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了口氣,終於將腰帶解開,撩起裙袍……
饒是膽量甚大,她還是屏息靜氣,呼吸也急促起來,當檢視完畢,突然清脆一聲響,她渾身一顫,極快地伸手捂住嘴巴,方才將差點逸出口的聲音堵回去。舒愨鵡琻
她微微喘著氣,往屍體打量去,但見倒也沒和方才不同,面容清秀,神色也並不猙獰,不嚇人,但她臉上屍斑卻終究顯得陰惻咬。
目光繚亂中,觸到地上一塊小石,敢情方才就是這東西掉下來鎩。
許是她搬動屍身所致,她怕被看出異樣,連忙將東西撿起來。
她是宮中司珍,平日掌名貴首飾珠寶,一看之下,便知這是極好的玉原石,文獻有記:金玉在九竅,則死人為之不朽。
這約莫就是玉琀了。
「有命在,無意冒犯,請李提刑恕罪。」她輕聲念著,將這玉塞塞回她嘴裡,又料理好衣衫,將將把袍子蓋回,殿門處傳來聲響,三名女官緩緩而進。
背後數名內侍把棺木挑了進來,隨即又關門離開。
「郭司珍,沒想到你比我們還快。」楊司設先開口打了聲招呼,「倒趕在了我們前面。」
郭司珍:「我出去未久便回,回去一接懿旨便即過來。」
眾人只是點頭,並無多話,臉上皆有凝意,她心中知曉幾分,卻道:「來,我們動手吧。」
「慢著,」梁司制苦笑,「郭司珍,你並未過去太后那裡有所不知……」
她說著把方才的話原原本本轉達。
郭司珍目透驚色,「這可如何是好?」
楊、梁二人並未打話,齊看向蕭司膳,眾人向來以她為群首,蕭司膳沒有出聲,先走過去,看了一眼,隨即低呼,「我堂兄並未說錯,『他』果是女子。」
席上素珍一身男袍,但長發未束,臉上也無舊日妝容,心口處微微高聳,少了生前諸多掩飾。
「現在該怎麼做?」楊、梁二人急問。
「這我等行走內宮,太后娘娘無論如何是開罪不得,出了任何差錯,都是性命攸關之事,可這人若未死絕,皇上雖不比對顧妃寵愛,肯定也還有幾分惦著,若發現是我等……如今他大權在握,手段厲害,不比從前黃口小兒,這也是不能……」楊司設踱步來去,眼中都是焦恐之色。
蕭司膳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先查屍體,若死了便罷,若果真尚未死透,仍按太后娘娘意思去做,我們到底命屬內宮,我大哥雖也是保皇黨,但唯嚴相馬首是瞻,嚴相和太后數十年交情,互相扶持……何況,這人是宣布死了的,哪怕未死,皇上也未必知道。」
「好。」楊、梁頷首,蕭司膳便要上前仔細查探,郭司珍卻突道:「慢著。」
眾人一怔,立看向她,她緩緩搖頭,「我們不能這樣做,皇上的權威是不容我們挑釁的,若真出了事,你們可還記得柳將軍傅學士之流?那是九族之禍!」
「魚與熊掌誰不想兼得,可二者必須擇其一!」蕭司珍冷笑一聲,她和這郭司珍向來面和心不和,畢竟尚宮局自年前尚宮殤後,尚宮之位仍自懸缺。
她能力出眾,郭司珍也不遜色,都得孝安喜歡,這統領之位幾乎是必定落實在二人之一身上。但論資歷,她卻是要更深一些去,她如何能服這郭司珍!
