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黃嗤之以鼻,樣子就像無神論者聽傳教士嘮叨般不耐煩。「你就會說這些廢話嗎?」男人仍然笑著,「難道你沒有發現嗎?自從你鳩占鵲巢,霸占了這胖子的大腦後,你是活得越來越不是滋味了。如果我沒有猜錯,你的思考能力已經越發不由自主,然後一些人類輕而易舉的潛意識行為、肌肉記憶、聯想能力也越來越力不從心。現在就算讓你走路,當你邁出左腳的時候,你也得思考一下是該擺動左手還是右手。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嚴黃不說話,就等著他自問自答。「那是因為你的意識對人類大腦巨大的腦功能越來越適應不了。」
嚴黃目不轉睛地瞪著他,「是又怎樣?症狀你斷出來了,但你有治病的良方嗎?」男人親切地勾住他的肩膀,「來,我們一邊走一邊說。我想先讓你看看一些最新的研究成果。」說著,兩人便即走出另一扇自動門,來到一個近三百平米的圓型控制中心。這裡擺設著數百台電子設備,超過五十人在此工作,滿場都是「嗶嗶嘟嘟」的電子音效。
「羅博士,一六零一號已成功竊腦,排斥率百分之六點二五;一三二九號因排斥率過高,已執行歸腦,準備第六次腦電波抑制……」男人聽著身邊人向他匯報,滿意地點著頭,還不忘交代,「記得更新每個被竊腦者的排斥數據。」
二人走過控制中心,來到一條狹窄的長廊中。羅博士輕輕拍著嚴黃的肩膀,語重深長地說:「你看啊。這些年,我們做得是越來越系統化,比起當年你們胡亂竊腦是不是風險更低,效益更大?想當初,你們竊入人類大腦之後,意識就只能一直在人類身上,再也回不來。而我為你們設計的木馬儀,不但讓歸腦成為可能,還大大增加了竊腦率。所以,先別管症狀有沒有根治的方法,最起碼我們能用木馬儀避開它。噢!對了,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升級木馬儀的研究有了重大的突破。」說著,他們來到了一個展架前,展架上整整齊齊擺滿了木馬儀,也就是嚴黃之前跟呂湘英所說的「相機」。
羅博士指著上面其中一款,「看,就是那款。只要戴上它,你們竊腦就不再需要依賴月球的潮汐力,以後就算月亮繞到地球的另一面,你們也一樣可以竊腦。等我把『自然光干擾』也攻克了,你們就能大白天肆無忌憚地竊腦了。」嚴黃也笑著說:「這真是近半年來聽過最好的消息。」羅博士饒有興趣,「你半年前聽過什麼好消息?」嚴黃頓時收起笑容,「那你就不用管了。」
羅博士並不以為然,仍勾著嚴黃的肩膀繼續走。「但是啊,竊腦什麼的都只是小事。你們一向都能竊腦,我只是把這活兒錦上添花罷了。真正要解決的,是怎麼才能讓你們完全適應,並能更有效地利用人類的大腦。」他們來到一個標本架前,架上陳列著十數個標本缸,缸中盛著的全是大小各異的大腦標本,還相應貼上各種標籤,如:初生人類、成年海嬰等。
「其實,你們海嬰大腦的體積與人類不相伯仲,理論上腦功能應該差不到哪去。但我研究發現,海嬰可能長期受高強度水壓影響,大腦表面比人類要相對平復,腦回偏寬偏扁,溝裂偏淺,而且腦膜也偏厚——這可能是為了對抗水壓而進化出來的——從而導致腦電波在神經元之間傳送速度要低於人類。這就說明,你們的思路不僅遠不如人類的廣泛,而且還有很大一部分的腦功能被白白浪費掉。
「另外,儘管你們大腦中的神經元和細胞數量與人類相仿,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你們有一部分腦神經元是呈絕緣狀態的,構成不了完整的腦電波迴路,這就好比兩部同樣是十六缸的發動機,人類大腦能運用其中十二至十四缸,而你們的大腦就只能運用其中八至十缸,馬力由此而拉開差距。然而最重要的是,這種情況不是個別現象,而是你們整個族群中『嬰嬰』皆是。也就是說,除非出現生物進化,否則有些事情,你們就算再活一百萬年,也是絕不可能想到的。」
嚴黃聽著他一堆數落,心中更是不快。「你的笑話真好笑!你說我們有什麼事情是沒有想到?這麼多年,我們從控制人類的政要人物,再操控人類的政治、經濟,最後完全掌握人類的軍事力量,發動政變,挑起內戰,到現在人類只能苟延殘喘,淪為我族的工具。你說我族哪點比不上人類?」
羅博士看著他大動肝火,也不急於辯解,只待他把話說完,才笑著說:「你先聽我把話說完。你想知道你們有什麼事情是沒有想到對吧?我就把我當前發現的告訴你。首先,你們不會想到自殺。」嚴黃聽見「自殺」一詞,心頭忽然一陣激靈。
