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叢嵐 第111 絹花

    他並沒有將最後的話說完,可桑衍已經明白了。

    慕流央的母親啊,也不需要任何的掩飾,正是因為吞吃過命魂,才能化作人類,而慕流央與他完沒有展現出繁靈特徵的姐姐,又真的是因為混血嗎?

    誰都不敢去猜測。

    「阿衍,我是人類嗎?」慕流央連呼吸聲都低不可聞,他最後能夠詢問的兩人一個已經永遠被葬入地下,另一個活在自己的夢境中,夢境中有個年幼的慕慕,但那人卻不是站在這兒的慕流央。

    慕流央這是在回答她還沒問出口的問題。

    『依靠吞噬命魂去變為人類,會安一些不是嗎?』

    『可若如此,我與怪物又有什麼區別?』

    『僅僅是吸收力量而已……』

    『那便是承認自己並非人類。』

    十三年間慕流央無法去向任何一人詢問,東亭心軟卻將大義看的很清,慕垠愛他卻不得不維持著家族的表象,許行素無法理解他對人類的堅持,而桑衍本身已經陷入困境,兩人只會一同墜入深淵。

    「阿衍,我是人類嗎?」

    桑衍無法做出回答。

    她望向燈火通明的前方,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在黑暗中,慕流央看不清她那雙空無一物的眼眸中,是否有過燈火的影子。「流央,你的心愿呢?」

    你認為自己會是什麼?人類、繁靈,或者站在與之完不同的立場之上,視這二者皆為仇敵?你又希望自己成為哪一個?

    「我不知道。」慕流央從沒有過什麼心愿。

    這世間他唯一牽掛的人將會在不久後死去,桑衍的前路他無法插手,而他對自己本身,也沒有除了活著之外再多的期望了。

    「會有的。」桑衍目光的終點是黑暗中慕流央看不見的地方,他聽見桑衍用類似於溫柔的語氣說道。「至少會有人什麼都不在乎,不是嗎。」

    燈火闌珊下,蘇猗湖指尖拿著一朵海棠絹花,緩緩簪於鬢角,她似乎察覺到了誰的視線,環顧四周,然後撞入一片煙雨凝結的天青色中。

    她驚訝的朱唇微張,然後眼睛一彎笑了起來。

    慕流央步子一傾,那女子美的叫他連呼吸都停住了幾分,他無意識的抬步向她身側走去,而蘇猗湖聲音清澈帶著笑意。「好巧啊慕公子。」

    慕流央並未答話,失態的盯著她的模樣,蘇猗湖疑惑的問了一句『你怎麼了』,然後提著裙擺轉了個圈,烏髮也在半空中划過一線。「是我太美,被迷住了?」

    慕流央。

    你的心愿是什麼?

    桑衍的話尚在耳邊,眼前是少女雙手提裙等待著他的答案,於是慕流央垂眸輕笑一聲,回答道。「是啊,是猗湖太美,叫我挪不開眼。」

    後方見慕流央終於回到往日模樣的桑衍站在原地,蘇猗湖發現她的身影招手問她過不過來,擺了擺手指表示自己就不過去打擾二人了。

    蘇猗湖不和她客氣這個,指了指鬢角海棠,表示自己會給她帶漂亮絹花的,桑衍點頭應下,看著二人逐漸消失於燈火之下的身影,桑衍沉默片刻,低下頭嘆了口氣,怎麼回事……

    她不知道給人做人生導師這麼累的嗎?

    壓根沒有能猶豫自身立場的這種感情,桑衍也無法思考自己究竟是人類還是怪物,如果成為人類能留在她在意的人們身側,她便是人類,如果需要用暴力打破一切險阻,她便化身神明。

    只要她心愿未了。

    桑衍又變成一個人走在街上的情況了,許行素的氣息隱約是在附近燈市,估計玩的很開心吧,慕流央更不用說,所以她自己要怎麼辦呢?

