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少爺神緒複雜,是因為太想回家。
但聽到王軍閥和自己阿爹做出不一樣的決策時,他不知是該羨慕要回家的王小姐,還是該替王軍閥感到擔憂和惋惜。
很顯然,江左戰役後,江系軍的勢力橫跨江岸,成為國土內兵力和地域最強盛的軍閥勢力。
七少爺可以理解自己阿爹,攀附和擁躉江系軍的決策。
因為他若不順從江系軍,不日定然會被這頭猛獸吞沒。
選人還是選疆土?
這個取捨,但凡是個頭腦清楚的領袖,都會做出正確選擇。
所以『被拋棄』的七少爺,雖然自哀埋怨,卻依然能理解他阿爹的難處。
反觀驕傲叛逆的王軍閥,貪圖兩城利益而不順從江系軍。
早晚,江系軍會發兵,吞併這支不太聽話的異軍。
而王小姐看起來神緒複雜,就不知道究竟是為何了。
她開口,音腔無力而沙啞,問江四爺:
「...你們想要我,跟誰聯姻?」
江四爺目無波瀾,「瀾北的傅軍長。」
頓了下,又淡淡補充:
「傅聞戩領軍能力出眾,是我江系軍中前景最光明的年輕軍官,日後前程不可限量,亦是爺的心腹。」
可惜,王軍閥這人太軸。
他覺得傅聞戩是個『外放』軍官,這樣的人就算是前程似錦,卻也容易被江大帥和江四爺忌憚剷除,或許連那個攀登高位的命都沒有。
所以王軍閥不樂意,他倒寧願王小姐是跟江五爺聯姻,哪怕是做個平妻夫人。
結果,江川不樂意,江大帥也不想要這個不省心的貨做兒媳婦兒。
所以兩方談不攏,只要多分地給王軍閥,然後把王小姐送回去。
這次合作,便到此為止。
當然這些軍中商議的事,江四爺不會跟王小姐細說。
王小姐聽言,卻沉思片刻,點了點頭:
「...我同意。」
「......」
七少爺愣住,猛地扭臉看向王小姐。
江四爺修眉輕挑,難得面露意外:
「你說什麼?」
王小姐苦笑,「我同意,跟你說的傅軍長結婚。」
江四爺,「......」
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
從主樓出來,江四爺坐上車離開。
洋車駛出公館前庭的黑金柵門,項沖瞥了眼後視鏡。
「四爺,那初五登船,那位王小姐......」
江四爺側頰冷淡,瑞鳳眸深黑看著窗外:
「先讓她給她父親打電報,你暫時不用帶她了,若是事後沒談攏,爺會另派人送她回江左。」
項沖點頭,「是。」
又問,「那現在是回軍政府議事,還是...?」
他後日就要啟程回江左,在此之前,還有一些事宜的細節需要商議敲定。
江四爺慢條斯理轉了轉手上金曜石指戒,思量幾秒,淡聲交代:
「去趟韓老五那兒吧。」
與此同時,留在江公館的七少爺也沒心思出去逛逛了。
他滿腹愁緒準備回房,又看了眼走在前面的王小姐,實在憋不住,低聲問她。
「你怎麼想的?你為什麼不回家?離開這兒不好嗎?」
有沒有人善待她,真不明白她為什麼在這個關頭,要答應嫁給那個傅軍長。
王小姐無精打采低垂著頭,沒有言語。
七少爺抿抿唇,左右看了眼沒什麼人,於是壓低聲,好心勸告她:
「要知道,你阿爹的意願已經偏向於那兩座城的利益,江家要送你走,基本已經商妥的事。
你這個時候變卦,會打亂你阿爹的計劃,讓你阿爹處於被動,你兩頭兒不得好!」
他替王小姐發愁,以至於淡化了自己心裡的哀愁:
「你乖乖回家去多好?離開這兒,你就自由了!」
自由了?