「怎麼樣?聽到這個詞,是不是覺得很新鮮?你現在用的是人類的大腦,所以你能馬上理解這個詞的某些深層含意。你會覺得這個詞很熟悉,但又會覺得很陌生,那是因為你身為海嬰的大腦是無法想像和理解『自殺』這種行為,而只有運用人類的大腦,並受其原來的記憶所影響,你才能理解得到。這好比生理造成的思維局限,就像我們人類永遠無法想像用鰓在水裡呼吸或者長著條尾巴是什麼感覺的。不信的話,你現在就可以嘗試回憶一下這兩種感覺。」
嚴黃凝神思索片刻,確實毫無頭緒,只覺越來越有趣,神色也變得平和。「你接著說。」
羅博士依然保持著笑容,仿佛那是例行公事。「其次,就是你們想像不到什麼叫做情緒控制。你們都是喜怒形於色的生物,沒有辦法在難過時假裝高興,在憤怒時假裝心平氣和。你們的一言一行都完全發自內心,不懂得擇臉示人。而當你們竊入人類大腦之後,就馬上能理解人類操縱情緒的伎倆。這些都是你們原來的大腦給你們的束縛,就像你現在能明白我說什麼,但只要你再次回到自己的身體,你又會對我說的一切覺得難以理解。」
「這種束縛能解除嗎?」嚴黃問道。羅博士有點遺憾地笑著搖頭,「那部分腦神經元就像一條空心的電線,雖然存在,卻是絕緣,暫時沒有解決辦法。」
嚴黃不住地點頭。「我也聽老一輩人說過,說我族乃至整個地球的生物的思想里都有禁區,是造物主的恩賜。現在聽你這麼一說,原來還真有這回事兒。」羅博士又說:「這也是你們為何會留戀人類的大腦的原因。這就好比一隻久困牢籠的老虎被放回草原一樣,那種無拘無束、愛幹什麼就幹什麼、想跑多遠就中多遠的感覺,確實會讓你們上癮。自由是這世上成癮性最強的毒品。」
「怪不得,我再也不想回到我原來的身體上,原來是這麼回事。」嚴黃看著自己雙手,眼神頗為複雜,像是在欣賞,又像在煩惱,「有時候,我覺得這世界真不公平。」沉吟片刻,忽然眼前一亮,「對了,我想起一件事。前幾天,我在地鐵站里的一個屬下因為出現腦排斥而急於轉移,我就讓他轉移到我的妻弟身上。在他把舊身份毒死之後,我突然想到藉此製造一個嫌疑,並成功推到那姓呂的一行人身上,繼而順理成章地把他們帶到我預先計劃好的地方,再將他們抓住。這中間除了出了點小小意外,總體而言還是比較順利。我當時就很奇怪,我為什麼會突然冒出這個計劃,現在聽你說來,敢情是人類的大腦賦予了我這種才能。」
他越說越歡喜。「就算人類的腦子比我們好使又能怎樣?光我們會竊腦這一點,人類就已不可相提並論!你知道我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麼嗎?我要竊那姓呂的大腦,然後掌握他的太空船中一項重要的技術,用來對付宗氏派那幫狗王八。那太空船目前已讓我派人從他們手上搶回來了,急得他們派圖卡牧到處搜捕我們,還叫他讀取了我們其中一個弟兄的記憶。還好發現得早,馬上通知把飛船轉移。現在宗氏派已經斷了線索,再也找不著飛船了。哈哈——」
「你說的那項重要的技術,是不是那艘太空船上,被稱為夸父的中央人工智慧系統?」羅博士問。
「就是那個。」嚴黃說,「你也應該知道,自從2031年暴發了一場『反對人造靈魂』的人權運動之後,夸父後續的新版本——乃至其他國家所開發的人工智慧系統都被統統銷毀了。人類更立法限制了人工智慧的程度,所以之後再開發的人工智慧系統,本質上根本算不上是一個有智慧的人工智慧。而唯一尚存在世的,就只有隨太空船遠航太空的夸父,他成為了世上唯一可稱為靈魂的人工智慧系統。多年前,宗氏派就已經在覬覦夸父。他們當年有一個計劃,叫做『人類精英滅絕計劃』,你聽說過嗎?」
羅博士笑著說,「你忘了?我的名字就列在那份滅絕名單當中。要不是你們立憲派,我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就是就是。」嚴黃說,「宗氏派研究人類的時間可長了。他們發現人類跟大多生物族群一樣,精英占整體比例極少,卻是對整體影響力極大。他們相信,只要將人類精英徹底滅絕,人類整個族群就會崩潰,或者陷入自我毀滅當中。他們當年就把『逐日』號上所有人列為人類精英之一,因為他們認為,能乘坐太空船飛往太空的人,都應該是人類的精英。你知道他們透過什麼方法去滅絕遠在太空中的人類嗎?就是靠那個夸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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