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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日軍在城外修築了三十多座碉堡,碉堡之間,用交通壕連接,作為外圍陣地,派偽軍駐守著。
傅成明帶著一連伏在一個小土坡後,他們已經反覆攻擊了五次,傷亡二十多個弟兄,卻一個碉堡都沒拿下,敵人的火力太猛了。
滿臉土灰的傅成明,抬頭看看天色,又低下頭,狠狠吐口痰,道「不打了!歇著!」
漢生急道「我看那有條近道兒,是個盲區,我帶人再上!」
傅成明道「沒等你到盲區,就他媽全給你突突了」
漢生把帽子狠狠一摔,罵道「太他媽窩囊了!」
傅成明罵道「你他媽朝誰使驢!」
漢生回頭怒喊道「朝你!」
傅成明提著刀就來了,青川、晉陽等人忙拉開兩人,各自安撫一番。
月明星稀,一連戰士在土坡後,縮著身子哼哼大睡,打了整整兩天一夜的仗,他們實在熬不住了。連部幾個骨幹圍坐在一起抽菸,傅成明忽然道「咱們打了兩天一夜了,你們說,偽軍那幫狗日的,他累不累?」
漢生打著哈欠,道「咱都累了,他他媽能不累?」
傅成明道「不過,我們是進攻,他們是據守,不會比我們累,但也累夠嗆」
漢生眯眼調侃道「連長,你的戰術難道是累死敵人?」
傅成明伸手欲打漢生,罵道「你他媽槓精上身!」
漢生一躲,笑道「抬槓抬死敵人,那是我的戰術!」
傅成明拿回手來,道「漢生,青川,劉峰,你們現在,各抽一個班的兵給我」
漢生眼睛一亮,道「連長,要上了?」
傅成明指著漢生鼻子,道「你不許去!」
漢生從地上躍起,道「為什麼!」
青川舉手道「我去」
傅成明又指著青川鼻子,道「你也不許去」
漢生又要說話,傅成明打斷道「你他媽天天跟你排里的兵命令長命令短的,一到自己,你瞅你這個逼樣!」
漢生急道「你總得給我個理由啊!」
傅成明道「你讓薛晉陽喊你名字時候,給理由了嗎?滾他媽一邊去!十分鐘,十分鐘之內,把兵給我湊齊!」
傅成明帶著二十多人,向碉堡偷偷摸了過去,漢生坐立不安地望著他們的背影,嘴裡的煙,一根接一根,忽然,一隻野鴿撲扇著翅膀「嘩啦啦」從頭頂飛過,漢生驚出一後背的汗,他輕呼兩口氣,又凝神往碉堡的方向望。
差不多半個鐘頭過去,一連主攻的碉堡,忽然一聲悶響,接著就是沖天火光,漢生高興地跳了兩下,扔掉菸頭,對眾人喊道「別睡了!別睡了!連長把碉堡拿下來了!準備打!」這時候,凌晨三點。
緊接著,槍聲從四面八方響起,響徹多倫城外,原來,同盟軍其他前線部隊也沒睡,都琢磨著,怎麼趁夜把碉堡群拿下來呢,傅成明打下的碉堡,就像給所有部隊發了一個大捷的信號,各部隊借著月色,像一條小河一樣,迅速流入交通壕,滲進碉堡群,偽軍倉皇四顧,均以為防線失守,很快,疲憊交加的偽軍,從碉堡群的各個角落,不約而同地逃往多倫城,就像退潮一樣,丟盔棄甲,嘩啦啦散去。
黎明時分,多倫城外的要點,盡數被同盟軍占領,有些偽軍,本來憑險據守,高枕無憂,可一見其他人撤,唯恐落後,群起而退,爭相湧入多倫城中。
大清早,吉田剛起床,就聽到了「滿洲國軍」戰敗、龜縮多倫的消息,他一邊系扣子,一邊罵道「這幫沒用的廢物,這麼好的陣地,都能守丟了!」
茂木道「是啊,這些人太沒骨氣了」
吉田道「狗,一群狗,走到哪裡都是狗!」
茂木道「現在支那馮軍幾萬人圍攻多倫,我們旅團三千人,外加那些滿洲國軍……」
吉田道「不用加他們,這個城只有三千人防守」
茂木點點頭,愁道「的確啊,這些滿洲國軍太不堪一擊了,這樣的話,我們守不了多久的」
吉田拍拍茂木的肩膀,倨傲道「茂木君,支那軍人沒那麼厲害,兩年前,關東軍幾萬人就可以橫掃滿洲,現在,三千人守一個小小的多倫,還不夠嗎!」
三天過去了,多倫城久攻不下,同盟軍沒有重武器,打得極為艱苦,***甚至親自組織敢死隊,匍匐而前,爬城三次,可都被敵人的火力壓退下來,地上以血肉之軀沖城,天上,日軍的飛機不停在頭頂盤旋,狂轟濫炸,血肉橫飛,慘烈至極!抗日同盟軍傷亡飛速上升。
攻城時,程浩的下體被打得稀爛,排里戰士冒著彈雨把他從城下搶回來,他的臉慘白,下體傳來的劇痛,已經使他的表情扭曲了,眼見就活不了了,他一見漢生,就抱住漢生的腿,猙獰著哭道「排長,求你殺了我,求你殺了我」眾人的淚水,從黑乎乎的臉上流下來。
