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娟兒,不是神。
武義平信仰的新月神,不是真正的神邸。
不過,在某種程度上他也沒信錯。
因為他所信仰的月神,也是一名月的信徒。
她或許,也是世間眾多月的模仿者中,最具神性的那人。
看見、聽聞、呼吸、觸摸、品嘗等,是人通向世界的橋。
卻也是世界給人畫的圈,在這感知的圈內,就是一個人的全部。
這個全部,也是狹義上的最小世界。
施娟兒是武義平與大多武村人,所見過的最接近神的人,她就是他們透過圈的束縛,所能擂起的最高神位。
她就是他們的神,但是他們的神,也不是她。
人在風星,神在心裡。
至於他們的神,是如何想的,這也不重要。
......
六號即將啟航,這是一趟無法回頭的旅程。
比起蓄力的初始,它在風星的形態再次發生了變化。
除了遠處看起來像是一輪虛月。
近處看它,也有了較大的變化。
六片月牙旋刃,此刻已經幾乎頭尾相連,看它們比例卻比剛才還要修長,隱隱地能看到一股淡淡的波紋在月牙上面浮動。
它的內部不斷交錯的紅線,也變淡了許多,尤其是那紅色濃意。
從正面仔細看,紅線並沒有變淡,而是變細了,細到幾乎看不見。
不過視角一旦稍稍地轉換,紅線便徹底消失,它又變成了一片無色的波浪平面。
再一轉換,波浪平面也消失了,又變成一根淡淡的紅線。
紅線這個載體,已經從一根根真實的紅線,變成了一片片單向矢量的視覺陷阱。
就像是這一根根紅線,原來是由一張張紙沾著口水攆成細條的,現在它只是被一雙大手重新搓揉開來。
它也像是一台織布機,紡梭穿梭間,一片片奇異的平面的被展開。
而這個過程中,它除了『生產』這奇異的平面,還有一項副產物。
那就是摩擦的過程中、對微粒物質的『開核桃』形成的光熱。
這也是它外顯的虛月源頭,六號有『編織』光的能力。
蓄力的過程已經接近尾聲,施娟兒對維繫六號的自體平衡,也越來越難以得心應手。
它在變得危險,不僅是對施娟兒很危險,對風星都危險。
然而在這個過程中。它的整體大小反而從半人大小,逐漸變成施娟兒一臂的長度。
施娟兒的右臂有些引人注目,一些看似違反常理的漣漪,出現她的手臂上。
此刻她的手臂看起來,就像是一節無骨的柔嫩藕條。
她不是無骨精,眼前這樣的現象,是因為一種六號固有的運動節奏即將失衡,這種失衡也傳遞到施娟兒的身上。
六號,已經成為一根必須離弦的箭。
而靶子早已豎立好了,施娟兒面無表情,緩緩地將這一輪虛月拋甩出去。
光亮之中,風星的模糊輪廓消失了。
六號的速度看起來很慢,不過這是因為周圍缺少參照物,它與施娟兒的相對速度正在飛快的變大。
這是一個過程。
而後,它突破了某種極限,它的速度再次與施娟兒相對恆定,這是一個瞬間。
這一邊的施娟兒,先是呆呆地看了一會,然後驟然間她像是失去了一切力氣,向身後不斷墜落、墜向風星的黑暗中。
雖然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可她沒有昏迷過去。
她還睜著眼,她看的方向,是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的夜色心鄉。
她知道這一擊必中,至於能否湮滅鳳澤,她也不知道。
不過,不管結果如何,她也無法繼續插手了。
她已經竭盡全力,乃至那層『夜色中的視界』,也在她的眼前消失。
多看已然無益。
既看不透,也無法干涉其結果。
施娟兒卻依然不顧強烈的昏睡感,呆呆地看著逐漸變遠的心鄉。
她看到了,一些舊事在她淚海狀眼白中濺起了漣漪,久久未平。
她看的不是鳳澤,也不是大概無法復刻的六號。
施娟兒,她只是想多記住一些,一些人存在過的痕跡。
......
施娟兒作為並不在修銘和段媽媽的計劃中,不過他們都對她的行事風格很熟悉,又都喜歡碼上加碼的穩當生意。
而且也好在兩人眼下,也處於不同的時空,也都預備著某個衝動的老大,又重演放個大招就歇屁的舊事。
加上對這處信息場中,由種種混亂堆砌的高熵,都決定了只有縱攬全局的人,才有通贏的資格,或是......通輸的天才。
他們早早的就布過局了。
修銘這邊比較簡單,他手中正捏著某個『公子大花』,加上他自身的低敏全域感知,大蔓情花那邊稍大點的異物都不會被他遺漏。
風星這邊,則由還沒『炸尾』前的墨魚號,扔下來不少用於監視作用的墨靈。
果不其然,施娟兒一點都沒讓段媽媽失望。
不愧是她,太相信我們了!
