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香,你恨我嗎?」周子歡終是忍不住,輕聲問了余香一句。
「是我自己非要到這未央宮來,恨你做什麼?」余香覺得,這天下的所失和所得都是相等的,她得到了太子,得到了身份,就要失去自由,失去選擇。
所以,如若在周子歡將她送入未央宮的那一刻,她還恨過他,那麼現在,這恨卻成為了理解。
她理解了他的處心積慮,理解了他的狼子野心,因為恍惚之間,她發覺自己又何嘗不是在為了目的,謀著這一切?
「我時常覺得自己看不懂你,明明是這樣的年紀,卻總是有著不同尋常的思維。你思維之縝密,只怕堪比朝中老臣。你若是身為男子,必該受到重用,可保家國。」子歡腦子一熱,竟然出這樣的話來。
余香笑,而後道:「不是每一個人的心愿都牽繫在家國平安上。百姓心中所盼,也許並非天下太平,而是自己可以有衣穿,有飯吃,茶餘飯後還有個樂子聊,僅此而已。至於朝廷里又提拔了誰,彈劾了誰,是李家做了將軍,還是王家做了丞相,他們才不在乎。所以子歡,真正想要坐上皇位,庇佑天下的人其實不多,而願意犧牲自己,成為忠臣,保護家國的人更少。我生而自私,縱然此時為男兒,依舊沒有這樣的念頭。」
子歡聽到這話忽然鬆開了擁住余香的手,一臉驚愕道:「竟是這樣?」
「哪樣?」余香被他蒙了。
「百姓並不在乎最後坐上皇位的那個人是誰,他們姓什麼,只要政策對他們有利,他們就會擁戴?」周子歡的臉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余香卻不知道他腦子裡又動了什麼樣的念頭。
「是啊,這道理不是你時常會跟我講的嗎?怎麼事到如今,你倒是迷糊起來了。」余香話音未落,耳邊卻忽然傳來喪鐘長鳴,心中一緊。
皇帝駕崩了。
那鐘聲此起彼伏,敲得人心裡發涼,周子歡抿著嘴唇,臉色驀地變得蒼白。
這是他等了多年的一刻,為什麼他此【【【【,m.↘.c√om
一直以來,他都沒有父親,可是在他心底里的角落,卻一直有個很的聲音告訴他:你的爹沒死,他在皇城,未央宮,保護天下百姓平安。
所以,他的一整個童年,心中都是無比驕傲的,他一直都認為自己的爹是個英雄。
可隨著年齡的增長,他開始發現真相併非如此,他的眼睛,開始看懂了那些百姓的惆悵和哭泣;他的耳朵,開始聽到了那些百姓對朝廷的謾罵和指責。
天高皇帝遠,對於那些百姓而言,他們的,講的,不過是一個距離他們千里以外,終生不見,卻又高高在上的陌路人。
而對於他來,那個人雖未曾謀面,卻與他的關係無比密切,那是他的父親。
而後,他從對皇帝仰慕,變成了憤怒。心底里的那份煎熬,卻逐漸隨著時間成為了痛苦。
他不要自己身體裡流著的血是令人恥辱的,如果父親做不好這個皇帝,那便由他來做。
子承父業,或是父債子償,無論哪一條,他都應當坐上皇位,替他父親治理好天下。
於是,從那一天起,他就決定用自己謀劃好的方式,見到漢元帝,得到他應當擁有的一切。
苦心練武,潛心學習兵法,報考武狀元,籠絡有用的人脈。
這條路一也不好走,可他卻也熬下來了,且遇見了幾百個願意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終於等到這一天,終於能夠跟他親口承認自己的身世,卻不想,就在這同一日,他竟然也等來了漢元帝駕崩的消息。
「子歡,你節哀。」余香望著他蹲在地上,無助地抱緊身子,孤獨的令人心疼。於是走上前去,也陪伴他蹲了下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
「余香,我曾經把他看做是我唯一的親人,雖然我們從未以父子相稱,雖然我一直都想得到他的位置。」子歡沒有哭,但眼神卻很哀傷。
他也不清這種滋味,總之就是一直自己念念不忘的人,忽然消失在了這世界上。
也許是因為血緣吧,他心底里,竟然會閃過一絲酸楚。這滋味雖然抵不上母親離世的時候難過,倒是也覺得痛苦不已。
「你還有未出世的孩子,怎能這世上沒有親人呢?」余香想到杜氏的孩子,於是安慰子歡道。
其實若真論起這世間沒有親人,該是她才對。父母不知是生是死,卻也從未在意過她的死活,妹妹怕是此生都不會見到,太子卻又將自己送入永巷。
周子歡好歹尚且有妻子,有侍妾,那她哪兒來的親人呢?
