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樓榭,千宮移景。
這座龍宮似乎是蓮子所建,也似乎是蓮子為自身所建。
首先龍腹中沒有墨龍一族,而且宮殿的尺度,也都正與蓮子合適。
蓮子與老龍的關係,眾人不得而知,但老龍對蓮子的偏愛卻十分明顯。
修銘也喜歡子淺淺。
活的越久可能就越知道赤子之心的珍貴,也許治癒精神蒼老的良藥,也只有不斷換新的年輕的心。
還沒見面,修銘對老龍已經有了自以為的六分了解。
魚咕咕喜歡用沉睡,對抗無意義的時間,於風星留下一座半空的殼。
修銘仰觀星河閃爍,浮相起伏,又偶爾入世來對抗虛無。
老龍借繭內觀,繁育著新的生命,讓鈍化的感知,獲得本我的歡喜。
長生~長生,有時是只能生,無法死。
脫離物質限制,主體的意識的消磨,才是另外一重無法避免的難題。
有人常換常新,有人著相不願意離去。
但不管哪一種,他們都沒有解決問題的根本,所開的藥方上寫著治標不治本。
藕人的生命很短暫。
八個月,僅僅八個月。
這對藕人來說足夠長了,但對任何其他人種的人來說,都顯得太過短暫。
更不要提與看起來無壽數的老龍比較。
也許是垂簾,也許是解藥。
老龍的偏愛,也就成了理所當然。
子淺淺處在第三個月,這個時月的他,卻已經具備了一個文明生命的基本素質。
雖然說話還有些稚嫩,但無論學識還是做事,都已經有板有眼。
他已經成為了一個合格的龍宮守衛,對生命長度遠甚於他的三人,他進退有度。
說明他過去三個月的每一個時點,都活的極具價值。
也就是說,他比修銘等人活得更有質量,生命中的遺憾也會更少。
即使是有不開心,這份不開心往往也是一些較為淺層的問題,是能夠被輕易解決的眼前事。
活的正簡單,樂的也逍遙。
很快修銘與子淺淺徹底打成一片,心思總歸較為單純的他,對主動親近自身的人也會回應相應的真摯情感。
修銘的稱謂已經換成了「修大哥,修大哥,你知道嗎?」
修銘的口頭禪也變成了「好啦淺淺,你說了第三遍蓮花湯好喝,可是無湯無證據啊?待會的待會的~喝三碗!」
這是一個小話癆,又有著極其旺盛的好奇心。
修銘很快就有些後悔,自己讓他熟的太快。
子淺淺背著修銘,修銘又背著施娟兒。
正好是從動到靜,雖然畫面美好,可這讓身後的其餘兩人,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王軒蘭搞不懂修銘在想什麼,她自己已經足夠大條了,現在看修銘也足夠鬆弛啊。
南冀秭三搞不懂這兩人都在想什麼?路走的晃晃悠悠,完全不在乎最前面,是否有某種可怖正在等待著他們。
畢竟這可是龍腹啊,誰知道這龍腹還是否保留消化能力嗎?
老龍所想,依然遮蔽於台幕之後,萬一他只是想換換胃口呢?
南冀秭三一直頗為警醒的觀察周圍,可惜也沒什麼成果,看起來是他自尋煩惱。
龍口到龍心的這段路不短,老龍的體型決定了。
但對他們這樣的超凡人士,也可以不長,能看到的地方,距離就從來不是問題。
不短不長的路結束了,正主終於展露了他適合活動的一層相。
......
