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阻止?」王軒蘭認真地反問道。
修銘眼睛瞪大,一副「你竟然也不知道?」的震驚神情。
「我只賭了一手他們本就有此波折,身為棋子,既然有人在前面放了路,就得踏上去。」
王軒蘭的話意味難明。
「那你認為誰是那個布了目前局面棋手?」修銘托著下巴不恥下問,放棄思考。
王軒蘭抬起頭,看向什麼都沒有的天空,又低下頭看向白淨卻不會反射的漣漪地。
「我本來以為是上城那幾雙手的落子,現在看來,舉棋之人或也在棋中。」
「你是說...明與青鳳,自導自演?等的就是我們請來真龍的意,也就蓮子一族。」修銘懷疑道。
「差不多,沒證據,憑感覺,別多問。」王軒蘭不耐地四連堵嘴。
「好...吧。那先繼續看下去吧。」修銘沒有深糾。
他反而將視線從灰質無相的博弈中撤離,更多注視著內天地的六族大戰。
原來殘酷的天地磨盤一直沒有停過,即使他們這些外人成為其中一部分種族的首腦,他們所能改變也只能是方向。
至於大勢轉向、甚至傾頹的過程中,本身必然發生的戰爭之因,究竟是來自樊籠的意識,還是棋手劃好的唯一之路,亦或是斑斕天地本身的「自然」。
這是一個極為複雜,並難以解析的問題。
樊籠被請君入甕,是一種束縛,卻也是一種禮遇。
是對方不願意繼續升級的誠意。
但無論如何,當五族名義上羈絆樊籠之後,身為樊籠之一的他們一定也需要承擔著此中產生的業果。
修銘不能干涉,一方面是再次轉向,會讓天地磨盤磋磨的更加徹底。
另外一方面,當他都輸了,他們就都沒有機會了。
王軒蘭道德水準則相對靈活,她能更本真面對著死亡。
她也有底牌,卻不願意在此時干涉,何況表相的天地之戰只是輪轉棋的棋面,更重要的勝負手還是那師徒二人的意氣之爭。
將台一直準備著戰爭再起,再次開打在各族內部也是應有之意。
棋面上是三打二,即使三族都只是一部分族人,對方還有著主場優勢。
可三族依然會認為還是三打二,軍心如鋼,他們早已適應了這片殘酷厄時空。
面對天地二靈的瘋狂進攻,鬼、南、東的聯軍在邊打邊退。
此刻是天地二靈急了,三族雖然悍勇,卻也不會盲目的送掉性命。
防禦,然後在等待潮水後繼無力,等待更大朝向確定,一樣刻在許多戰士的心裡。
戰場上最風光無限的人,是此刻的南冀秭三。
他正變得越來越強。
將主的能力既有血脈傳承,也有將主之位承載的方向矢力。
南冀秭三是最年輕將主,南向之鳥的羽翼在此刻才是真正展開。
而他此刻的對手,正是天族將主青鳳。
青鳳的言靈術,幾乎都是範圍威力巨大的區域殺傷,對三族戰士的威脅巨大。
然而在速度達到浮相閾值的南冀秭三眼中,青鳳的一切動作都變得有跡可循。
青鳳很強大,比自己的哥哥強大的多。
可她也沒有那樣的強大,不像王軒蘭一樣高不可及,不像真龍一樣看不見底。
她的高度,南冀秭三揮舞著翅膀就能夠著。
如果說修銘是青鳳計劃里的第一個變數,那麼南冀秭三這個戰敗之鳥,就是這裡面的第二個變數。
現在一個變數還在發酵,一個卻已經打亂了她的布置。
青鳳言靈,使得天空布滿了孔雀斑目一樣的紋路。
然而這些斑目卻難以睜開眼睛,因為她害怕沒有南冀秭三更快,如果斑目在睜開時被摧毀,則會對她的本體造成一定傷害。
青鳳本該運籌帷幄,卻在此刻後知後覺,有些籠中鳥是關不住的。
她的最大底牌——龍公,卻在真龍之意現世後無法被其控制,一直在失控的嗚咽著,也製造了天地間時斷時續的大雨。
身後的同族漸漸地無法給她帶來安全。
那曵光的十一翼,正在她的內心種下一抹恐懼的種子。
青鳳在處處限制下,正緩慢地落入下風。
......