「沒有了,就在幾日前,杜氏因為身子受寒,流產了。」周子歡默默出這句話,像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余香一愣,她竟然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孩子流掉是一件很痛的事情,他現如今剛剛失去孩子,又失去父親,會很難過吧。
那太子呢,他豈不是跟子歡一樣的遭遇?
這一刻,余香忽然很想留在太子身邊,陪伴他走過這段日子。
「余香,我回去了,沒有我的指令,軍隊肯定會冒然衝進長安,真被太子發現倒是麻煩。你在永巷多保重,待時局穩定,我還會來看你。」子歡忽然站起身,長嘆了一口氣,打算離開。
「子歡,冥冥之中,萬事皆有定數。你不必慌張,是你的,終究會來。」余香這話吐口而出,似是給子歡,又如同給自己。
子歡了頭,走出了永巷。
他其實還想去看漢元帝一眼,看他最後一眼。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此行這麼一去,怕是就逃不出來了。
爹,一路走好。
他的嘴唇動了動,話語消散在風中。
夏天過去了,秋日來了,這天,轉瞬間竟然涼了起來。
余香撿起一旁已經空了的水盆,走進屋內,卻發現阿夢跟朵兒正跪在地上,一聲不吭。
「我罰你們了?好端端的跪在地上做什麼?」余香抬手讓她們起來,卻發覺她們像是聽不進話一樣,一動不動。
「娘娘,皇上駕崩了,於情於理,奴婢們就該跪上三天三夜,以告慰皇上在天之靈。」阿夢開口道,而顯然,朵兒是在聽了阿夢的話後,才隨她一起跪下去的。
「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誰管你跪不跪?皇上駕崩又不會變成鬼到這兒來抓人。都給我起來,把我剛洗完的衣服晾了去。」余香走到一旁的桌子上,將幹了的布巾一塊一塊疊整齊,口中吩咐著她們兩個道。
朵兒聽了余香的話,當即雙手扶地,爬了起來,試探著問余香道:「可是娘娘,咱們如若不跪,真的不會被判處大不敬之名嗎?」
「你倒是希望有人判你,也不看看這永巷哪有人會來?想那麼多幹什麼,該吃就吃,該睡就睡,明日是生是死,跟今日都沒有關係,知道嗎?」其實如若余香現在人處宣室殿,她臉上的表情一定會比誰都難過。
可問題是,她現在在永巷啊,沒有人關心她臉上的表情。這是一個被所有人遺忘在腦海深處的地方。
她只需要放鬆心情,在這個地方養好身子,等待最恰當的時機,帶著聖旨,離開這裡,重新站在太子身邊。
但是令余香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上天根本沒有打算給她這個修養的時間,當天晚上,杜松親自過來傳旨,讓太子妃趕去宣室殿。
這事情在余香的預料之外,杜松她不用攜帶任何東西,只要跟著他走就好。
聖旨上並沒有清為何突然要她離開永巷。
可是此時此刻距離漢元帝駕崩不過兩個多時辰,余香並不希望她這個時候出現在宣室殿。
今天晚上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講都至關重要,二皇子一定會在今晚出手,而周子歡究竟會不會聽從自己的勸告,尚未可知。
還有漢元帝到底會不會突然改變主意,意識到自己大壽將至,所以按照二皇子的猜測留下傳位昭書,將皇位傳給劉興?
今晚上的宣室殿就是一場皇位的爭奪戰爭,她一也不想來,卻又不得不來。
違背聖旨,乃是死路。
但是很奇怪,杜松傳聖旨的時候,的是皇帝詔曰,這皇帝指的是哪一個皇帝?
漢元帝已死,應該是先帝遺詔才對,怎麼能直接稱之為皇帝?
太子尚未繼位,更不可能直接以皇帝自居,所以她的心,便更加慌亂不安。
但她又什麼都不能問,杜松乃是漢元帝生前親信,她亂半個字,杜松都會有本事要了她的命。
「天寧,你來了。」走到門口,她便見到宣室殿燈火通明,太子一身黑色朝服,臉色很是不好看。見她來了,便迎了過來。
「臣妾見過殿下。」余香行禮的功夫,便看到殿內幾位皇子都在,正中間停著的木棺,便是漢元帝了。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64s 3.656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