三倆只墨靈將這一則消息,透過大魚本身的天線作用送抵紅房後。
它們便主動靠近了依舊處在墜落中的施娟兒,風星的重力小,她墜落的速度也不快。
很快一個狼頭、一個虎背、提拉著一個不斷掙扎的黑熊,一臉諂媚地飛到施娟兒的身後。
並將黑熊拉成一塊超軟軟墊後,準備讓施娟兒自己掉到『擔架』上面。
然後,然後,它們都變成一灘灘四散的墨水。
施娟兒沒有任何的動作,她繼續下墜。
一段時間後,正在趕來路上的墨魚號里,段媽媽忽然跳了起來,同時鬼嚎道:「好燙~好燙!!」
最後,墨魚號的『打撈房主計劃』還是成功了。
施娟兒是被墨魚號『吸了』回來,她也沒有回到紅房裡,而是落入了魚肚裡一處最大的酸性水池,一瞬間水霧激盪。
偌大的池水,直到被蒸發掉三分之二後,才堪堪的平靜下來。
主要是她感覺有點熱,修銘不在,她也怕燙壞紅房子。雖然現在有點昏腦袋,可她不傻,這可是她自己的財產。
一熱了,施娟兒就感覺自己腦子,有點不好使,想事情時,像是有淤泥堵在自己的腦迴路上。
她深吸一口氣,捏著鼻子沒入了已經不多的水裡,施娟兒面頰鼓鼓的,此刻更有淡淡的紅暈,像是喝醉了酒。
她露出了她身上少見的嬌憨感覺,此時卻無人看見。
她眼神中,更是充滿了一種,讓人一看就聰明的感覺。
這也因為,施娟兒眼神正在變得空洞,剛剛記憶的漣漪也平復消失了。
她在淺水中看向池塘底部,看著她濺起水面的漣漪,化作一圈圈的光影,在池塘底部迴蕩。
同時,段媽媽正與大魚體感相連,他發出來更悽慘的叫聲:
「啊啊~好燙!我要被燙成活烤墨魚啦~」
久久未平。
......
六號蠻橫地擠進了夜色,來到了這片不屬於它的奇異時空。
夏所的心鄉中殘留著一股豆香味,這是施娟兒所遺留的標記。
不過,這片心鄉已經崩塌了,僅存的虛相物質,都化作了某種困住鳳澤的心囚。
標記還生著效,鳳澤變成靶子過去的時間也不久。
它眼中的燈影,如同跗骨之蛆一樣,很快就要來到它的身邊。
鳳澤像是感受到了什麼,它開始瘋狂的掙扎,它身上的刃甲在高速的摩擦,惰性的油脂也開始不斷的揮發,同時它也在『蛻甲』。
海量的碎片,還是在它的身上抖落而下,在刨除了一切的刃甲後,一隻更『袖珍』的新巨獸,露出了半隻身形。
它好像有蛻不完的殼,所有對它的攻擊,最後都因為這一層層剝不完的殼,而失去了應有的效力。
新的鳳澤,是最醜陋的那個它。
無論是最外層有坑洞虛相之殼,還是被夏所打壞,但是原先皎白光滑的實相之殼,亦或是眼前葬送了夏所心鄉的刃甲之殼。
它們都顯得神秘、又有一種致命的魅力,只是每一層都有一個不同的特點。
而眼下剝掉了一半刃甲的鳳澤,它的新的殼,就是一灘難以言狀的爛泥,它甚至連基本月形都無法保留。
更像是一頭,被嚴重腐蝕又先天怪異的蛞蝓。
而它的體表上,還有一些雜質,一些亂糟糟的垃圾。
這也是施娟兒,曾經驚鴻一瞥看到過的一面。
鳳澤的殼,也是它生長成為源頭物的刻度,頻繁的蛻殼,也會讓它逐漸退化成一頭普通的月影獸。
如果沒有這讓它心悸的燈影,它大可以慢慢掙脫,同時欣賞著某些垂死之靈的掙扎。
最後,它也會再一層層的吃回來,也會在此基礎上建構一層有花香的新殼。
不過這一次,它感到了危險,一種足以徹底殺死它的危險。
它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企圖再一次的蛻殼逃生。
然而,它足夠高看了施娟兒,卻小看了蔓情花的韌性。
它這一次的蛻殼過程,被拉的很長。
而且隨著它蛻殼的過程,鳳澤也在變得虛弱,它漸漸地發現束縛的力量,反而相對的加強了。
縱然這種束縛,只能縛住它一時,卻是關鍵的一時。
燈影化作清晰的六號,遙遠的視界距離被一瞬間跳過。
六號沿著刃甲未蛻的那一面,刺入它的身體。
六號的體積很小,不只是它身上隨意一片刃甲的十分之一。
與依然盈滿視界的鳳澤比起來,六號更是不如一根扎在老牛身上的繡花針。
看起來,就算是刺中了鳳澤,也無法對它造成有效的殺傷。
六號依然沒有旋轉,也未曾在這灰質中留下一片影子,一點的痕跡。
它就像是,不在這個虛相空間。
當它觸碰到鳳澤的刃甲時,它就這麼輕易地鑽了進去,而後那片刃甲依然是完好的。
鳳澤的掙扎,卻再度上了一個台階。
無心的靈,有衡量利弊的能力,但做任何的決定它的不會痛。
鳳澤,決定斷尾求生,這條尾巴是依然包括更大部分的它。
惰性的夏氏毒油,淋在爛泥一樣的新鳳澤身上。
這種困住它的物質,卻也能一定程度的被它吸收,並且成為一種阻隔的材料。
鳳澤從大概三分之一的地方,開始高速的溶解斷連。
而此刻,六號終於爆發了。
......