    要是這一次白狼也在就好了。

    桑衍翻過最初落地的那戶人家,點了點搖著尾巴歡迎她回來的狗狗的腦袋。

    ……

    少女獨自立在絹花攤前,衣飾稍有些繁瑣,薄而長的袖子十分寬大,她便用一手攬住另一手衣袖,修長白皙的手指,慢悠悠落在了絹花之上。

    人流往來,卻都似乎看不見她一般。

    「小姑娘喜歡這絹花啊?」守攤的是個老婆婆,瞧著面前十四五的少女,笑眯眯將絹花塞進她手中。「小姑娘長的俊俏,這算是婆婆送你的了。」

    「多謝。」少女端詳著掌間絹花,輕笑一聲,轉身時候編成一束的長長金髮隨著動作輕晃,襯著少女扶柳般纖弱的腰身,平添了幾分妖冶之姿。

    她步子輕慢,猶如舊閣閨中的世家女子,可僅僅數步,便徹底消失於人流之中,少女行至齊眉橋邊,回身一望,將那絹花比在發間。「如何?」

    「不如何。」

    似乎是憑空出現在她身後的白衣男子緩慢出言,惹得少女輕嘆,手一揚那絹花便落入湖水沉沒,而少女不滿的嘆息。「騙我一句也好啊,帝君大人。」

    「不在你的極北呆著,來東亭做什麼?」白狼依靠在齊眉橋邊,望著對面看上去,只是尋常人家偷著出來玩的小少女,語氣算不上溫和。

    「帝君大人說話可真是不客氣……」

    少女坐於湖岸,稍提裙擺,一雙赤足踩入水中,腳腕上的銀鐲相撞發出了清脆響聲。「要說我來做什麼,束柳宮你還記得吧。」

    「束柳宮?」白狼一怔,這他倒是熟悉,神明眷屬的束柳宮以現世神明為首,他在上次聖子繼任時候還去過一回,不過束柳宮千年來幾乎沒什麼改變,安安靜靜呆在那邊,又怎麼了嗎?

    少女抬腿踢動水面,平靜望著倒映的月影。「若說現世的神殿,束柳宮也算是一個,神明將死之前曾將意識俯身其上,至今仍守著預言被封禁在束柳宮中。」

    「神若有言……」白狼眯起了眸子,話音一轉。「那人還沒死?」


    束柳宮所侍奉的神明,是以預言著稱的舊仙一族,在整個神明種族覆滅之前,這一族必然是知道了些什麼,所以為其眷屬的束柳宮才能保存建制,同時有神明以一團血脈的形式存活之中。

    只是血脈必將被時間所摧毀,他上次去束柳宮見那人,也該是百年之前了吧,時間過去這麼久,他還以為那人會睡著睡著就醒不來了呢。

    「活的不算好,但也輕鬆。」少女回答道。「這一任聖子幾乎就是第一任聖子的轉世,資質是前所未有的好,那人也該想將所有的血脈放在這位聖子身上,然後生造出一個繼承人了吧。」

    「所以你此來,是看看那位聖子如何?」白狼回憶起年幼時候的蘇猗湖,低聲感嘆道。「她也是來不及了。」

    「我們這些人,哪一個能真真正正不死不滅呢。」聽見白狼的嘆息,少女動作一頓,笑著伸出手捧起一掌湖水。「她走後只剩下你我二人,若我也死了,可就指望著你,能繼續為神明證明了。」

    那些水於她掌間抖落,連半分水痕也沒留在她手上。

    「大祭司弱柳之姿,沒有眷屬傍身,就不怕誰給你劫了去?」白狼瞧著這人用手推一推就能摔在地上的模樣,出言嘲笑道。「怎麼說我與大祭司認識也這麼久了,眼看著你死的不雅我可是於心不忍。」

    「這不是指著你保護了嘛。」少女確實不雅的翻了個白眼。「大祭司大祭司,這千年來我可是聽煩了啊帝君大人。」

    這人就不能和他說點正事,要麼就冷著臉恐嚇威脅,要麼就是沒完沒了的玩笑話,大祭司三字她聽過多少人這般喚她?偏每次白狼說出來就嘲諷的很。

    若能死在這裡……

    少女嘆一聲仰起頭,望著淡淡月色,月色中似是遙遠極北,尚未被冰雪所覆蓋的模樣,鶯蝶山水,人族朝聖,還有少女銀鐲赤足,於神壇上翩翩起舞。

    向著她的心之所向。

    她才不要死在這裡,就是死,也要爬回極北去。

    「那非要我叫你一句『霜引』不成?」白狼眸子輕眨,一字慢過一字,深金色中的深情看的少女脊背一寒。「阿引?霜兒?霜霜?」

    「閉嘴吧帝君大人!」

    ……再不打斷會活生生被這人噁心死的。

    見白狼無辜收聲,霜引長嘆一聲,知道這回束柳宮的事白狼又是不會在意了,他巴不得這天下動盪,多些熱鬧讓他看吧?真的是。

    算了,這些關她什麼事?反正出生在神明年代之前,至如今真正『活著』的,可只有白狼他自己,會被天下所波及的自然也只有他一人。

    「行了,少說些玩笑話,我一時半會死不了,你也不用心神不寧了,就繼續去見你的心上人吧。」她認識白狼的時候,白狼才十幾歲的年紀,到如今多少年了,能看不出他心中想著什麼?