漢生的嘴唇乾裂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他滿身血污,蹲下,道「程浩!」
程浩張開嘴,狠狠咬住漢生的小腿,肉眼可見的,漢生小腿褲子上,洇出一排血印。
漢生面無表情地掏出手槍來,頂上膛,晉陽拉住漢生,叫道「排長,不能啊!」
漢生吼道「我不能!你來替他受罪!」
晉陽流著淚,怔怔地鬆開手。
漢生渾身上下,就只有眼睛是濕潤的了,他快速抹了一把眼淚,鎖著眉頭,輕聲詢問道「程浩?」
程浩滿意地點點頭,咧嘴慘笑。
「啪!」
漢生收回手槍,抽出大刀,咬牙道「用鬼子的血,染紅多倫!跟我沖!」
戰鬥一直打到夜半,關東軍人困馬乏,已然不支,這時候,抗日同盟軍總攻令又一次下達,同盟軍三路兵馬,再次像潮水拍岸一樣,從四面八方拍向多倫,綿綿不絕,城下,已經是死人疊著死人。
猛攻奏效了,關東軍開始全線動搖,同盟軍同時從南門、西門、北門,攻入多倫,殺聲震天,城頭的日偽兵開始向城內撤退。
關東軍是且戰且退,井然有序,偽軍則跑得最快,他們不管不顧地一頭扎向東門,只有在逃跑時,才能把關東軍遠遠甩在身後。
江守一的二營,率先攻入多倫,跟日偽兵前追後趕,展開一場聲勢浩大的巷戰,漢生沖得最前,提刀就砍,一路追到細窄的巷子裡,七八個偽軍已經成了他的刀下鬼,他越跑越遠,越殺越遠,已經脫離了先頭部隊,還在狂奔不止,就像一顆單獨被扔往敵陣的手榴彈一樣。
漢生追到城中大街上,看見一隊關東軍,三十多人,他瞪大了血紅的眼睛,怒吼一聲「別他媽跑!」衝上來就砍翻兩個日本兵。
馬上,一個穿軍官制服的人,從這隊關東軍里躍出,擋在漢生面前,月色模糊,誰也看不清誰的臉,兩人舉刀相向,拼殺在一起,對面竟是個刀術高手,兩人都沒占到對方便宜,幾個日本兵要上前圍攻漢生,吉田正雄喝退了他們,一刀一刀刺向漢生。
幾十招之後,漢生有點擋不住了,幾天連續攻城,已經耗掉了他大部分力量,他這會兒已經在勉強支撐了。
血慢慢滑過漢生的眼皮,他目不轉睛盯著吉田武士刀的路子,但很快就暈了起來,那刀上的銀寒,像波光粼粼的湖面,閃爍著,令人目眩,他怎麼也分不清刀到底在哪兒,到底砍向哪兒了,他越打越退,越打越昏,頭皮都在發麻。
這時候,傅成明帶人馬沖了過來,他們加入戰鬥,和那隊關東軍廝殺在一起,晉陽和漢生並肩打吉田,漢生也想像吉田一樣喝退晉陽,可他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了,只知道疲憊地、機械地阻擋著吉田的攻勢。
後續部隊越來越多地出現在視野中,喊殺聲密密麻麻地衝進多倫城腹地,吉田擋開晉陽,大吼一聲,和剩餘的十幾個關東軍士兵轉頭撤散,漢生望著這些關東軍的背影,咧嘴笑笑。
忽然,漢生渾身虛脫,一跤跌倒在地,他聽得到耳旁的呼叫聲,但就是提不起力氣去回應,半分鐘不到,就昏昏沉沉閉上了眼。
等漢生再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民房的炕上,周圍幾個人紅著眼圈,他一咕嚕爬起來,「噝!」倒吸一口涼氣,感到渾身劇痛,他才發現,自己肢體上上下下,纏得到處都是繃帶。
晉陽摁漢生躺下。
漢生驚慌地皺起眉頭,急問道「打完了?」
晉陽點點頭,臉白如紙,他轉頭看看二排長青川。
青川眼睛望著地面,沉聲道「漢生,連長犧牲了」
漢生從炕上彈起,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盯著青川,血又從崩開的傷口流出來了。
至此,五個晝夜,犧牲無數,殘敵從東門倉惶逃命,抗日同盟軍以慘痛代價,從日本人手裡奪回了重鎮多倫,察哈爾省,全域收復,這是關東軍入關以來,遭到的罕有的重創。
傅成明在收復多倫的巷戰中犧牲了,漢生接任了連長,全連只剩下五十多人,高樹勛用預備隊,填補了二百個兵到三團,分到一連,只有十幾個,漢生傷剛好點兒,就馬上著手,重整這支殘破的隊伍。
這一天,同盟軍總司令馮玉祥來到了多倫,多倫城中,人頭攢動,百姓湧上街頭,夾道歡迎,這是他們在黑暗之中渴盼了很久的光明,在異族統治之下,誰不是人心惶惶?唯有見到了自己的父老子弟兵,才真的由心底感到親切、踏實!
