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錐外的風箏 第五十四章 盜火者

    神念士兵在數倍於自身數量的史官文明進攻下，不斷地丟失陣地，陷入被動的加速消耗中。

    神性與人性，複雜牽連。源聲之波與主觀意識也是如此。

    片面的來說，神性就是源神之波，而人性就是主觀意識。

    太尊也一樣，在這個關於太尊的龐大集合裡面，最脆弱的一環不是隨時在消逝的神念，因為他們數量龐大而且補充容易。

    而是離神性更遠的人性，離源聲之波更遠的主觀意識。

    在這片遠離她源聲之波連接的神殿空間內，當最後一個神念士兵倒去。

    她的主觀意識、人性，在失去所有神的特徵後，也就會成為一個普通的人。

    ......

    神殿空間的戰場形勢，看似已經逐漸明朗。這場決定一大片宇宙牆內新秩序的戰爭，就要在宏觀上不算大的一處神殿裡落下帷幕。

    太尊的表情，也早已不復之前的傲慢。

    她承認小看了夢都人，小看了阿米婭。

    她自信地踏入這囚籠里，是因為太尊本來就是陣地戰強者，無論多麼強大的文明。在她的禁空與矮化兩個場域中，都會變成最原始的形態。

    當她走進夢泡是切斷了背後的能量供給，同時夢都人放棄游擊的機會，發動對高山上的她的衝鋒。也同樣踏入了她的強勢場域，夢都人這時也是在用自己的弱點去碰撞她的優點。雙方的算計其實都成功了，他們都營造出對自己優勢的戰場，只是都在各自的底牌中被改變。

    強大與弱小，在不同的條件下也可以轉換。

    宏觀層面對於夢都直接揮手投降的史官文明，卻在微觀層面充當戰勝神靈的主力。

    而這一幕，正是由太尊親手營造而出的局面。

    除了正面的戰場，信息層面的戰爭也是這次的勝負手。

    雙神的愚蠢在於蔑視導致的急切，沒有利用好夢都未發現他們的時間裡，沒有通過他們的眷屬挖乾淨夢都底牌，而不是表面的傲慢。

    太尊高高坐在神座上，腳下與空中的神念士兵在被不斷壓縮著活動的空間。

    地面上的夢都人，空中的史官文明，都已經接近了因為損失過多神念變得遲鈍的太尊人性身。

    太尊的人性身還在不斷地褪去神性，原本合身的座位此刻忽然變得有一些寬大。矮化場域竟然對她這個宿主也開始生效，她似乎要踏入自己親手掘出的墳墓中。

    林梧化身的老虎衝殺在夢的最前線，他已經近到可以看到太尊低垂的眼眸，並且隨著不斷緩慢縮小太尊他看得也越來越清晰。

    而林梧沒有從太尊的眼神中，看到他所期待的慌亂，卻是一抹嘲笑。

    ......

    議會這邊也因為前線的優勢，而短暫鬆了一口氣。

    只是所有人看阿米婭的眼神都怪怪的。

    風華天看著一直冷淡的阿米婭，對方雖然永遠是這副素白的年輕女性的模樣。但究其本質，她既不是年輕人，也不是人，夢都方面對她的研究與提防。本以為對她的防範卓有成效，現在看起來自己與夢都都在她的手掌心中。甚至連她藏著一個文明在夢都里都沒人不知道，而誰又知道這是唯一的一個呢？

    人與神，人與智能。或許，阿米婭與太尊的相似之處，是超過仿生人阿米婭跟人相似程度的。

    從這個角度來說，阿米婭還真是失敗的仿生人，失敗在於，她比起人所受的限制太少了。包括壽命、思維速度、信息、理性、甚至是感性程度。

    風華天有些無力地向阿米婭問道：「你還有什麼想起來的東西嗎？」

    阿米婭還是那副冷淡的表情，淡淡地回應道：「沒了，最近就想起了這件事情。」

    風華天表面鬆了一口氣，心中卻再也不相信阿米婭的話。

    他思維敏捷，也習慣性的做一步想十步。

    『夢都內部竟然一直有一支被夢都人還要多的文明。而這支文明竟然被當成一幅畫，一直在夢都各個藝術館巡迴展出。

    這件事情充滿一種荒誕的黑色幽默。

    讓人忍不住想問，那這個世界到底是夢都，還是史官的。

    而更重要的問題是，阿米婭的畫裡還有其他未被發現的文明嗎？

    無數藝術愛好者拿著放大鏡觀察，也沒找到這個文明的活動的蛛絲馬跡。

    那麼天天裝傻充楞的阿米婭，她到底還有多少秘密。不過這次事件結束，阿米婭與亞米粒的關係也一定會被曝光。

    到時她的所有畫作都會被重新審視，重新定價。不知圍繞著她的畫，到時又要在夢都的內部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

