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百戰餘生的老兵看著紅鬍子與周墨共飲一杯祭奠,當酒意散去,酒香也隨風飄出了窗戶後,方才開口說話。
「荒野酒館果然名不虛傳,即便身在數萬里外,我等也曾聽聞荒野酒館中飲一杯荒野餘生則此生無憾的盛名,剛剛一杯祭奠雖未入口,但只聞酒香也足醉人。」沙啞粗獷,屬於老兵的將聲音說出這麼一句讚美來,周墨聽著很舒服。
「諸位未在荒野中走過一遭,飲那杯荒野餘生總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不過荒野酒館也不只荒野餘生一種美酒,諸位皆是沙場男兒,敢飲一杯英雄淚?」
周墨眉頭一揚,桀驁肆意,嘴角一抹微笑帶著三分挑釁。
嘭的一聲,五個老兵同時拍了桌子。
「哪有沙場男兒不敢喝的酒,何況這酒名叫英雄淚,本就是該入我等腹中。」
「就怕你的酒,玷污了英雄之名!」
……
五個老兵同口不同聲,皆表達了無懼之情。
周墨只是哈哈一笑,然後從紅鬍子大叔的柜子中取出了五隻大碗,碗口皆足有牛頭粗細。
「此酒用不得酒杯,當以大碗勝飲。」
五個老兵齊聲叫了聲好:
「我等剛好斬首過萬,大捷而還,正當勝飲!」
周墨笑著點頭,然後重新取出一個新杯,開始調酒。
用最辣的老白乾為底,加粗糧燒酒,青稞新酒,陳年果釀,又點了幾滴雜糧母液。
酒色昏黃,內染血色,如沙場黃昏。
一杯豪酒,滿了五隻大碗。
「沙場立功業,諸位好男兒,飲勝!」周墨高聲祝酒。
老兵被周墨的話激的熱血上涌,滿面通紅,皆是揚起大碗,一口飲盡。
入口苦,極苦,苦到了心頭處。然後就是辣,極辣,辣到口中含火。
此酒非英雄肝膽,不能入腹。
在場的五名老兵,皆不愧是沙場男兒,面不改色吞食著酒液。
入腹柔,極柔,置身紅粉鄉里,軟紅陣仗,卻如一柄溫柔刀,刮盡了五臟六腑。
酒氣上涌,砸碎了溫柔刀,澆滅了喉中火,最後混入了口中苦,依舊極苦。
五個老兵閉著嘴巴,為首那個聲音沙啞粗獷的,虎目通紅,隱有淚光,沙場百戰,成也苦,敗也苦,英雄也有淚。
「嗆啷啷!「五隻大碗被同時摔在了地上,不如此不能泄那英雄苦。
周墨嘆了一聲:「可惜是木碗,摔不碎!」
抬頭看著五名眼角皆有淚光,卻瞪著虎目,紅著眸子,死活不讓眼淚流下的老兵,周墨又說:
「喝了英雄酒,也有了英雄淚,就不要做小兒女態,行那扭捏陰私事,有事就說,想問就問,大好男兒何必遮遮掩掩?」
一句話說的五名死都不肯流淚的老兵恨不得遮面逃出去此處,但是軍令在身,不得不為,為首的那個一拍桌子,大聲說道:
「好,我等沙場男兒倒叫一個調酒的給教訓了,不過說的對,我等大好男兒從不遮遮掩掩,此番我等來,就是為了問一句。」
周墨伸手,示意請說。
「其餘不論,我等只想知曉,二皇子是如何死的?」
一句問完,五名老兵皆瞪著虎目看著周墨,百戰餘生養成的虎狼氣大盛。
周墨皺了皺眉毛,然後看了五人一會,似在細思,半晌方才反問道:
「你們希望二皇子是如何死的?」
五名老兵氣勢一滯,皆看向為首的那個。
為首的老兵微微垂目,聲音也不複方才之豪邁。
「你既然這麼問了,就應該明白,二皇子雖然死了,但事情還沒完,而且遠遠沒有結束,二皇子是一面旗幟,軍方的旗幟,雖然被放置了五十年之久,但是這旗幟一直在飄揚,二皇子可以死,但是軍隊的旗不能落。」
周墨又沉默了,他實在不願意被卷到這個漩渦之中,可惜如今已經身在其中,作為二皇子生前見過的最後一個活人,周墨早已身在漩渦中心。
見周墨不說話,為首的老兵以為周墨有難言之隱,大聲說道:
「你不必害怕,雖然來得只是我們五個不入流的老兵,但我們身後是奧托帝國狼刀、熊甲、龍槍、獅心、虎錘五大軍團,剛剛在大河戰場上一戰定乾坤,大破瑞瑟帝國七百萬雄兵,有這場大勝做底,五大軍團要保的人,就算身在軍情局黑獄,也無人敢動一根毫毛。」
這麼一說,周墨倒明白了隆巴頓為什麼說艾爾?獅心關不了多久就會沒事了,但是他卻知道,他與艾爾?獅心不同,兩個龐然大物將要捲起的滔天駭浪中,他只是一艘孤單的舢板,想要活命,只能用最大的努力,在滔天駭浪未曾揚起之時,遠離漩渦。
心中打定了主意,周墨無奈的笑了笑,如果此時他也有個開國元勛,實權封地大公的後台,倒是能乘風破浪,大有作為,可惜啊!
