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有時人生就是那麼離奇,像天父不可捉摸的意志那樣充滿各種轉折。
比如在雨夜收到一個無法拒絕的出門找人任務,到地方才得知對方今天恰巧去城外赴宴。
咒罵著那幫貴族該死的奢靡習氣,好不容易趕到會場、軟硬皆施地闖入見著了人。本以為要費一番工夫,但對方居然意外的好說話,跳過了本以為最艱難的一步。
當一切還算順利時,完全處於考慮之外的事情發生了。有人在敦靈的郊外,對審判庭的隊伍發起襲擊。
沒等把今晚滿肚子憤懣傾注到這群瞎了眼的傢伙身上,馬匹就中箭倒地,不給一點發揮機會。
接著很不巧地被壓住了腿,腦袋重重磕在地上。
失去意識並不全是壞事,這直接快進跳過了戰鬥最兇險的部分,但戰鬥結束後還沒醒來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然而命運的弔詭之處就在於,如果不是重傷倒地,你絕對不會知道自己剛離開的宴會是個醫學院團建活動,兼醫療器材商產品展會。
很有戲劇性的,本地區現有醫生數量質量空前。可以說現在只要一道雷砸穿屋子的天花板、落到擺滿菜餚的桌上,敦靈到維斯特敏一帶的醫學水平將當場倒退十年。
壞消息是,其中幾位看著資歷比較老的看過情況後,表示愛莫能助。你也不知道這是出於專業判斷,還是一些私怨,畢竟雙方關係就沒融洽過。
這年頭也沒個醫療過錯鑑定啥的,真要請人鑑定,也會發現有資格的專家還是這幫人,純純的死循環。
「骨折反倒是次要的,教授處理得很及時得當,以他的年齡還不至於無法癒合。」維倫也圍上來,按了按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修士頭部。
頭皮腫了起來,按下不是硬塊,而是波動感,這指明了撞擊部位下有出血。
「關鍵在裡面,顱骨下面可能有出血。我們有過頭部受到撞擊後昏迷不醒的病人,事後證明死因可能是顱內出血壓迫,把腦子都擠移位了。」
聽起來很可疑,尤其是怎麼得知死因的那一部分。但即使你不相信這群人的道德底線,也得相信他們的職業素養。
既然這麼說了,一般就只剩下向天父祈禱的份了。
在場人數偏少的內科醫生倒是願意給出幾個處理淤血的方子,實用意義嚴重存疑。
不過克拉夫特提供了另一個選項,一個可能聽起來尤其不友好的選項。
看到病人狀態起,他就知道自己必須把解剖那具結構特異遺體的事放一放,先考慮活人的問題——不然很快就不用再考慮了。
翻開傷者眼皮,瞳孔已經出現散大,對光線反應不太敏感。不用「可能」了,這就是顱內損傷徵象。
念及這幫人真的很盡職地試圖在混亂中起到保護作用,並且極有可能地提前踩掉了一個針對自己的陷阱。出於良心,很有必要撈上一把,哪怕這可能會給自己帶來些麻煩。
他短暫開啟了一瞬精神感官,把「天知道顱內哪裡損傷」的診斷明確到了「左側顳頂部硬膜外血腫」。
簡單來說,就是腦殼和硬腦膜之間有出血,而腦殼內的空間是有限的。現在看來出血量已經大到開始壓迫腦組織、慢慢把它們擠到不該去的地方。
他的頭髮還是濕漉漉的,剛清理一番換了身乾淨衣服,「我的建議是打開一小塊腦殼,把淤血清出來。」
很有既視感,想必也曾有一位名醫在不太恰當的時候提出過類似建議,並成為了早期不良醫患溝通的典型案例。
不同之處在於,克拉夫特覺得自己的方案還是挺保守的。說到底所有操作都不會涉及大腦一星半點,沒有超出條件限制,器材可自取。
還活著的幾個修士面面相覷,沒人做主給出個答案。事實上,沒跳起來給提出治療方案的醫生先開個瓢就已經是涵養體現了。
「這只是個方案,不做處理的話,那就只能期望天父憐憫了。」
少許騷動出現在周圍醫生中。顯然業內人士也對此抱有疑慮,但至少表面上控制得很好,某些隱形的東西阻止了他們進行評判。
就算聽起來超出常規,在專業領域質疑教授提出的治療方案不是誰都能幹的。
「確實有不少鑽開顱骨的治療手段,不過之前多用於精神疾病,現在用得少了。」倒是維倫看出克拉夫特是認真建議,站出來提供了支持。
雖說站在職業道德立場上他說不出「教會二逼死了就死了」這種話,但權衡利弊是必要的。冒風險治好了沒多大好處,出差錯了卻一定會很麻煩。
這位講師給克拉夫特遞了個眼色,暗示沒必要非得做這一場,不如直接勸退得了,「風險會很大,你們里能有幫他做決定的嗎。」
後者像是沒看懂他的意思,點頭表示感謝,繼續轉向修士們交代道:「我先去做術前準備,免得浪費時間。你們最好在我回來前做好決定。畢竟我隨時都在,傷勢不等人。」
這會的條件巧得不能再巧。別人可以是不知道,可對於心中有數的人來說,很難接受干看著能挽救的病例一步步惡化。
「維倫講師,可以的話幫一起收拾下工具。庫普,趁這會你們把他的頭洗乾淨,別使勁搖。」