紙面上對弈,還有幾十隻強大地靈與將台的爭鬥。
這裡不像是天空防線,擁有著前期開拓出來的巨大緩衝空間。
將台底下靠近地面很遠,可在同樣自身與敵人寬大的體型映襯下,這種遙遠就不夠看了。
地靈們的襲擊,是先炸開將台的一角。
而後三族中的鬼苦人,才大多被南冀秭三分配到地面。
這些心懷惡意的地靈,雖然不及龍公的那般體型。
卻擁有著八族中平均最大的體型。
他們之間差異極大,有的本就是一座山巒,一條水蛇河。
有的又難以厘定,像是雲、像是蜂群。
鬼苦人器質異化嚴重,但大多並沒有脫離人形,因此在八族中鬼苦人對環境的適應,對各種敵人的應對方法都最為紮實。
鬼苦人面對地靈,至少不會毫無辦法。
地靈大多根本沒有人形,所以鬼苦人對其最大問題是,難以確定他們的有效的弱點。
體型更小的鬼苦人,只能試圖切割分離那些大體型地靈的身體,試圖通過這樣的粗暴方法打擊對方。
大多數地靈確實也被這種方法克制,問題是太慢,搬空一座山即使是超凡者也不是那麼容易做到,更何況對方還會反抗。
且一部分的地靈並無常形,斷裂分離之後,甚至群體戰鬥的能力大增加。
就在南冀秭三孤身威懾青鳳時,後方的將台差點在襲擊中徹底淪陷,直到有一人挽救了局面。
樊籠少了兩位中計的正主,一名銳意進取的南向之鳥,還有早已昏睡的子淺淺。
天族視野里,卻還是漏了一位樊籠使。
那就是北境將主白均。
那位居住在浮鏡上的老嫗。
議堂侵入了漣漪無相地,可它本質依然在將台上。
在將台上看來,議堂與裡面的人都是被時空凍結了,所以無法動作。
這種限制束縛住了有形體的修銘和王軒蘭。
卻無法現在,形相構成與所有人都不同的北境白靈。
白均視野受限,面前有一個只能看到卻無法絲毫干涉的世界,因此白靈看向鏡外的外人都會產生一種恐懼。
不過恐懼往往是相互的,其他七族包括如今的樊籠,都忌憚白靈失去限制,侵染占滿現在的所有天地。
那是因為視野的局限,位置的局限,能力的局限,也是相互的。
白均無法跟隨明的腳步,因此看不到不遠處的黑影殘樹。
明也無法限制,一個根本不在他構建心鄉里的生靈。
所以白均此刻在漣漪無相地的議堂里,也在將台的議堂里。
她的視角裡面,有兩幅重疊的畫面。
一邊被時光凝固,神意無存。
一邊被囹圄所困,有意無性。
她只能旁觀,卻不感到絲毫的疑惑。
因為北境白靈所形成的視界,如果每一個人的世界都是一幅畫,白靈的視界一直是不止一幅。
也不是兩幅,而是無法分離,又無法捻清的許多幅。
這種特性,或許才是白靈呈現的一切特質來源。
......
將主白均,成了留守將台議堂的唯一一人。
白靈無法干涉浮相,因為或許他們生活在浮相的浮相里,又或者生活在浮相與質形的夾層裡面。
全北境白靈舉不起一塊碎冰,白靈無法干涉物相,是八向之地歷次衍變中幾乎的唯一不變。
或許這也是斑斕時空的一項底層規則,所以才會顯得那般堅硬。
如果議堂倒塌了,那將主白均就只能看著自己被覆蓋。
可是若是生靈入侵,想要靠近她能看見的地方,那她也不是一個路都走不穩的老太太。
斑斕時空的另外一項非規則型常識,活的越久的靈,底蘊越是深厚。
五名城傳承的名如此,真龍如此,修銘也是如此。
白均從未告訴他人,她其實是除了真龍、青鳳與明以外,唯一的一代將主。
她能眼睜睜地看著議堂壓碎自己顯形的堅冰,而沒有一點辦法。
也能讓除了幾位特殊將主外的生靈,走入她的視界便等同於死亡。
方法很簡單。
與她的族人攻擊墨龍方式,沒有什麼不同。
白靈可以在不同鏡面上跳轉,對鏡面的光滑度與反射度都有要求。
所以他們可能會被困死,或者在調整之後顯形失敗,被切碎、過於暗淡、模糊而死。
白靈發起跳轉能力的條件其實很簡單,看見就行。
主要問題是,跳轉後存活與新介質是否穩定常形的問題。
北境是白靈的天堂,大範圍的反射面,且需要有一定對光衍射能力,更要數量龐大是自然的一部分。
那便是只有冰,或者類冰這樣的晶體物質。
北境白靈看似被天地所困,卻或許是這斑斕各族中,唯一已經得到種族心鄉之地種族。
既是五名城,在環境與族群相性上,也遠不如北境。
就像是一種「浪費」。
人,所不需要的每一寸空間,每一種未知結構,是否都是一種浪費。
如果不是,那麼這緊貼著肌膚的空間與認知邊界,該往後面退上多「遠」?
多遠。才能讓人不覺得壓抑,又不覺得浪費?
這樣的距離,是本能?還是一種環境「圈養」形成DNA傳承?
