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叢嵐 第122 趕至

    失去了最後的一點支撐,桑衍仰在慕流央懷中,五指垂下命魂骨碌碌滾落,慕流央攬著她的肩膀跪倒在地,呼吸急促甚至連一聲阿衍也叫不出。

    並不是他自責的時候。

    桑衍靠在他肩上,毛茸茸的黑髮貼在他頸側,呼吸間是冰冷到令他心口一顫的溫度,而掌心中,不知從何處溢出的黑霧正沿著小臂向上行進。

    「阿衍?」慕流央側過身擋住慕垠的視線,喚她一聲可桑衍卻沒有回答,她垂著眸看不見表情。

    慕流央沒有猶豫,伸手握住桑衍的手掌,在她耳邊低聲喚道。「阿衍,醒醒,醒過來。」

    那些終於發現獵物的霧氣反身撲在慕流央手背上,雖然只是薄薄一層,卻也在幾個呼吸間便露出了血肉,他並未理會,聲音平穩,手下用了些力氣。

    「阿衍,回來。」

    桑衍緊握住他的手,掙扎著直起身咳嗽了一聲。

    她好半天才平復下呼吸,垂落的視線掃見慕流央的手掌,慌忙鬆手,而對方攥起拳將手掌隱在袖子下面,另一手抹去桑衍唇邊的血跡,搖著頭說了一句沒事。

    「時間快到了。」桑衍撐著地面站起身,步下一晃幸好是慕流央扶住,她目光越過慕垠穿入林中,與慕流央攙扶著自慕垠身側走過。

    慕流央沒有回頭。

    慕垠呆滯的站在原地,不遠處是慕不為死不瞑目的屍首。

    慕曲跟在他身後,被這一幕驚的說不出話,許久,慕垠低嘆一聲,問道。

    「是我錯了嗎?」

    ……

    林中羅燕落在覆雪屍首之上,又被腳步聲驚起。

    「阿衍。」桑衍步子慢了一些,慕流央回過身等她跟上,眸中隱約是擔憂,最終還是沒能抑制住詢問的衝動。「還好吧?」

    慕不為拼死做出的最後一擊,顯然是自身憎恨的凝聚,這般力量被硬灌入人身,說不定身體會被逐步瓦解、連命魂也被侵蝕至無法轉動的地步。

    而最令他不安的,是桑衍失去意識後,那些自主活動的黑霧。

    「剛剛是力量紊亂,現在沒事了。」

    桑衍搖了搖頭,手臂上在打鬥時候蹭出的傷口已經在緩慢癒合,說明不聽話的力量都回到了血脈之中,在做自己該做的事情,耗盡的諸神也正在恢復。

    比她想像的要好一些。

    桑衍已經有很久沒有像如今這般,徹底將力量耗盡過了。

    力量耗盡,飢餓的諸神就會接管身體,與她伴生在同一具軀殼中的諸神,分不清什麼可以吃什麼不可以吃,於是情感與記憶也會被首先用來墊墊肚子。

    這些年來只要不去理會,諸神的力量就會逐年增強,所以如今是什麼樣桑衍自身也不是很清楚。

    幸好是慕流央握住了她的手,諸神被他命魂氣息所吸引,試圖得到食物,才並沒有第一時間侵占意識。

    慕流央鬆了口氣,他踢開擋路的覆雪屍體,跟在追上來的桑衍身後。

    偶然瞥見桑衍步下留著一條霧氣所鋪就的道路,蔓延而過,無辜躺倒在一旁的覆雪便無聲無息消失了幾個。

    桑衍注意到他停步,疑問的望了過來,慕流央並未回答,反而詢問道。「這些覆雪,是慕家的人清理掉的?」

    自木屋向外不遠,他就注意到異常的覆雪群落了,這種喜歡藏在樹冠中只露出一對耳尖的害羞獸類很少會大量出現,就算是被獵殺也不會像如今這般。

    成群結隊死在林中,若他猜肯定是西疆做的好事。

    家祠中有證明他生命氣息的魂燈,魂燈未滅,慕垠不會平白無故追到這地方來,大概是許行素他們去通知了慕府,慕府的侍衛打掃了這些野獸吧。

    「應該是。」桑衍已經聞不到林中的香氣了,剩餘的覆雪都因恐慌而縮在枝葉間瑟瑟發抖,看地上一刀斃命的乾脆手段,肯定不是秦旭一行人做的。

    她一抬頭看見不遠處地面上的刻印,走到一旁,勉強能感受到力量運轉,大概還能堅持到北門那裡。「傳送在這兒。」

    「走吧。」慕流央知道現在不是深究任何事情的時候。

    團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已經定下的名錄無法臨時更改,除非選擇以剩下的人數直接參賽,否則他們二人久久不到,一定會被以棄賽作為處理。

    桑衍踏在傳送中腳下輕踏,傳送如同被喚醒般,沿著刻印軌跡亮起暗淡的光輝,兩人身形瞬間消失在原地,過了一會兒,又像從未動用過似的回到了刻印的狀態。

    慕流央首先自傳送出現,隨即回身將跌出的桑衍扶住。

    「隊長?!」北門前倚靠在樹下的冉寸心抬起頭,始終擰著的眉總算是舒開了,她這一聲話音未落,慕流央手中的桑衍便被許行素搶走。

    「沒事吧?」許行素衣服上沾了不少血跡,不知是覆雪的還是自己的,小臂處的傷口被衣服紮緊,但還是洇出了一片赤紅。

    他上下打量著看起來有些狼狽的桑衍,左眼處黑翳浮現。

    「我沒事,你別……」桑衍試圖阻止他,但是顯然並沒有效果,許行素認認真真掃過她的手掌與看不見的諸神,見對方氣息平穩,才真的放下心來。

    「怎麼,被圍攻了?」慕流央走到都是一身凌亂的幾人面前,冉寸心立刻起身,手背抹去臉上的污處,似乎並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

    慕流央完沒有注意,越過她向席故霜詢問道。「時間。」

    「還來得及。」席故霜和幾個近戰相比身上乾淨的多,顯然是被護在中間沒有受到傷害,他將慕流央上下打量一番,問道。「你們沒問題吧?」

    慕流央看起來並沒有受傷,可一向潔癖的他居然能容忍手上奇怪的血污,一直在腰側的佩劍如今也只剩下劍鞘,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

    桑衍那邊就更好判斷了,她衣服髒亂,身上也有傷口,一看就是和誰打了一架,這二人還有參賽的體力嗎?