「這不是害怕不害怕的問題,這是一個人的品質問題,我看到了什麼,就說什麼,二皇子如何死的我也不知,只知道我大著膽子踹了那赤紅戰甲一腳前,二皇子就已經死了!」
周墨抬起眼皮,直視著五個老兵。很大義凜然,很正直不屈,很實話實說,很有原則,但是要是讓軍方的人知道,二皇子實際上是死在他的手裡,周墨早就被扒皮抽骨,挫骨揚灰了。
但不得不說周墨視帝級的演技還是很有欺騙性的,起碼眼前這五個老兵就信了他的品質,一個個挺了挺胸膛,算是對他品格的認同。
周墨以為沒事了,五個連黑鐵生命都不是的普通老兵還能幹什麼?卻沒想到,為首的老兵突然開口說道:
「周墨,沙場百戰,用血和汗換來的斬首功勳,卻被那些蛀蟲一般的老貴族們輕描淡寫的侵吞,我相信能調出英雄淚這種酒的人,不會是個沒有良心的人。」
「是誰默默戍邊,是誰灑血為國,是誰讓那些老貴族們歌舞昇平,又是誰能讓無數普通人免受戰火之災。是軍隊,是奧托帝國的軍隊,如果戰功得不到兌現,如果軍功貴族的利益受到侵犯,那麼下次戰爭來臨,還有誰會奮勇殺敵,還有誰會拼死作戰?」
「我們軍人,只要我們用血肉換來的功勳,誰擋在我們面前,誰就是敵人!」
周墨默默的聽著,說的很有道理,也很讓人欽佩,最後一句話,在五大軍團做後盾的背景下更是極其有說服力。
「那為什麼來的只是五個普通老兵呢?我想五大軍團中,不說物理態生命,就是神秘態生命也不算什麼大人物吧!」
周墨反問了一句,對於這點他非常奇怪,就連皇帝陛下都將皇室供奉派了過來,口口聲聲以二皇子為旗幟的軍隊,卻只來了五個普通生命。
為首的老兵奇怪的看了周墨一眼,解釋道:
「你難道不知道帝國軍規?帝國軍隊隊長以上級別私出國境,等同叛國,這裡已經是邊境之外了。」
周墨撇了撇嘴,哪個規定他一個調酒師要知道帝國軍規了。
「周墨,我們不需要你做什麼,你只需要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知道就可以了!」
為首的老兵如是說,其中意思就是告訴周墨,你應該對二皇子的死一無所知。
微微一晃神,周墨就知道了軍方的打算,借著二皇子的死大做文章,將黑鍋扣到某個根深蒂固的老牌貴族頭上,攜大勝之威,壓過老牌貴族一頭。
以軍方的力量,只要周墨這個最後的見證人不開口,那麼將這件事情做成鐵案,輕而易舉。周墨抽了抽鼻子,不愧是軍隊啊,就是狠,人家怎麼說都是一個皇子,死了還要被你們利用。
為首老兵見周墨表情,以為他心動,馬上說道:
「不用擔心你對軍情局說的那些話,軍情局中出來的口供,說它是真的它才是真的,說它是假的,它就真不了,誰不知道軍情局逼供手段的厲害,讓一個內侍承認***都能做的到,何況其它?」
周墨驚了,軍情局有這手段?能讓內侍承認自己****這也算是了不起了!
但周墨還是搖頭說道:
「對不起,真相就是真相,我看到的,我都一一照實說了,沒有一點欺瞞之處,對於軍人得不到應有的功勳,我也很抱歉,但是這不是我能影響的,我只能說我看到的事,只許我能做到的承諾,所以,十分抱歉,我幫不了你們。」
乾淨利落的拒絕,最大程度的將自己這艘孤單的舢板從漩渦中心拉走,目的只有一個,保命而已。
聽到周墨的話,老兵們的臉色都冷了下來,絲絲縷縷如同金戈中抽出來的森寒殺氣瀰漫開來。
紅鬍子大叔臉色一沉,眉心處艷紅的小太陽亮起,空氣中開始瀰漫出地底岩漿才有的硫磺味道。
老兵們很識相,殺氣同時收斂,並且很誠懇的向紅鬍子表達歉意。
「十分抱歉,麥肯?史矛革殿下,我們絕對沒有與您為敵的意思。」
接著又對周墨說道:
「周墨,你要想清楚,既然捲入其中,不站在我們這邊,就是站在他們那邊,你確定你要與我們為敵?」
周墨苦笑,揉了揉臉,方才說道:
「我無意站在任何一邊,只想到帝國內部看看,感受一下父親口中描述過的繁華,憑藉著自己的手藝養活自己,如果有可能娶一個漂亮的女人,生幾個可愛的孩子,當你們大捷歸來之時,我站在路邊,扔給你們幾束鮮花,表達敬意,當那些大貴族們的車架走過時,投過幾眼羨慕的眼神,然後依舊回家過我的小日子,你說你們只是要自己用血肉換來的功勳,而我,也只是想要我自己雙手創造出來生活。」
「我沒有擋在任何人身前,也不想妨礙任何人走路,我的意思,你們明白了嗎?」
老兵看著周墨的目光複雜起來。
一時無語,老兵們走的時候,為首的那個說了句話:
「周墨,對不起。」
嘭的一聲,實木房門關上,周墨卻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因為他知道,老兵為什麼要跟他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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