王小姐立住腳,緩緩側過臉看他,蠟黃的臉色扯出苦笑,看起來憔悴又可憐。
「我跟你不一樣。」
七少爺愣住。
王小姐,「...你阿爹送你來,是誠意,因為你受寵,只有送最寵愛的孩子來為質,江升才放心。你來的時候,從沒顧慮過你阿爹會再也不要你,對麼?」
七少爺眨了眨眼,眼神黯淡下來。
事實上,他阿爹的確是沒有選擇他。
王小姐苦笑扯唇,「我阿爹跟你阿爹不一樣,我雖然是他唯一的女兒,看似最嬌慣我,對我有求必應,對兒子們過於苛刻嚴厲。」
「...但我知道,他始終最愛兒子們,最愛他的軍政大業。」
「兒子們能繼承他的大業,繼續發揚,我卻不行。」
七少爺怔怔的,因為第一次看到這麼清醒的王小姐,他有點不適應。
王小姐垂下眼,很平靜說道:
「五個兒子一個女兒,阿爹待我,像對一隻血脈親近的寵物,平日裡小事上什麼都遷就,但一旦我妨礙到他的大事,他會毫不猶豫捨棄我的。」
「還美其名曰,女兒總是要出嫁,若能高嫁,才是最好的歸宿。」
「我帶著使命來,應該想方設法嫁進江家,最好是嫁給江少帥,能夠給阿爹帶來利益和幫助。」
「現在我做不到這件事,就是沒有價值的人,就算再回到家,阿爹會把我嫁給他的部下,那樣我就永遠失去價值,漸漸他也不會再疼愛我。」
她空洞的眼瞳里逐漸凝聚些幽光,喃喃自語似的說著:
「聯姻可以讓我實現價值,哪怕比嫁到江家的價值薄弱一些,但只要我還是兩軍紐帶,阿爹再氣憤,也不會永遠忘記我。」
七少爺,「......」
簡直無言以對,他覺得王小姐可能真的精神失常,她一定是瘋了。
於是不想再理會她,乾脆扭頭回了自己的房間,去默默消化自己的感傷。
——
江四爺去見韓五爺,到他的宅院去,不請自來。
家僕領他進去,走到院子裡,韓紀歲就親自迎出來。
「哎喲喲~,今兒也沒起風,一早落到我房樑上的喜鵲果然帶了不少福氣來,這不江少帥就登門給我拜年了,嘖嘖,真是天大的福分啊~!」
江四爺在院子裡立住腳,似笑非笑打量他一番。
只見這人眉梢眼角洋溢著愉悅笑意,看起來精氣神很不錯,走路帶風,像極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狀態。
江四爺薄唇輕扯,淡笑揶揄:
「是挺大福氣,拱得你走路都飄起來了,不過不太好意思,來的太急,沒帶什麼拜年禮。」
韓紀歲哈哈大笑,走過來拍了下他肩,玩笑著挑眉道:
「要麼給磕一個?」
江四爺笑了聲,點點頭,用下巴點了點身前那塊青磚:
「磕,不用太響,是那麼個心意,爺瞧見就行了。」
韓紀歲再次大笑,搭住江四爺肩,用力拍了他兩下。
「真是半句話的虧都不吃,得了,不跟你貧!」
說著,跟江四爺勾肩搭背往裡走,「來了正好,正想著什麼時候約你,中午留下吃頓酒,我給你大戰告捷慶功!」
江四爺輕嗤,「沒誠意,爺都回來幾天?」
「嗨~,你江少帥多忙,我這不一直在留意著,還在後面排隊等召見呢麼?」
「少貧。」江四爺笑罵。
兩人進堂廳落坐,有人端了茶奉來。
江四爺斂起笑,「不扯別的,說正事兒,歌舞廳那個歌姬,是不是你往老五身邊兒塞?」
韓紀歲端著茶盞,撥茶蓋的手頓了下,意外挑眉斜睨他。
「我沒聽錯?你管那不爭氣弟弟的閒事兒?真回來享清閒的,沒事可做了?」
江四爺也沒把他調侃的話往心裡去。
他垂眼點了支煙,語聲清淡:
「展開說說,別耽誤時間,爺還有別的事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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