北境白靈生活在理想之地裡面,誠然他遇到了許多問題,讓他們顯得危機重重。
但是他們的問題來著,他們無法干涉的「物外」。
既然是物外,那就要分列討論,不與環境與文明族群的相性有關。
可現實的大部分情況,不會那麼理性與絕對。
例如浮相對於白靈,不能算是完全意義上的物外。
首先他們能看見浮相,看見就代表著信息傳遞,這已經是一種程度很深的干涉。
而在白靈的能力樹上,看見已經能夠殺人。
他們並非完全不能干涉浮相,只是無法影響死物,卻能「瞪」死浮相中的其他生靈。
意識的糾纏,也許在斑斕時空的更深層級,所以這一層不會被不同的物相規則形成「篩子」干涉。
真正的生與死,這一層也足夠的幽深,一旦被打破便很難重塑。
真龍是否有意?是否能夠成功?都還未知。
王軒蘭的復生,或許是修銘見證到的唯一奇蹟。
又或許,她的死亡才是一種假相。
五名城以名字傳承,一代又一代,代代同名不同人。
這是五名城自己說法,這個名字不只是名字,也代表著血脈,甚至可能還有他們的記憶。
那麼他們真的就不是一個人了嗎?
甚至,所有的五名是否活著?這也是一個問題。
這裡,真與假在前,生與死在後。
......
經過一陣不激烈,也不驚險的戰鬥後,一群巨型地靈倒在將台上,又壓塌了一部分將台後,被將台抖落下去。
白均的視界幾乎包括了將台的全部地面,任何一隻翻過邊界的地靈,都會在她的視線裡面迅速倒下,像是忽然打了個瞌睡便倒地不起。
這些地靈意識空了,稍加添點料,就有可能成為一種特殊的失鄉魂。
可是大戰在眼前,沒有一個鬼苦人有心情養魂。
白均的能力本質與其他白靈沒有差別,都是透過穿行能力,將自己本身折躍到另外一邊看見的物相上。
可底蘊厚度不同,技巧上也有差異,使得她造成的死亡比起其他白靈極其乾淨。
不像白靈與墨龍那場戰爭,白靈的攻擊並未達到光束,那到目神光里雜質太多,觸碰到後相態也不穩定。
當時的一些墨龍甚至能夠搖搖頭再度起飛,有一些才會被白靈引爆體內能量,發生整體性或是局部性的殉爆。
白均的攻擊不會出現那道明顯的光,一方面是速度更快,基本就是完整的光速。
一方面也是那道光里的意識更加純粹,那就是白均從自身上分割出來,極為純粹的意識炸彈。
相當於,別的白靈是將完整的自己發射出去,而白均只是將暴虐的那部分自己發射出去。
別的白靈行的是自殺證道,而白均她只是不斷地清明自身。
既殺傷了敵人,也能讓一直冷靜下去。
不過這樣做,既需要強大控制力,厚實的底蘊。
更有一個隱患,那就是暴虐的自我,也是自我,萬一她判斷出錯。
被切割那部分自我,最後存活了下來,她就等於創造了另外一個自己。
事實上,在她悠久的生命長途上,這事已經不止一次發生過了。
而她們也並非全部死亡,白均怎麼會將全部籌碼,都放入一個陌生人手中。
至於將台上的她,到底是不是那個所謂的主體。
便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八族對白靈的提防,也一定不是一開始就知道可以這樣的防範。
有些故事藏在活人的心裡,有些故事藏在死人的嘴裡。
樊籠不在意前罪,現法倒追也是大忌。
在倒行之際,團結可以團結的力量,才是樊籠最在意的事情。
更何況一些事情,已經無法挖掘。
白均站在樊籠之後,看向的地方也是樊籠所重。
那她已經是樊籠的一部分,並踐行著樊籠的路。
將台表面的清澈,並不能讓她在這片土地上行走,這方時空還是有著諸多對白均的限制。
但這不妨礙將主白均,讓將台不墜,讓一隻地靈都無法爬上將台。
鬼苦人組織的反攻很快開始。
戰場逐漸轉移到地面,白均卻逐漸收回了她真的殺人的目光。
這場大博弈里,各方都保留了一定度,因為他們真的沒想猜到如今的天地。
所以這是天地的磨盤,而上了秤的斤兩,只有弱者。
修銘與王軒蘭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也都意外於白均的爆發。
不過這樣下來,將台的危機便小了許多。
王軒蘭更是頗為自滿,果然這些閒棋碎子才是翻盤的關鍵,沒一顆棋子是不發光的。
要是沒發光,肯定沒有經過她這個王師傅打磨。
甭管白均選邊站,所帶來的自身底蘊與王軒蘭有什麼關係。
總之局勢在逐漸回暖,這盤棋上他們也有了更多底氣。
明與青鳳兩邊,青鳳這邊依然成了明的拖累,而這一點也一如既往。
這邊雖未塵埃落定,可也沒多少看點,修銘則開始將視線重新對準那場更重要的戰鬥。
或者兩股潮水的衝撞。
這才是勝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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