁由心底湧起,更仿佛聽見有人神經質地喃喃自語。鄧冠勛回頭看了她一眼,「我們沒有具體算過,就像人類不會去算自己用過多少塊電池。」湯蘭面露殺意,「但反正不少吧。」鄧冠勛沉吟半晌,那樣子就像在回憶昨天吃了什麼菜,「的確不少。高峰期一天大概三四百吧。」
呂湘英放緩了腳步,放眼前方一片漆黑的過道,竟萌生了退縮的念頭。這時,身旁突然冷不防「呯」地響起一聲悶響,嚇得眾人忙往聲音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扇門,外形與牆壁渾然一體,若不是門上有一面板磚大小的視窗,根本難以察覺。然而就是那面視窗,如今正有一雙眼窺視著他們。
那雙眼有著極其複雜的眼神,似是膽怯,又是期盼,似是困惑,又是好奇。隨後一聲悽厲的喊聲從門內傳來。
「媽——!」叫喊的是一名中年男子,「救我,媽!快來救我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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