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你多麼可愛,總是......」
「我知道自己比較愚笨,總是找不到閻浮路的路口,給我...一點時間。」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是最看不起我的他!」
「我懂了,因為你現在與他,一樣看不起我。」
「師傅,我還差幾分?......嗯嗯,我一定會繼續努力!」
「師傅,這一次呢?......」「師......」
「我..好的,謝謝師傅提攜。」
「師傅,我還能繼續走下去嗎?」
「只是工具...舊了。」
「他是你的新徒弟嗎?」
「月快落了,我又該去哪裡?」
「別打了別打了,師傅。」
「我要去哪?」
「這座高城那麼大,為什麼沒有我能走的路。」
「那就出城吧,即便是代價是死亡。」
「可這一月城外的是淚海,是愚笨的我能爭渡嗎?」
「那又怎麼樣......又怎麼樣?」
「又有誰在乎呢?」
「阿娘,願我下輩子,還有一次機會做您的兒子。」
「每一條大道都好寬啊,可為什麼上面行走的人,這麼少?」
「城門好高。」
「這些人怎麼都不理我,也不問我,我該怎麼說要出城去?」
「怎麼說呢?」
這些,只是他無聲的心言。
是的,他幾乎沒有開過口。
露出顯得痴傻的笑容,是他做過最多的一件事情。
王常閶從沒有開口提過,自然也不會有人聽到他的訴求。
即使偶爾能說出口的話,也會被無視,得不到反饋缺少練習的他,自然越來越少言寡語。
而持續漫長時間上的刑期,也會慢慢地剝奪他不多的開朗、樂觀、自信。
因為最初的他,也不是這樣的。
......
王志德伸了個懶腰,今月註定又是平凡的一月。
城門鬼在月升時,只是一群惡著臉的平凡人。雖然不忙碌,但也要輪班做些迎來送往的工作。
但這一月以來,也僅僅開了七次城門,所以他們大部分時都是無所事事的。
畢竟這份工作的重點是另外一面,只有高城走進黑夜時,它們才會重新找回自身的價值。
這也很合理,他們總得在月升時,鬆懈一下緊繃的心弦,才能在月落時,依靠著這根弦拉回自我。
只開了七次門,不意味著他們只見了七個人,有像王家小姐那樣拖家帶口,也有像施家西施那般獨泛淚海的,更有想出城卻錯被攔下入了歪路不計數。
在看人這一點上,王志德很有發言的權利。作為走到鬼路二的心鬼前輩,他的目光銳利,看人從來不出錯。
這不眼前這個有些時月,也有些痴肥的男子。王志德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迷茫,躊躇與猶豫。
這時候王志德覺得自己該推他一把了,既然已經到了路口,又怎麼能因為困惑不走上路呢。
『鬼路也沒有那麼可怕嘛,不能光是聽從高城裡的謠言。』
於是,他走向前去。
依靠著欄杆,讓自己顯得低一些,平易近人一些,而後說道:「你想走這條路嗎?」
王常閶抬起頭,看向身材高大的城門鬼,心想終於有人搭理他了,自然首肯道:「想。」
王志德沒有意外,轉身看了看其他城門鬼躲避的眼神,他沒有意外。
自己找到的嘛,嘆了口氣道:「我可以教你。」
「唉~,走路...也要教嗎?」
王志德眼睛一瞪,這下子他真的意外了,遲疑道:「這條路這麼難走,你能自己走?」
王常閶看他質疑的眼神,本就對各種事情上都缺乏信心的他,也不確定了。
『也許出城就是要教的吧。』他猶豫道:「師傅,那......應該怎麼走?」
「沒事,師傅教你。」王志德陰沉的臉上,露出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哦~。」王常閶比較遲鈍,卻不自覺地想道:『這個師傅,好像有點傻。』
.......