這是一場無聲,且不會吹到風星的巨大殉爆,所吹散的只有夜色中人難言的往事。
六號羅織的不只是光線,更是一個關於『解離的場』。
蓄力時,紅線提著月牙,在交錯間用一張網兜住了,許多不該長久存在的『臨時態』物質。
釋放時,月牙拉著紅線,在四散間,也將網灑向了外界,用或爆發、或坍縮的方式,破壞某種『惰性』的常態。
隨著月牙抽絲而去,六片月牙卻依舊沒少,像是斬出的只是一道道虛影。
裡面的紅線也是如此,正面看只能依稀可見,側面才能勉強看清楚其內展開的面,一切都與剛才相同。
然而有些淡的月牙,又一波又一波迸發而出,將極其堅硬且數量龐大的刃甲,逐漸切成無法看出原本面貌的弧度。
只有從側面細看,才發現每一片平面,在其上緣有一道細線不斷地閃爍。
像是費勁心思、努力編織而成的毛衣,只要從一邊抽中正確的那根線,它便會以更光滑的手感,迅速拉成一張找不到線頭的亂網。
抽絲的過程,也是六號殺傷力的來源。
而且,在六號所含有的能量徹底消散前,它能抽的絲是幾乎無限的。
在絕對性的鋒利,與數量的幫助下,鳳澤很快就被一場從內部開始的凌遲所折磨。
它沒有痛感,但它會感到恐慌。
兩邊的速度都很快,從六號刺入的地方,鳳澤不管是哪一層的殼,都開始變成好像是沙子一樣。
在迅速的崩解,而後落入灰質中,又在濺起一陣陣漣漪後,被緩緩地抹平消失。
鳳澤還是慢了,它斷尾的速度不及極為纖細,又稠密的死亡之線,在它的殼內行動的速度更快。
不過,它還有一個方法。
黝黑的油質,爛泥一樣的質感。它的這一層殼上,看起來沒有武器。
事實上這一層也有,這些泥就是。
一陣靜謐卻規模宏大的爆炸後,一灘小了不少的爛泥,它終於脫離了夏所的束縛,也擺脫了依然還在被無限切分、無限凌遲的殘殼。
它沒有足夠多的靈性,去慶幸、去計較得失。
它毫不猶疑的掉頭,沖向了現在的風星,現在的它比往常虛弱,它需要吃回來。
風星不是它的目標,源頭物中也有一些不知何來的血脈規則,它們大多不會超過六星的界限太多。
鳳澤並不明白原因,但一般也會遵循。
只是現在的它餓極了,它的心鄉太遠,而風星足夠大,與誰都很近。
只要抵達風星胡亂海塞一些,很快它便會徹底恢復。
......
施娟兒的計劃,確實對它造成了重創,卻依然在最後的關頭失敗了。
也行,它還有底牌,這卻已經是施娟兒沒辦法的事情了。
灰質褪色,漣漪被徹底抹平,六號的無盡絞殺,也被留在夜色中。
很快,它的眼前出現一條模糊的天際線,它看到了風星的輪廓。
它沖向了風星,它的面前已經無人可以擋它。
就在此時,驟然間變故突至。
臨近外空的幾層天空層被強行抽空,風星的輪廓上,夜幕前。
一隻由空氣、亂流、還帶著來自天空層多種顏色的手臂,從風星上面伸了出來。
它張開五指握向了鳳澤,在鳳澤全然沒有反應之際,五指內收而後握緊了拳頭。
風星的夜,依舊靜謐。
它鬆開了拳頭,掌心卻什麼也沒有剩下,驟然一陣風。
這隻手臂,失去『構形』的力量,被虹吸回歸風星,空氣也會在不久後重新沉澱分層。
亂風還未散盡時,一個冷臉的黑布衫青年,正凌空而立,他看向的也是夜色。
源頭物鳳澤消散了。
剛剛的動靜是這個青年的傑作,他只用了一擊,就如同捏蟲子一樣捏死了一隻源頭物。
縱然這隻源頭物處於『重傷』的狀態下,可是源頭物之所以被稱為源頭物。就是因為它們不能被視作普通的生命,且它們一般很難被殺死,甚至沒有死亡的定義。
可至少風星的周圍,再無『鳳澤』的定義,於此,它真的消散了。
能夠殺死源頭物的人,其戰力已經是斑斕時空中,最頂尖的那一批人。
這個過程中,這名冷臉青年只說了一句話,這句話也說明了鳳澤的死因。
「還敢覬覦這邊,找死!」
說完後,他就再次的消失了。
他雖然攪動了風星的風,但他不是風神。
但若是這邊,也要在存世的人中,找出一個最接近風神的人,那也只會是他。
因為他是五名之一,是風星人,是赫赫的武威。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7s 3.702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