    一個有可能藏匿著文明的畫作，這是無論多少印刷出來的錢都換不回來了的。

    最可惡的是阿米婭，無論她的畫作被炒高到多少，又引起怎樣的混亂，卻都不能怪她。

    第一，她畫作的上的文明可能很難被發現，就像這次被來回巡展的《矩陣》，不是她拿出來根本無法被發現。畫作的鑑定與價值評估，已經超過了任何的藝術家與金融學家所能定義的範疇，只能用一句無價之寶來敷衍了事。

    第二，阿米婭的遺忘，在夢都高層不是秘密。那損壞嚴重的數據矩陣，作不了假。她確實忘記了很多東西，但她有自主意識，沒有人可以繞開她自己翻看她的記憶。所以，她遺忘了什麼，記得什麼。完全由她自己說了算，這簡直就是一句『最終解釋權歸阿米婭』的耍賴補充。

    第三，打住，這件事現在還不重要。

    不過，要不先收兩幅？』

    ......

    同樣因為戰場態勢而樂觀，當然還有戰場上的夢都人。

    因為史官文明的數量太多，導致夢都人甚至搶不到敵人。

    一時間，剛剛還在浴血奮戰的戰線後方夢都人，也陷入了誰在打我？我要打誰？的迷惘中。

    老馬卻從先從先前的震驚中清醒了過來。

    此刻，他那斑馬頭顱抬的趾高氣昂。他在不斷的向著身邊陷入迷惘狀態的夢都人，普及著天空上的星球矩陣從何而來。他又是怎麼樣經過千難萬阻，如何衝過敵人的重重包圍，才將這一顆拯救了夢都的援軍星球投放成功。他，老馬帶著援軍拯救了戰局。

    眾人都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不乏有許多人都對他流露出崇拜的表情。而他嘴都快裂開到後後脖頸的表情中，卻假裝雲淡風輕的搖了搖頭。並且不經意間暴露了，自己在孤星市開著一家酒吧的小小事情。

    許多有心人都記下了地址，心裡想著等待戰後重建一定要上門拜訪，卻不知他們這樣的心思正是老馬想要的。

    ......

    以地神組的主體的第三方神靈，他們最終也沒有下場正面幫助夢都文明。

    而原因也的確像是明所說的那樣，他們對於夢都有善意，也有防備。這一點無論是阿努，還是林薇其實都可以理解。林薇知道現在她能做的事情不多，她只能代著夢都維繫這種不多的善意。

    現在的重點，回到了阿努的身上。他是站在夢都這邊的神靈，可是林薇對他的能力還一無所知，也不知該讓他如何去做。

    明的期望是靠阿努影響之神的能力，強行影響太旭的能量通路，或是對太旭的神國造成一定的破壞。使得雙神短暫失去他們的根基，從而回到大年一開始的雙神位置。

    而讓明沒有預料到的是太旭的神國，它對於阿努有著不一樣的意義。

    林薇發現自從進入到這處空間後，阿努就變得很奇怪。

    在他們與寶牛組合交流情報時，他卻一直在走神中。尤其是看向前面那顆大火球時，眼神中有著說不清的複雜，有震驚、有緬懷、有傷心、等。

    銀環列車的人已經交流完畢，他們都將目光放在關鍵人物阿努身上。

    而阿努卻還在盯著那顆橘紅色的火球，一道說不清楚的淚水落下，阿努的記憶開始倒放。

    ......

    「從三年前開始，天空的太陽開始出現間隙性的閃爍現象。對此異象，科學家們卻沒有得出讓人信服的結論，但我們都知道末日要到了。」

    ...

    「老袁，你到底是怎麼想的？」老謝啃著西瓜，口中模糊不清的問道。

    「只是一種選擇而已。」袁開山對著老謝說。

    ...

    「整個星球將在幾秒內被完全凍結，人類已經完了。」

    冰凍中玫瑰，還帶著剛剛澆完水的嬌嫩，老袁躺著搖晃的躺椅上，表情放鬆而愜意。

    ...

    「養育了所有人類的這顆藍色的行星，最後價值只是給木星送去了一絲水汽。」

    ...