日眼星永恆不變的日冕出現了短暫的遲滯,構成天邊光幕驟然一個龐然巨物遮蔽,使得光芒為之頓步。
因此也形成一大片新的陰影,新的陰影不斷遮蔽吞噬的原有的錦袍。
這場意氣之爭,也贏來了勝利的一方。
能夠感知到這場爭鬥的人,不止一個。
但除了心鬼之外,並沒有人覺得王常閶會贏。這個結果註定令五名城的許多人,都感到意外。
但同時意外中,又能自得其果的人,才是五名城中真正的棋手。
五名城是一個很方正的棋盤,卻不是一個用計算可以窮盡的棋局,複雜多元混沌體系嵌套中的五名城,每一個位置的每一個人,都可能做出令棋手意外的舉動或是際遇。
棋手有時也是棋子,棋手與棋子的分野,在前者在很多時候,往往能夠產生更多對於其他棋子的影響。
所以真正棋手,首先接受了自己是一名棋子,在其次謀求也從來不會是一點一滴的得失,與人海攢動中的一二。
這也是王家小姐,與這四家現已經形成了事實上生死之敵,而他們之間卻依然維持著一定體面的原因之一。五名城的歷史太久,早就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
五名城棋盤上,五名絕大多數時定然是棋手,而且是最重要的棋手。
棋手也是人,算是吧。
各個棋手的風格,自然會有很大的不同,這種不同。既影響到過程,也影響結果。
其中武家重勢,金家重通,石家重基,而單家重變。
所求所行的不同,也決定五名城的重量,在各家心中是不同的。
單家大部分時候是變革者,他們把王軒驕變沒了,已經足以滿足他們很長時間的期許。
作為勝利者的他們,現在於五名城是最自由富餘的棋手。
有餘力才能關注不影響全局的小棋子,例如聞到了笑臉蛇果的單柔。
現在的王常閶只是成了一個被看見的棋子,或許他會有成為棋手的那月,但依然不是現在。
......
遮蔽半個日眼星的六根擎天之柱,很快便消失了。
剛才歡樂鬼的力量,不是虛空榨出來的,這其中有王常閶的爆發、王志德的支持、與閻浮垂落的幾滴樹液。但更多是來源於日眼星本身,它並不是一顆正常的天體,各種意義上都不是。
即使是最接近的視覺層次上,它所體現的球體依然是一種感知偏差所致。
從直接意義上,從與五名城的連接上,日眼星更接近的,是城門鬼閻浮的天空,而不是矗立於虛空中的那片大地。
球體的形狀,只是一種維度視差。
一種無邊二維緊緻曲面流形,導致於具體觀察者眼中呈現出的,一個經過壓縮的結果。
換句話說,師徒二鬼跋涉的地方,從來不是一片大地上,而是塊他們無法感知完整的天空,更高的說是一片無法言說的空域。三維的信息,也許是更高維度上,一個他們本不該出現的時空中,被五名城閻浮與城門鬼的每一個個體感知,同時轉化編譯不那麼客觀的可接受結果。
總而言之,他們看到日眼星,並不是一個真實的世界,但它也某種意義上存在著。
日眼星發生的事情,大多數是虛假的,大多數。
錦袍眼中歡樂鬼輕易地碾碎了它,這一點也是虛假的,因為根本沒有什麼錦袍。
既然這裡不是一個真實的世界,有些地方就說得通了。
第一,它們一路所行皆是虛妄,卻並非簡單的幻夢一場可以形容。
錦袍是虛假的,無鄉的魂是真實的。
鬼怪的身體是虛假的,他們行走的路是真實的。
師傅的智謀千里是虛假的,徒弟的一團困惑是真實的。
心鬼的瀕死是虛假的,歡樂鬼的困境是真實的。
...
這裡的真假摻在了一起,並且許多真假之間沒有邊界。
第二,這條路只是城門鬼閻浮上的一條分岔,一條名為歡樂鬼路的自我之路。所行者只有王常閶一人,其餘的一切都是這一筐真實與虛假,對他這條路上干涉。
換言之,這條岔路的主人是王常閶,由這條路衍生的實景也是由王常閶的認知錨定。
日眼星是一片鬼的未知空域,它包裹著城門鬼這棵已經歪掉閻浮,讓其保持一定生命力。但它不是某一個鬼的。
但此刻此地的日眼星,卻只是專屬於王常閶的漆黑天空。
不過...這不會長久。
......
