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開始發現這女人不同尋常的時候,也是像你現在這個樣子。」羅建明接著說,「你只是想像一下,也激動成那樣子,雖說你們海嬰比較真情真性,但倘若人類碰上這種事,也絕不可能淡然處之。而她卻在完全相信自己是處於那種環境的情況下,竟然就心平氣和得跟沒事兒人一樣。我剛開始以為她被眼前所見給嚇蒙了,但反覆測試之後,我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情。」
他又在儀板上劃了幾下,「與她的心率完全成反比的,就是她的腦電波,頻率在每秒十八至二十五次,已達到β波段。腦電波在此波段的人,一般不是亢奮就是激動,但她的心率完全沒有激動的跡象。你知道這說明了什麼嗎?」羅建明用手指頂了頂自己的太陽穴,「這說明,她在極端冷靜地思考著。我甚至懷疑,她已經識穿了這個虛假的夢。」
「夢也能識穿?」嚴黃大為驚訝。羅建明遙遙看著雙目緊閉、處於沉睡狀態的湯蘭,「夢是假的,假的就一定有相矛盾的地方,有矛盾就必然有破綻。但憑著冷靜和思考去識破夢裡的破綻,這天下百萬人中也不會有一個。」說著,他按下對講機,「小朱,給一六零二連續做五次夢境測試,但不用再清除她的記憶。我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把夢給識破了。」
嚴黃疑惑地看著他,「這也能測出來?」羅建明說:「我保留她的記憶,如果她真的能識破夢境,她的腦電波肯定會逐次下降。因為她的記憶會告訴她,這只是一個夢,她不需要再作什麼思考就能識破。相反,如果她沒有識破,則每次測試,她的腦電波都應該保持在較高的波段。」
「要是她真能識破呢?」
羅建明轉身離去,「那就說明——」在走出房間之前,他又回頭看了一眼湯蘭,「這個人你們不可能控制得了。除了把她丟池子裡,你們對她無可奈何。」
聞言,嚴黃不由得悵然若失。「這世界竟然有這樣的人。」
「來吧。」羅建明在門口向他招手,「你這次行動並非毫無收穫。一六零一正等著向你匯報。」
「一六零一是?」
羅建明在儀板上翻了下資料,「就是那個叫潘德念的。」
二人又沿著長廊走了一陣子,來到潘德念所在房間。與此前不同,潘德念的房間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滿堂光亮。潘德念正坐在一張椅子上,右眼血絲滿布,顯然是剛被竊腦不久,與只剩一個窟窿的左眼形成鮮明的對比。他邊活動著手腳,邊好奇地東張西望,一見嚴黃來了,馬上霍然而立,拳背擊額,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見過哈葛托隊長。」嚴黃遲疑著沒有應答,羅建明笑著說:「怎麼了?人類當久了,連自己原來的名字都忘了?」
嚴黃沒有理會他,只走到潘德念面前打量了一下,又扭頭看了看牆上的屏幕,那兒正顯示著竊腦者的資料,不禁有些愕然。「原來是你。習慣嗎?」他一面說一面回頭瞪了羅建明一眼。潘德念立即並腿點頭,「回隊長,還行。」嚴黃不滿地擺著手,「別這副姿態。你現在已經是一個人類,也獲取了他的記憶,就該按著他平時的行為習慣去做,不然很容易被人識破。」潘德念頗為慚愧,「我明白了,隊長。」
嚴黃苦笑著,「首先『隊長』這個稱謂就一定要改。你想想,這人平時是怎麼稱呼我的。」潘德念沉思片刻,「我想起來了,黃哥。」嚴黃拍著他的肩膀,「對!這他媽的才是我的小廣東。」嚴黃一面說,一面拉他並肩坐了下來,「說說你的感覺吧。」
「這太神奇了!」潘德念頓時眉飛色舞,「雖然聽老一輩說過很多關於竊腦的事,但親身經歷之後,覺得比他們說得還要厲害多了。我看見的東西跟以前有很大的區別,多了許多……呃……」他思索著要怎麼形容,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顏色是吧?」嚴黃提點道。潘德念連忙點頭,「對對對!就是顏色。還有,我好像知道了許多我以前不知道的事,比方說——」他拈起一撮頭髮,「這是頭髮。對了對了,我還多了兩個指頭,只是這個食指和這個中指,好像很難控制,還有尾巴沒了,很不習慣。另外就是,左眼什麼都看不見,左耳也被什麼堵住,怎麼掏都掏不出來。」
「這人的左眼跟左耳都已經殘疾了。」羅建明笑著說,「要竊腦獨眼的人,還真是費了不少工夫。」潘德念一聽,臉色陡變,朝羅建明吼著,「為什麼要給我一個殘疾的?不是說殘疾的都要殺掉嗎?你這骯髒的人類是不是要設計害我?」