人們在清真北寺焚香念經,舉行了盛大的宗教儀式,熱熱鬧鬧地召開了勝利大會,聽了令人振奮的救國演講,百姓散去時,這才恍然發現,太陽已經快落山了。
入夜,街上的喧鬧聲一點點地平靜下去,漢生興沖衝來到馮玉祥行營中,被衛兵擋在外面,說同盟軍司令部在開會,漢生點點頭,一屁股坐到台階上,點菸抽了起來。
所謂的開會,是這麼一副場面:馮玉祥嘬著個菸嘴,在流淚,***在一旁怔怔出神,方振武抱著手唉聲嘆氣。
方振武慢慢走近馮玉祥,低聲道「司令啊,您……」
馮玉祥努力睜睜眼睛,仿佛這樣就可以把所有眼淚包納回去,他用煙指指凳子,道「坐吧,別晃悠了」
方振武坐下,道「司令,您在想什麼?」
馮玉祥徹底抹乾眼淚,道「哎……雖苦戰,多倫到底是拿回來了,我今天,突然想明白這麼一個道理」
***回過神來,靜靜聽著。
馮玉祥道「外敵好御,國賊難防啊」
方振武一拍桌子,道「司令,正是此理!」
馮玉祥掰著手指頭,慢慢數道「我這輩子啊,打了無數仗,跟滿清打,跟蔡鍔打,張勳打,跟張作霖、曹錕、吳佩孚、段祺瑞、閻錫山、蔣介石……」他一邊數,一邊哭得像個孩子一樣「跟那麼多人打過了,有輸,有贏,輸了,也鬧,贏了,我也笑,可是,今天,我跟日本鬼子打的這一仗,無論輸贏,都是我這輩子……最窩囊、最委屈、最丟人的一仗……我欺世盜名啊……」
方振武神情淒涼,道「鬼子進來啦,眼看的,山河一點一點被侵吞,蔣賊不管,您帶著我們管,他說我們與中央為敵,我很想當面問問蔣介石,什麼叫為敵,敢問,同盟軍的槍口指向哪裡!打日本人,就是和中央為敵?非要跟你站在一塊,大家一起不要抵抗,看著日本鬼子啃完中國,就是好兄弟啦?泱泱國民黨,持一國大政者,現在,外敵肆虐,卻一味在為抗日禦侮者羅織罵名!」
***沉重道「要光是編排咱們兩句,就忍了去,但現在,蔣軍為了滅掉同盟軍,在張家口以南調集了整整十六個師,全國都在電請蔣賊速停入察之師,可蔣賊依舊一意孤行,不停進逼同盟軍,他抗日拿不出兵,現在卻用十五萬之眾對付我們,後方已經不斷有摩擦產生,平綏線被封鎖,軍用物資運不進來,多倫守軍人均只有五顆子彈,關東軍三萬人馬在多倫以東蠢蠢欲動,馬上就要來殺個回馬槍,這次,蔣介石和關東軍,配合得真是天衣無縫,他們已經合力把同盟軍圍死了,這裡剩下的,只有一座抗日孤島……」他悽惶地笑了兩聲。
方振武道「總司令,現在,咱們是繼續往熱河去打鬼子,還是回頭打蔣賊?」
馮玉祥淚流不斷,道「為抗日惜人才,為國家留元氣,不想打了,不想打了……」
***、方振武同時一驚,道「不打?」
方振武急道「可是,總司令,咱們是抗日,是蔣賊要打我們」
馮玉祥嘆道「最近,常回想起中原一戰,昏天黑地的,把國家的老底都打幹淨了,日本人這才趁虛占了東三省,我做過一回罪人了,這一次,蔣介石打也罷,不打也罷,無論如何,我的槍口,決不對內了,我不能做歷史的罪人,兩次」,他顫巍巍伸出兩根手指頭。
方振武道「那咱們就能容蔣賊做歷史罪人兩次、三次、甚至五次六次?」