師徒二鬼的主體意識,無法脫離五名城主場長時間存在,路走完了,它們也到了返航的時候。
而現在如此強大的歡樂鬼,裡面摻著虛假要遠多於真實。所以它現在和紙老虎一樣,只有一層皮相,裡面甚至連根草都沒有。
唯一的真實,是王常閶戰勝了一次懦弱的自我,並在城門鬼閻浮上掛了一個笑臉蛇果。
這樣的認知不需要沒有耐心的心鬼師傅闡述,即便是它願意闡述也存在某種偏差。因為歡樂鬼走到終點的同時,也會以一種更簡潔直觀的感知方式,獲得它該知道的一切。
不是看到、聽到等,而是直接出現在它認知結構中的填入。
認知的結果,同時作用於這一顆日眼星。
被替換、被干涉的五感,從王常閶鬼路一的終點後,便是衰落的開始。無法被佐證、見證的顛峰,缺少為之添火的心,跌落的速度會比單純想的還快。
擎天的歡樂鬼始終是一種幻想,城門鬼末役王常閶,才是相對真實的那個他。
處於幻想中的王常閶舉目四瞰,已無敵手,也無見證。
他低下頭看著腳底下的日眼星,如同一顆不發光的黑色彈珠,這種熟悉的渺小與遙遠,這種視角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它手中抓住日眼星,現在這種尺度關係,這顆星球已經不比它大上多少。
它此刻模樣就像是一隻毛毛蟲伏在黑色彈珠上,這隻毛毛蟲向著側面伸出了頭,試圖向著日眼星的後面望去。
日眼星的日冕天光緊緊圍繞著球體的邊緣,卻無論怎麼跑都找不到光的源頭,也無法找到自身在星體上位置。這也早就引起了歡樂鬼的好奇,只是當時的它渺小的像是恆星上的螞蟻,根本無法看清日眼星的整體。
而它又好像在遙遠的地方,看到過這顆星球,曾經模糊卻整體的預覽過這顆星球。
現在它變大了,大到可以扒著這顆星球,將頭探向日眼星的背後,尋找這道天光的來源。
終於它看清了日眼星後面的圖景,也看清了天光的來源。
師傅說過,他沒有睜開眼睛。
是的,他的確沒有睜開眼睛。
現在也沒有。
他初入日眼星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只是在另外一面。
因為它看到的是他,是他自己。
不是時間悖論,他們同時存在著,也緊密聯繫著。
耀眼的光芒中,一個矮胖的男人眯著眼睛,試圖看清這邊。
歡樂鬼下意識迴避了男人的目光,卻發現自己的六肢早已盤在日眼星的地面上,儘管它試圖向內收卻仍露著一部分在外面。
它一瞬間想起來了之前它看到了六座大山,六肢也頓在原地,不再挪動。
原來......
陰影蔓延吃掉了歡樂鬼,也吃掉了日眼星,因為那個男人擋住了那邊照射過來的光。
世界陷入了黑暗,一切歸於寂靜,一切也溺於死亡,死亡在使鬼閻浮生長。
它既是枝丫,也是養分。
視角變了。
它回到了他的視角,這是一個過程。
漆黑的球面在他眼前變淡、變遠,黑暗向著他也開始蔓延。
山巔也是深淵,球形的維度收斂的反面,是360度的無死角展開,這就是日眼星,這也是一片某種意義上真實的時空。
這時日眼星的概念已經發生了變化,在他不看向那顆星球時,日眼星的曲面從內斂,變成展開。展開在他所能感知的每一處黑暗面。這時的日眼,才是城門鬼閻浮共同感受的天空,不是它一個鬼的星球。
他不再驚慌,他需要開始慢慢適應黑暗。因為他知道,現在的他太冰冷,太黑暗了。
他還不能回頭,因為身後的光太過於刺眼。
他需要先接受黑暗,才能緩緩地走向光明。
直到他成為一具屍體,直到他眼前只有漆黑,直到這裡的一切失去意義。
溺於黑暗的歡樂鬼死了,來自五名城的王常閶活了。
他沒有成為真的屍體,只是一種臨界。
王常閶接受了黑暗,也就做好準備,迎接身後的光明。
他轉過身來,光芒灑在他的身上發出灼燒產生的『噼里~啪啦~』聲音,他沒有感覺到疼痛。
反而很舒服,也有點癢。
他像一個嬰兒一樣蜷縮著,他在繼續等待著眼睛的適應,期許著應有之地。
終於刺眼的光芒,有了形狀。
是一座城,五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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