不到十分鐘,就從隔壁倉庫挑來必要工具的克拉夫特回到了房間。
「怎麼樣?」
「教授,我提前為我的冒犯致歉,請問這種打開頭顱的治療您以前進行過多少例?」
這個問題比較難回答,坦白來說在這純屬頭一回,可修士們能考慮接受就已經不容易,要還照實說的話肯定沒法讓人安心。
「從我的祖父那一輩起,我們的家族就開始了對頭腦的探究,在顱骨結構方面有著較為先進的認知,實踐經驗相當豐富。」
「我們現在要做的只是清理骨板和下方一層隔膜之間的淤血,遠沒有觸及內部。」
除了對克拉夫特家族真有點了解的庫普外,在座諸位紛紛露出瞭然之色——原來是醫學世家,培養出這樣的人物在情理之中。
內部討論一番後,修士們快速得出了一致意見。
作為長期活動在一線的人員,他們對這種傷勢兇險程度本就有著相當了解。
也許是剛才共同對敵經歷取得了一部分認可,抑或作為格林要找的人有信用加成,天平逐漸朝著克拉夫特希望看到的一邊偏斜。
「把命運交給天父不意味著放棄人的努力。」修士中的一位站出來,代表所有人給出了答案,「但我們希望能旁觀。」
「可以,我正需要人幫忙固定住他。」克拉夫特拿起今天要用到的第一套工具,不是手術器材,而是標準的理髮用品。
為了清出手術區域,以預計切口為中心的一大塊毛髮都被徹底刮除,在頭髮濃密的頭頂開闢出一大塊空地。
希望這位醒來後不會為形象煩惱一段時間。不過中年神職人員本來就流行地中海髮型,可以安慰他這只是把必然的未來提前了一些。
「接下來場面會比較特別。既然同意了治療,我希望你們能安心按住他,而不是造成干擾,這裡偏上一點都不是小事。」
話是那麼說沒錯,誰都能理解。他手上的操作就不那麼讓人安心了。
在場的修士都不是會在戰場上手軟的人。但手起刀落把對手送去見天父和看著人一點點穩定地把皮瓣切開、從頭骨上剝離是完全的兩回事。
「拿住,不要動。」克拉夫特用帶齒止血鉗夾住掀起的皮瓣,交給庫普接手固定,「粗針給我。」
用棉布拭去積血,視野清楚了幾秒,紅色依然在緩慢滲出。他接過維倫遞來的粗鋼針,在火焰上灼燒發燙,撩過邊緣小出血點。
細微的滋滋聲後,出血止住,紅色被擦拭清除,暴露出下方白色弧面。
不用抬頭都知道,患者同僚的臉色一定很不好看,甚至已經開始後悔了。
「現在才是真正的難點,按頭的手不要抖動。」
事實證明,心理建設是有先見之明的。當克拉夫特從托盤裡撿起一個小鑿子時,術野確實開始不穩了。
這是個類似一字起的東西,頭部比較尖銳,使用方法與木匠鑿子差不多,都是用錘子敲打末端,以鑿出一個口子。沒有骨鑽的情況下,就只能靠它了。
金屬抵在頭骨上,隨小錘落下發出清脆不合時宜的敲擊聲,磕下一道淺痕。有點像一個音色偏悶的大號木魚。
一道道淺痕組成逐漸深刻入頭骨的三角形,刻入過程中伴隨著紅白屑沫產生,需要反覆清理。進度不太樂觀,但這就註定不是能快起來的活。
手術要求恰好切下一片顱骨、打開一個三角形骨窗,提供減壓和清理空間。淺了根本沒法取下,而越深入越要謹慎,防止某一次落錘直接擊穿。
這需要相當的控制力和敏銳意識,每一次敲擊都使人心中一顫,不自覺帶入操作者的壓力當中。
維倫感到手心出汗,這和某些試圖在腦殼上鑽孔治「邪靈入腦」的事情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鑷子。」
他趕緊挑出鑷子遞到伸出的那隻手上,看著克拉夫特夾住那個和周圍界限十分清晰的三角形一角,小心且穩定地提起,放在一邊。
匯聚於此的燈光照見下方情況,黑紅之物瀰漫視野。過去曾不止一次見過,但只在死者身上。
負責固定頭部的修士親眼目睹一柄細長的鉗子探進顱內,壓制住了鬆手衝動。
還能感覺到患者有些紊亂的鼻息從指尖流過,而醫生正從頭顱的窗口中夾出什麼。那是一條瘀血,已經半凝固為發酵奶製品似的質感,還有更多積聚在切口內。
這個步驟沒有造成太大困難,清出淺淺在盤底鋪了一層的黑紅凝塊後,皮瓣被重新縫回原位,清理包紮。
除了失去的頭髮和多出的折角縫合口,患者看起來一切正常。
長出一口氣的修士注意到旁邊某個似乎被遺忘的小片白色三角形物。
「這不用安回去嗎?」
「不用了,留著給他醒來做個紀念。」克拉夫特洗去手上血污,開始為下一場準備。他要去搞清楚,在那個襲擊者身上發生了什麼。
推書:《我們的秘密基地》
延續了上本《侵入人間》的風格,00年前後、世紀之初的時間節點讓人熟悉又陌生,混合著具有時代特色的奇幻、恐怖與浪漫色彩,是個人特點十分鮮明的作品,無論前作還是這本都值得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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