「你這是舍太后而擇皇上?」蕭司膳目含嘲弄,冷冷說道。
楊、梁面面相覷,一時竟不知聽誰說好,但二人看著蕭司膳,倒明顯還是更偏向於她,畢竟平日都是她說了算。
郭司珍突然笑了,「不,我倒有一法,誰都不至於得罪。」
「不可能!」蕭司膳一口打斷。
「蕭姐姐莫急,楊姐姐梁姐姐也且聽我細細道來。」她唇角半勾,「這事,我們可以不碰,完全不檢,這便誰也怪責不到我們頭上。」
「不碰?這是懿旨!」蕭司膳「嘖嘖」有聲,「郭司珍是嚇傻了吧?」
「我沒傻,只要我們把事情推諉在……公主身上。你們想,若我等檢查屍身之際,公主突然前來察看,她堂堂一名公主,我等能阻嗎?她命禁軍把我們趕出,而後,將李提刑入棺。」郭司珍一字一字說道。
「你不是傻了,是瘋了,郭司珍,莫說公主根本沒來,到時一對之下,我們死罪難逃,哪怕如今她真來了,她又憑什麼幫我們?」蕭司珍盯著她,不無諷刺,「你倒以為自己是誰?」
「不,她會這樣做。我在過來之前,先去了一趟她的寢宮。你們別忘了李提刑曾是她的駙馬,哪怕是假駙馬,也是情誼深厚。我告訴她,太后憎恨李提刑,命我們將李提刑亂發覆面、以糠塞口,就如史上甄后之葬,她頓時哭了。我告訴她,必須扮作毫不知情,只為不假他人之手、親自入殮而來。她感激我相告,承諾必定一力承擔後果。這天下,再狠心的母親都不會記恨自己的兒女。」
楊司設、蕭司制又驚又喜,蕭司膳臉色難看,卻到底鬆了口氣。但她隨即又驚疑問道:「你怎麼事先知道,這入殮的是李提刑?」
「這事太不同尋常了,我總怕有異,事先花了銀錢在宮中打聽消息,從一個今日當值的禁軍口中得知,李提刑今日被杖斃而亡,顧妃死而復生。」
郭司珍正說著,門外卻一陣又一陣的腳步聲傳來,眾人相顧一驚,是公主來了嗎?
處理完殿中事情,郭司珍與眾女官分手,但她並未立刻回司珍局,而是悄然拐道去了一處所在。
進去前,她腦中掠過一個情景,那是午間她回屋後,竟發現梳妝檯上妝奩下不知何時被人壓了一張紙條。
上面寫著:李懷素被杖斃,爾等將接命入殮,若想明哲保身,可找公主。
她是個聰明人,立刻按字索驥,想到了今日當值禁軍,花錢買通,獲悉了大多事情,知悉了帝王的反應,並想通了如何向公主求助。
實則,在太后旨意到來前,她已知道要為這曾在宮中見過數次、一生幾起幾落的李提刑入殮。
另外,她說了謊。她到金鑾殿前,並非外出處理手下宮女紕漏諸事,而是來了這裡。
顧妃娘娘的寢殿。
她接到她的秘密旨意,授予了一件秘密差事,如今前來回報。
這李提刑的死,似乎牽動了太多的人。
差事是清清楚楚的,但紙條卻並非顧妃所書,她曾旁推測敲過,不是她。顧妃無疑是聰穎的,但沒有到這種快狠准藏、讓人莫名害怕的感覺。
這個不動聲色在提醒她所有事情的人,到底是誰?
「郭姑姑請進。」
苦苦思索之際,被人輕聲打斷思緒,她心中一凜,連忙進去,不敢再想。
已是夜深,顧妃卻仍舊穿戴得整整齊齊,坐在貴妃榻上,見她進來,她一下站起,神色緊繃,張口便問:「如何?」
夜,真的很深了。
可是,這時,連一國之君也未曾入睡,殿外守衛森嚴。他似乎召人侍寢了,片刻前,一個女子被朱雀抱了進來。
他接過,將她放到龍榻上。
可奇怪的是,她雙目緊合,身披檀木薄香,似剛被人從檀木堆里撈起似的。
他走到桌邊,拿起一碗尚自冒著熱氣的東西,重折回她身旁。
空氣中漂浮著一股苦澀的味道。
他坐下,將湯碗放到床邊小几,伸手去撬她牙關,卻陡然發現什麼,目中怒意頓現。
「以為她倒有幾分聰慧,郭彩這***才!」
他極快地把她嘴裡東西掏出,放到她枕畔以側,替她把凌亂的髮絲理好,喉結一下一下噎動,「你該醒來了,李提刑,也給我一個判決吧,你心真狠,步步為營,你倒是痛快了瀟灑了,我卻不得不跟在你後面替你擦屁股。」
「你幾乎把阿蘿殺了,我真的……可我還是惦記著你的生死,有一刻,我真想把你弄死在冰窖算了,你醒來,你我好好算清這筆帳。」
他拿起玉碗,忽而勾唇,那眼中是自嘲、是疼愛、是苦澀、還有極為古怪的顫慄懼怕,那種神色,在登上太子之位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在連玉雙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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