    木冰翻開了袁開山的筆記本，第一頁只有一句話:「我只是更在意生命的質量。」

    ......

    一面冰鏡出現，阿努從當中拿出袁開山的老舊筆記本。

    筆記本與當初一模一樣，完全沒有因為時間流逝而損毀、磨損。

    阿努翻開一頁後，又翻開一頁。

    第二頁上面，也只有一句話。

    「無論這顆太陽最後去了哪裡，它始終是我們的太陽。」

    阿努的手指輕輕地摩挲過這段文字，忽然將這一頁撕下來，並舉著它對著大火球。他看向轉頭看向背後，身後沒有人，他卻對著空氣說道：

    「老袁啊，我們的太陽找到了。」

    老舊筆記本的薄薄紙張，擋不住前面大火球的熱量，也擋不住穿過它的光線。袁開山潦草的筆跡在光芒中生輝，而後又在烈焰中消散。

    阿努收起鄭重收起筆記本，這也是他的賬本，記載著在博物館中他對整個宇宙的虧欠。

    那頁紙的灰燼散盡後，阿努的眼中只剩下了火紅的太陽。

    在他眼前的火球是一顆真實的恆星，日珥炎浪被不知名偉力螺旋式裹成一道火焰長柱，一直伸展向遙遠的夢都。

    太旭的神國是一顆真實的太陽，而這顆太陽，也曾經是人類的那顆太陽。

    這顆太陽如何抵達這處宇宙牆，阿努不知道。

    但他現在知道了環月與宇宙牆，從來不是單獨的宇宙。它們之間有著不為人知的關聯，這種關聯既體現在阿努這個遊魂者身上，現在也體現在這顆『長途跋涉』過的太陽身上。

    而且更關鍵的是，這顆太陽也曾經是他。

    博物館的展品，從來不是簡單展品，而是一道門，一道連接。

    他曾經成為宇宙的一部分，那個擁有著無數顆恆星的超星系團。那一次他試圖尋找這顆太陽，卻抵不過被減速的思維，等他找到附近時只剩下流浪的木星。而在他在成為超星系團時。雖然主觀的時間非常短暫，實際上卻不知道多少個百萬的太陽年。

    這一次他找到了，既是替袁開山而找，也是替自己那次無果尋覓所畫的句號。

    不過現在這道句號，還差最後一筆。

    ......

    在虎蛇寶牛的注視中，沉默的阿努演繹了一幕啞劇。雖然他們看不懂，但還是能夠感受到他的情緒。

    對於他們，窗外這顆恐怖火球是屬於他們認知外的新事物。他們對這顆火球，只有忌憚、恐懼、不解。

    可是阿努為什麼會對那顆恐怖的火球，流露出那麼複雜的感情。在知道真相前，這個問題他們永遠無法想通。

    阿努回神，看向同樣看著他的人。

    他們眼中的思緒一樣複雜，但更多還是一種帶著希冀的信任。

    現在的阿努，則需要去滿足新朋友的期望，滿足林薇的信任，滿足夢都曾經給他的寬容。

    他頷首示意，多說無益。

    下一幕，他出現在太陽之前。

    渺小的他，相比整個太陽只是一顆黑點。太陽上面不斷翻湧的日珥炎浪，時不時的遮住銀環列車四人看向他的視線。

    他們無法想像一個個體，會對這樣差距極大的巨大造物如何造成影響。

    事實上，明也不知道。影響之神的權柄來自何方，阿努又怎麼影響作為太旭神國的太陽。

    阿努知道，他看到太陽第一眼的時候就知道。

    而且也不難。

    明也想錯了，這件事情本來就不是對他者的影響。

    而是對自己的影響。

    這之間邏輯關係，確實挺繞，阿努一時也沒有徹底理清。

    但是他知道，授予他權柄的正是自己。

    他的神性根源是自己。

    太陽，本來就是他的一具身體。

    阿努走進了太陽里，下一刻他在新的身體裡睜開了眼睛。

    他的身體開始升溫，他脫去了橘紅色外衣，穿上了藍色的炙熱新裝。

    伸向夢都的火焰長柱從根源開始潰散，不過由於路途遙遠，距離雙神感應到還需要一段時間。

    太陽，變成了一顆藍色的太陽。

    不過，這不是他冷凍了這顆太陽。恰恰相反，現在這顆太陽溫度更高了。

    因為藍色的火，比紅色的火更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