羅建明一臉無辜地看了看嚴黃,示意讓他解釋一下。嚴黃清了清嗓子,「他的殘疾沒有讓他徹底失去某項功能,你依然可以看可以聽,這副身軀擁有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利用價值。現在能找到的人類資源已經越來越少,我們得充分利用。」羅建明補充道:「還有,你能想到有人設計害你,那是因為你已經激活了這人大腦里的提防機制。你能這麼快應用到這些功能,說明這人很適合你。」
潘德念仍是心有不忿,「那手指呢?手指是怎麼回事?」
「手指跟殘疾沒有關係,那只是因為你不習慣而已。」羅建明說,「你原來的大腦只有三根指頭的命令神經,現在霎時多了兩根,你的意識識別不了是很正常的。」潘德念噘著嘴,一副委屈得想哭的樣子,「那我什麼時候才能識別得了?」
羅建明聳了聳肩,「這就因人而異了,但練習終究會讓你適應過來。另外還有一些諸如人類的潛意識、肌肉記憶之類的,也不是說你想繼承就能繼承。因為那不是人類的有意識行為,而是他們做多了,腦電波與身體之間的協調形成了慣性——就像托馬斯,空翻之類的動作——你作為大腦的新主人,是沿用不了這些慣性,除非你重新練習。此外,你也要特別注意你曾經作為海嬰的潛意識,比方說你會察覺到自己的尾巴沒了,你會有意無意地往回看,去摸,這一點極容易暴露你的身份,必須儘快適應。就目前而言,你最明顯的破綻就是多出來的兩根指頭和少掉的一根尾巴。」
潘德念失望到極點,吸著鼻子說:「那不明顯的破綻有哪些?你告訴我,我好事先準備一下。」
羅建明眼珠子溜了一圈,「要說的話可就多了去了。比方說本人喜歡的人,換成你就可能不喜歡了;再比方說,本人不會覺得有趣的東西,換成你就可能覺得有趣了。這些喜歡不喜歡、有趣沒趣,在本人原來的記憶里大多是沒有一個衡量的標準,全都是憑直覺去區分,你是怎樣也讀取不了的,但你可以假裝,把不喜歡的假裝成喜歡,把無趣的假裝成有趣。所以你要儘量回顧一下這人的記憶,再從這些記憶中儘量推敲這個人的言行習慣,否則你很快就會暴露。」他頓了頓,又說,「不過你也無須太在意,太在意反而會顯得刻意。再說,我們還有一套訓練系統。這套系統會根據本人原來的記憶去為你模擬一些日常情景來訓練你的第一反應,直到你的行為與記憶的吻合率超過八成,你才具備執行任務的資格。」
「我半年前就聽說,你開發了一套情景模擬系統。」嚴黃說,「那往後我們就再不用去玩過家家來練習了。」
羅建明笑言:「這想必就是你剛剛所說的『半年前聽到的好消息』吧?」
嚴黃頓時沉下了臉。他感覺自己在羅建明面前,總是那麼容易被他看穿,而自己也經常自說自話地暴露內心的想法,這實在讓他既感到不安,又感到不快。
「那剩下的二成呢?」潘德念像個小孩一樣地去追問羅建明,而且把漢語口頭習慣的「兩成」說成「二成」。羅建明沖嚴黃笑了笑,「剩下的『二成』,恐怕連他本人也察覺不出區別,就別說旁人了。」
「好了。」嚴黃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小潘,你先去休息一下,明天開始訓練。」誰知潘德念竟不作回應。嚴黃一連叫了好幾次「小潘」,他左顧右盼了好一陣子,才恍然大悟地應道:「是的,隊長!」
看著他黯然離去的背影,嚴黃問羅建明:「為什麼是馬百拉?他才十四歲。這年紀就算換作人類,也不過是個孩子,他又如何能勝任?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羅建明摸著額頭,好像對這個問題有點失望。「竊腦得講究心智相仿。對於一六零一,馬百拉恐怕是這裡最合適的人選。難道能讓你去扮演一個孩子嗎?光是眼神就已經將你出賣了。你說是吧?」
「反正你給我看好他,要真不行就換人。」嚴黃對他的話不置可否,「他可是我妻子的弟弟,我不希望他有什麼差池,否則我很難向妻子的族人交代。若不是妻子硬要我給他一點立功的機會,好讓他將來能順利繼承酋長之位,我才不會把一個小毛孩帶在身邊。」
「放心吧,我懂得如何處理。」羅建明說,「我也不想因為他有什麼三長兩短而腦袋搬家。」
嚴黃橫了他一眼,「知道就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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