老龍是個人精。
在展現實力與誠意之後,他開始展示虛弱。
一座四方宮殿,周圍垂吊著墨雲流紗,當中一座古樸不奢華的臥榻。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半依靠在榻上,一動也不動。
他的頭髮很長,皮膚頗黑,面相較為和善,微閉眼睛。
也許是眯著,不湊到很近,說不清楚。
走入這處宮殿後,子淺淺就安靜了一些,偶爾望向那白髮老者,眼神里有簡單心思藏不住的擔憂與孺慕。
他話少了,手上活卻多了起來。
四處奔走後,找來三塊軟墊,鋪就在平整的地面上。
幾人會意,客隨主便,禮貌的坐了下來。
子淺淺做完之後,本就想走到殿外,卻被一道聲音攔住了。
「又想逃課!如此有實際意義的實課,你不想聽?」
「哦,子淺淺以為老師要保密呢?」
「沒什麼要保密的,你們自己的命運,也該參與進來,坐下吧。」
「知道了,老師。」
對話簡短,老龍人身卻未曾開口,好像腹語一樣。
修銘靈識敏銳,這道聲音非眼前人所來,而是由天上的藍紫光河發出。
這個不重要,看到不一定為真,聽到的也不一定為真。
「幾位客人恕罪啊,老龍久居深宮,左右都無他客,不知當下時禮如何。」老龍先客套一下。
「無妨,我們都不是重禮之人。況且,不宣而至也是我們失禮。」修銘道。
「老龍不要墨跡,你對我們的到來早有成算,選哪一頭你可想好?」王軒蘭還是急脾氣。
南冀秭三,只覺得子淺淺剛剛端過來的青瓜,頗為甘甜。不知南苦之地,適合這樣植物生長否?費水否?
「王家小姐不要著急,生死大事還不由得老龍思考片刻?我觀你們形骸皆疲,不若在老龍這裡休憩幾月,再上路也能多幾分心氣啊。」老龍說話慢慢吞吞,不急不忙。
王軒蘭卻也沒有反駁,只是頗為無奈的搖了搖頭。
修銘接過話題:「大事未定,心豈能安?老龍誠意邀請,我們自無不可,只是在此前面,話還是要說透一些。」
修銘停頓一下,想起來這是初見。
「對了,在下修銘,為鬼南兩族樊籠使之一,來自幽深之地。」
「小友底蘊深厚,且隱隱有著熟悉之感,或許我們曾經見過。」
「或許吧,也許是都忘了,也許是都變了。」
「善,無物常駐,萬變皆流。」
「前輩可有願景?」
「汝已看透,何須再問?」
「轉述有差,既在真人前,何須背偽經。」
「也是,既然這樣老龍就再為先師。」
言罷,不知何處而來的霧氣,驟然籠罩了這一處不大的宮殿。
三人的視界被壓縮到身前三尺左右,這裡是老龍的主場,根底再深厚的人,在這裡都會變得被動。
三人也沒有抗拒。
霧氣凝聚成形,光芒如一把刻錐,雕琢出一幅幅眾人未見過圖景。
一開始只是展現東西二族的歷史,與修銘估計的大差不差。
墨龍是老龍的蛻鱗之子,而藕子卻是他締造這片浮相天地,自然而然孕育出的生命奇蹟。
因為是自然所生,所以藕子不算強大,壽數更是受限。
但也因為天生地養,藕子的靈性卻極為充沛,與有從屬之相的墨龍完全不同。
老龍停留此地,不斷耗費著底蘊,也是為了藕子。
即便它早該褪相下沉,落入無人之地。
可它的這股執念,依然在對抗著時光。
一條著相之龍,一支充滿希望的稚嫩種族。
他們的關係很難蓋棺定論,其中卻有著八苦之地少有的愛與犧牲。
舊事倒敘向前。
戰爭再一次到來。
水生蓮被毀,墨龍之屬全身殲滅,承載著內世界的老龍,滿身屍骸也滿目殺意。
他們的敵人是其他八苦全體。
不知道間隔了多少時月,那時的南苦人與鬼苦人特徵也與修銘現在看到的不大一樣。
更不一樣的是老龍,那猙獰的兇相,那嶙峋的頭角,那嗜血的眼神。
那一場戰爭,是足以記錄八苦之地歷史的慘烈戰爭。
最後先行被統一的六族,還是勝利了。
老龍被打斷了龍骨,幽禁在這新的水生蓮之地。
勝利的六族底蘊被傷,對老龍自然敲骨吸髓,拿著各式的龍寶離開。
然不久之後,六族再次決裂,這一次再沒有新的勝利者出現。
八苦之地重歸寂靜,而老龍又一次熬死了他的所有對手。
水生蓮,蓮生子,一場新的輪迴又開始了。
這是最近的一次八苦之戰,但也是老龍唯一作為失敗者的一次。
而更久遠的上一次八苦之戰,老龍成了發起戰爭的人。
......
