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惲心裡記掛著事,沒在寶文閣久待,眼看時辰差不多就告辭出來,到夾城道入紫宸殿的東側門時,讓引路的內侍帶王可兒先回少陽院,獨自進東側門時,見福奴還抱著小木箱蹲在宮牆腳下。
李惲招手讓福奴跟上,前往紫宸殿東偏殿外,太子李寧還沒過來。
這天是六月二十五,逢單日皇帝會在紫宸殿朝會,一般巳時左右結束,然後就近辦公。若是雙日就不上朝,會去延英殿召見朝臣問對。
估計朝會還在繼續,李惲從福奴手裡接過小木箱,讓他在這兒等太子前來,又招手喚來一名侍立在附近的小黃門引路,簡單說明了情況,由小黃門領著順走廊去前殿。
因為按制度,朝會時未得敕命和旨意,是不允許擅闖朝堂的,就是皇子也不行。而太子剛立,還沒舉行冊禮,自然也不能名正言順地上朝參政,只能待在少陽院和弘文館。
李惲腋下夾著小木箱剛到前殿,就聽大殿內傳來唱名聲。
「宣澧王惲上殿!」
一會兒殿門大開,三名內侍省小黃門大步而出,顯是要去傳口諭,恰好見李惲過來,便大聲喊道:「澧王殿下!快快有請!」
李惲點點頭,臉色一肅,將手中小木箱遞給了小黃門,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袍儀表,跟著緩步走進紫宸殿正門。就見寬廣的大殿內光線昏暗,顯得幽深而莊嚴肅穆。地上鋪著的青石地磚反射著搖晃的燈火,成排的巨大紅漆金龍柱支撐著雕梁斗拱,精巧而富麗堂皇。
腳下寬大的赤紅福壽紋地毯一直延伸到昏暗的丹陛之下,地毯兩側鋪著成排的寬大朱紅色方榻,皆是五品以上的高官端坐方榻上條案之後,表情嚴肅,這時卻不禁紛紛側目。
李惲無視朝臣們犀利的目光,隨小黃門大步走到前五階丹陛平台之下,躬身拜道:「父皇日理萬機,兒臣無以分憂,卻生事端徒令父皇擔心,兒臣有錯,乞父皇寬恕!」
「哦!僅是有錯?不是有罪嗎?」
上方傳來李純毫無感情的淡淡嗓音,李惲何等機靈之人,一下就聽懂了李純這話另外的一層意思,那就是讓自己辯解,可之前口諭已下,基本上再無更改的可能,那就是要告訴朝臣與郭氏,自己父子再一次委屈求全,但話要說明白,就是這麼個意思了。
想到這裡,李惲精神一振,大聲回道:「兒臣無罪,此事翰林學士白居易、京兆尹許孟容已有明證!」
李惲話音剛落,就聽身後一陣腳步聲響,眼角餘光就見一個身材瘦長、臉形清瘦,五縷花白長須的紫袍官員快步出繞出方榻,站到了自己身後一步,手持笏板躬身稟奏。
「鐵證如山,內府局令王守涓等四名內侍乃欺行霸市,犯了眾怒為市民群毆致死,澧王殿下也是受害者之一,陛下和諸卿如若不信,澧王殿下身上應有棍傷,何不公之於眾?」
許孟容的話簡直是晴天霹靂,李惲這幾天的事有點多,一直沒想到這方面,這時心中大喜,立即就在大殿上寬衣解帶,脫下紫色小團龍紋外袍和內里中衣,裸露的上半身後背、胳膊上一道道烏紫暗紅的棍痕仍在。
「呼可恨的刁民!可惜現在只怕難找到真兇了!」
「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堂堂皇子沒事去東市幹什麼」
一陣陣驚訝的唏噓聲傳來,眾臣們小聲嘀咕,交頭接耳,一時大殿上像在煮粥一樣有點鬧哄哄的。
不想這時,又一名身材高大的方臉粗眉,眼窩深陷的中年紫袍員大步而出,躬身奏道:「澧王殿下固然受傷,但卻是挑起事端之人,這總不假。而且,內府局令王守涓身上幾處致命傷,也有澧王殿下所為,這也是許府君確認的,所以,澧王殿下也並非完全無辜。」
李惲斜視了一眼,記起此人名叫程文干,也是一名宦官,職任左金吾衛大將軍,其衙署在大明宮內昭訓門外,分管長安城內主幹道上的治安、巡警、烽候等,此人與宮內各大宦官皆有交情,平時辦事看似不偏不倚,但其實比較偏向於後宮。
許孟容聞言冷笑一聲,寸步不讓道:「程將軍所言不錯,但致人命者,絕非澧王殿下,這一點,你也是確認的吧?」
程文干哼了一聲,卻是不答。因為這事已有定論,給了郭貴妃面子,現在不過是走過場,再爭執下去就會過猶不及了。
「此事既已定案,諸卿不必再議,朕也會管好自己的兒子,希望諸卿也引為戒,約束僚屬與家人,朕不希望再看到此類此件發生。否則法不容情!」
李純語氣平淡地把自己的李惲惹出的「東市事件」當作反面教材了,也實在是長安城內的治安並不算好,各類為非作歹的小型案件多如牛毛,尤其是宮市,但這個就不易解決了。
「擬詔!京兆尹許孟容秉公斷案,剛正執法,遷刑部右侍郎、兼判京兆府,賜錦鍛十匹。左金吾衛大將軍程文干克已奉公,亦賜錦鍛十匹。」
李純的語聲頓了頓,接著又道:「削奪皇次子澧王爵位,制授咸陽縣男!即行改封冊禮!」
「兒臣謹遵父命!謝父皇恩典!」此事塵埃落定,再沒什麼好說的了。爵位沒了還可以再掙回來,孟德藻也算是人才,錯過就難找了。李惲躬身再拜,正式接受了這個懲罰。
隨侍在皇帝御榻之後的吐突承璀緩步而下,李惲從身後小黃門手裡接過小木箱遞過去驗乞,再將脫下的衣袍、靴子、幞頭、玉帶等王服全套摺疊奉上。
吐突承璀看過後點點頭,轉身步上御階,接著又出來宣讀皇帝制書,這叫「制授」,因為咸陽縣男的爵位是從五品,五品到三品為制授,三品以上為冊授,也就是有金冊的。
而制授就只有皇帝制書、銅印、授爵冊文,當然也有衣袍全套禮服,不過卻是淺緋色繡紋小團花禮服,腰帶也是銅帶鉤、鑲犀角的,等級檔次就差得多了。
殿中贊禮官一聲令下,隨侍殿中的內教坊樂工們湊響了樂曲,一眾高官們面色肅然,看向李惲的眼神大多帶著同情之色,同時也心中警惕,一定管好自家小子們。
這種場合,言行舉止是要小心謹慎的,李惲也是面無表情,任憑兩名小黃門給自己換上緋紅禮服,然後等樂聲一停,躬身再拜謝恩,在御榻上李純的揮手示意下,退後幾步再轉身退出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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