    「大祭司也該自己小心些,別總等著白狼英雄救美。」白狼一句惹得霜引笑出聲,她聽見白狼轉身,沒有回頭,只收了笑意低聲喚道。

    「白狼。」

    白狼並未停步,少女沉默片刻,才自言自語道。「這個被詛咒的天下,可容不下完滿結局啊……」

    ……

    桑衍用二指挨住小狗的爪,叫小狗搖著尾巴站了起來,她面對著狗狗做出的滑稽動作並不笑,卻繼續指引他做出其他更多的動作。

    一盞花燈垂落在頸側。

    桑衍一怔,轉過身來,白狼俯身在她背後,捏著花燈。

    「如何?」白狼見她自自己掌中接過燈杆,燈火隨之搖晃,便直起身瞥了一眼衝著這邊低聲嗚鳴的小狗,那隻狗立刻夾著尾巴逃進了窩中。

    「很好看。」桑衍提著燈站起身。「路過?」

    「差不多吧。」白狼指尖一點,花燈四角便如盛開般燃起白焰,在夜風中透著花燈原本的顏色,美麗的只要是個女子便會心動。

    桑衍不知自己是否對花燈心動,她撥弄著那些白焰,看著他們纏上自己手指,好一會兒才鬆開手,望向近在咫尺的白狼。

    她有要問他的事,可這會兒又問不出口了,夜風正好,手提花燈,就這般安安靜靜的漫步街市,某人為伴,不才是花燈節日間最該做的事情嗎?

    「查到什麼了?」

    白狼主動問她一句,伴著桑衍離開這家院子,向著東亭學會的方向走去,那邊也正是慕城東郊湖水,和花燈節日所在。「黑龍曾經活動的區域我看過一遍,並沒有發現什麼特殊的地方。」

    「神明沉眠之地。」聽見他的話,桑衍停頓片刻,才繼續道。「對於黑龍神殿的記載,似乎只有這一句而已。」

    「沉眠……」白狼聲音漸低。

    沉眠便是死亡,若從這裡出發倒是確實,神殿是神明類似於家祠的地方,所有亡故者會回到一團血脈的狀態,被後嗣放入神殿深處。

    「神明既死,她便是神明。」桑衍複述過,確實沒什麼頭緒,望向白狼希望他從從中了解到一些。「書上還有這一句。」

    「很久以前的時候,確實有過神明若是離開,便以其祭司為神明化身的習慣,不過那是神明年間以前的事情了。」白狼回憶著。

    「黑龍的祭司?」桑衍從不曾聽聞過這件事,與信仰不同,神明僅僅是個種族,所以應該不存在祭司這一神職,難道指的會是眷屬嗎?

    「不,這個她……應該是指神殿本身。」白狼停下步子,指尖一團白焰正燃燒著。「諸神,即神明自身,神明雖然死亡,諸神卻會被留在神殿之中,這一種族也許終將死去,可屹立不倒的神殿中,是被留下的無數諸神。」

    「神殿究竟會在哪裡呢。」桑衍伸手將那團火焰納入掌心,茫然的眨了眨眼。「能夠留下記載,是因為已經走到了黑龍潭之中吧。」

    「束柳宮。」白狼緩慢開口,見桑衍疑惑望來,出言解釋道。「束柳宮中,有個將自己與束柳宮放在一處的神明,她也許會知道黑龍神殿的事情。」

    「你去見過她嗎?」桑衍知道白狼若想過去也不過是眨眼之間,既然這麼說,一定是有些阻礙吧。

    「那人意識快要消散了,沒有重要的事情不肯見人。」白狼眯著眸子稍一停頓,隨即繼續道。「但有關聖子的事,她是一定要親自過問。」

    聖子如今還在東亭,就是說最起碼在盛典結束之前,那個人是誰都不會見的,看來關於神殿的事情,又要擱置下來了。

    而且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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