那時的老龍並不老,名諱真龍。其從屬更有十二天龍,是當時八苦諸族當之無愧的第一。
雄心壯志,目空一切。
十二天龍形態各異,心思同樣各異。
人言道,不慕八苦,今有天龍。
人言道,何求八苦,八方開來。
隨著部族實力的繼續增長,墨龍一族領域已然無法承載老龍與十二天龍的野望。
老龍向東看,卻看到了其他的部族。
不需要太多理由,一場名為降龍的八苦之戰被掀了起來。
最後巔峰墨龍一族,撞上同樣的巔峰的天地神三族,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決戰發生了。
戰爭的結果是老龍勝利了。
代價是天地二族身形潰散,神族換支改名,墨龍一族十不存一。
十二天龍只餘三人,老龍底蘊泄了大半,當時另外一支西族五色虎徹底了失去名字。
老龍自認為贏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慘勝,卻在後續時光中,又找到了他遺忘的幼生記憶,哪裡有什麼前所未有。
這是又一次的輪迴。
人言道,不羨天龍,苦果自銜。
人言道,何求八苦,八方皆苦。
前有古人,不知何種盛景。
但老龍親自葬送了一段不慕八苦的盛景時代。
而後所有的八苦人,都在追尋揀拾著那段時代的影子。
所有人都明白,那是最接近的一次,卻也是敗的徹底的一次。
老龍不死,卻儼然成了一座活墓碑。
那些牙雕,就是過去的風流人物,既有十二天龍,也有天地神鬼,東西南北諸子。
老龍早就後悔了,但後悔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他自封成繭,醞釀出水生蓮,遠離八向中心,從此意志消沉。
也許,他在自囚,作為懲罰。
也許,他仍在尋找一條新的路,只是這一次沒人知道他的想法。
......
老龍的路仍然在向前溯回,只是或許這段時光是他執意的意難平,或許那一戰他丟掉的也不止那個充滿意氣的他。
再往前的記憶,開始無法連貫。
都是一些猶如驚夢的閃回,只能帶領三人稍稍領略舊時光,卻無法拼湊事情的完整拼圖。
記憶中不缺乏和平,不缺乏希望的臉。
但其中最深刻的記憶,依然是由不同的戰爭組成。
席捲八族的八苦戰爭,在這之前還發生過兩次。
戰爭的苦果自咽而下,記憶主體的消亡,也帶著風塵入海不復形梏。
老龍的記憶不是真實的歷史,只是一段段主觀視角的片段。
他的緬懷,更無法觸及褪相者的靈魂,他的記憶剝離浮相之後,什麼也錨定不了。
或許是因為這段記憶褪色太嚴重,其中一些人物的外形都模糊後。
它們早坍縮成某種模糊情緒,而非實在信息形梏,這讓三人都很難從這段記憶中獲得有效的信息。
只是感覺到老龍的悲傷,拼命回憶仍然無法相見的痛苦,最後是因為蓮人誕生給了他一個新的錨點。
這個錨點之後,老龍的情緒才在沉重中多出一絲和解後的淡然。
活著僅在當下,蓮人還很幼小,他的老骨骸還能發揮一絲餘熱。
哪個是因,哪個是果,很難區分。救贖的道路,興許本來就不需要區分主體。
八苦的戰爭從未停歇,但不是每一次都打到換支更姓,八苦人跌跌撞撞到現在依然有著文明的雛形。
依然有著繼續出發的勇氣,哪怕是這一次依然失敗,只要整個時空群尚未徹底沉淪,他們依然有著一個相似的目標。
建立一座全新的八苦城。
而此刻的老龍,再次變了模樣。
他成了一隻幼生的龍。
崢嶸初生,角生芳華,雙目清明,好動而厭靜。
畫面再次清晰,也揭開了老龍最後一層的執念。
他來自八苦城。
修銘與王軒蘭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神里的意外。
老龍,竟然是最後的八苦城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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