馮玉祥目光閃爍,道「大浪淘沙,中國,遲早有強大起來那一天,功過,也自有後人評說,我能做的,就只有眼前這麼點兒了,能打日本人,不遺餘力打,不能打,就保住這支抗日力量,人心向背,歷史會給咱們個公道,我不能再因為蔣介石一個人,而喪失理智,喪失這無數大好男兒」
***道「司令,您是想……」
馮玉祥道「我罷兵下野!」
***忙道「司令你不能走啊,同盟軍怎麼能沒有您!」
馮玉祥抬手道「蔣介石最不放心的,是我,只有我罷兵下野,同盟軍的壓力才會緩解,同盟軍的危機,才會解除!」
方振武道「可您一走,同盟軍群將無首啊!」
馮玉祥道「蔣介石答應保留抗日同盟軍軍事名義……」
這時,通訊兵忽然砸門,進來,關東軍軍部來電。
馮玉祥拿電報一看,怒火頓起,他把電報砸在桌上,罵道「倭寇太猖狂!」
***和方振武湊上來看,臉色跟著大變,「即日退出多倫,如三日之內不退,關東軍將把察哈爾變成一片焦土」
馮玉祥道「回電倭寇,即日退出東北四省,三日內不覺悟,同盟軍將全面攻取熱河,血洗關東軍!」
通訊兵愣了,馮玉祥吼道「還不快去!」通訊兵轉身飛奔而出。
方振武嘆道「糧食、彈藥不足,傷員無法救治,多倫還能撐住嗎……」
馮玉祥憤然道「我親自去求蔣介石,只要他抗日!我下跪求他都行!」
方振武、***動容道「司令……」
馮玉祥背轉身,深深道「我常想,數十年後、乃至數百年後的孩子們,從咿呀學語,一直到學會認字兒了,他們抱著書,父母教他們念字,一代一代的孩子,那麼長大起來,都會從史書上讀咱們的名字,孩子們會指著幾張灰白相片評論咱們,圈圈點點、指指畫畫,到那時候,多麼希望孩子們像說岳飛、說戚繼光一樣說咱們,不要讓孩子們張嘴就罵,幾百年,幾千年,甚至永遠那麼罵下去……」
方振武慨然道「馮司令,我等,誓死抗日!」
***眼裡閃著淚花,道「雖死不悔!」
馮玉祥轉回身來,鋪紙把筆,寫下抗日同盟軍陣亡將士祭文:「軍閥禍國,倭寇跳梁,東北四省,坐視淪亡。斯時察省,風雲緊張。民眾奮起,自動武裝,血戰經旬,卒復察疆。多倫一役,遽喪元良,裹屍還葬,蔚為國殤。記勛勒石,永誌不忘!」,一顆豆大的淚珠,砸在「殤」字之上,墨跡洇濕,在紙上慢慢擴散。
漢生見到馮玉祥,已經是半夜,馮玉祥衣著嚴整,好像還有事要出門的樣子,漢生問道「司令,咱們還打哪兒?」剛說完,又馬上看出,馮玉祥的情緒好像不高。
馮玉祥坐下來,收起了尊者的威嚴,換上了長輩的溫慈,道「漢生啊,你說,你乾爹我,是不是老了?」
漢生奇怪道「不老啊」
馮玉祥笑一聲,搖搖頭道「我這幾天有這種感覺,有點累,一個人心裡覺得累的時候,估計他就老了」
漢生道「司令,發生什麼了?」
馮玉祥忙擺手道「沒什麼,一些小事,我最近,可能要離開同盟軍了」
漢生驚道「離開?」
馮玉祥淡然望著地面,道「離開……去我該去的地方」
漢生頓了頓,道「司令,你有什麼吩咐我去做的?」
馮玉祥深深看了漢生一眼,道「抗日」
漢生鄭重點頭,道「我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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