    「一隊人都並非盛,在賽場我們會吃虧。」冉寸心綁在手掌上的綢帶還沒有解下,被血污浸染,聽她這麼說,宋訣也點了點頭。

    「這個。」席故霜突然從袖中拿出了一小瓶暗紅色的液體,他認真的抬起頭,手中液體十分粘稠,在瓶中緩慢搖晃著。「石鶯血液,你們要是相信我的話,我可以保證你們能盛上場。」

    石鶯血液,蘊含著狂暴而粗魯的力量。

    常常是被用於恢復力量,甚至可以在命魂耗盡碎裂的瞬間作為急救,只是由於血液中力量過多,而每個人對其吸收的程度也不同。

    所以,如果不是十分有經驗的藥劑師,很容易造成爆體的事件。

    他話音一落,在場的幾人都安靜了一瞬,不過很快,他身後的宋訣站起身拍了拍席故霜的肩膀,無言的表示了信任。

    席故霜收回視線,在掌間倒出水珠似的一滴叫對方含服下去,而後轉過身來,向著仍在猶豫的幾人晃了晃瓶子。

    慕流央望著他平靜的神色,冉寸心立刻自席故霜處接過服下,他走到席故霜身邊,對方將瓶子收起,詢問道。「你……能上場?」

    別人看不出,他這個藥師可看的很清楚,慕流央身上有種奇怪的味道,這種味道屬於某一類藥種,他們有著同樣的功效,即封禁諸神。

    既然仍然在他身上能夠聞到,說明慕流央被迫服藥的時間不會太長,這會兒能不能動用諸神還不是很好說……

    慕流央伸出手,將白皙的手腕遞在席故霜面前。

    席故霜幾乎是受寵若驚的抬頭看他,望見對方不耐煩的神色立刻探上去,他並不敢停留太長時間,幾乎是一觸即分。

    「藥劑效用已經基本消失了,但是命魂運轉有可能會有些生澀。」他說著從懷中摸出藥劑簡單調兌,放入對方手中。

    慕流央掃了眼清透綠色不知道做什麼用的藥劑,一飲而盡,心口處莫名的不舒適感在藥劑流過的瞬間便被緩解,他轉頭望向不遠處還在低空飛行的羅燕。

    「來。」

    灰藍色的巨大羅燕翅膀一頓,摔下半空,掙扎著走到他面前,長長尾羽拖在身後蜿蜒做一條溪水。

    慕流央看著那隻羅燕便覺得心煩,低低一聲『去』,叫羅燕茫然的低鳴一聲,在地面重重一踏,雙翅用力扇起,向著遠方飛去了。

    「這個吸收……你還真是適合服藥的體質啊。」席故霜驚訝的看著這一幕,忍不住感嘆出聲。「若是你肯參與藥劑實驗,怕是有不少藥師會花大價錢……」

    他在對方平靜的注視中聲音越來越低,最後默默閉嘴了,但眼神還是忍不住在慕流央鎖骨中央命魂處來回巡視。

    人類對藥劑的吸收可沒有幾個人能有這種速度,雖說他為了起效快稍加計量,但也是算著差不多會在入場時候完恢復。

    這個人的體質對於藥師來說,真讓人有種就算不擇手段也想搞到的衝動,為了防止自己真的做出什麼,他急忙轉開眼。

    「美人呢?用不用我看一眼?」

    從面上來看桑衍比慕流央傷重的的多,但這兩人行動上都不像是有不便的樣子,所以他也不是很確定桑衍究竟受傷了沒有,說不定也是命魂的問題。

    「不用了。」許行素替桑衍拒絕,他皺著眉在地上描畫著東亭的標識,又突然抬起頭,低聲叮囑道。「若是真的不行,認輸也要從台上下來。」

    桑衍在萬眾矚目之下暴走這種事情……

    「我知道。」桑衍回答的很是平靜,看來不覺得自己會有這種危險。「我一人不足以,分一個搭檔給我。」

    身體中的力量幾乎耗空,雖然諸神在緩慢恢復,但還像以前那樣隱藏起來卻是很難了,原本是想要她一人打前陣,現在看來還是再加一人比較穩妥。

    「讓封長羽和你一起。」許行素抬頭望向一旁幾人,都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於是帶著幾人向北門之內走去,問道。「封長羽呢?」

    「給他留過消息了。」冉寸心在自己手掌綢帶上又纏了一層,沒有抬頭回答道。「秦旭和其他幾個已經等在廣場,我們快些趕過去就可以。」

    許行素停步在北門之前,樹枝在地上快速畫出東亭『信物』,他示意幾人互相按住肩膀,樹枝在信物之上輕點,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

    「東亭的隊伍是不是不來了……」

    「該不會是棄賽了吧?」

    「不可能,歷代盛典從來沒有過團體賽棄賽的先例,如果真的是這樣,東亭的里子面子不都要被踩在腳底下了嗎?」

    「可是這馬上就是開始的時間了……」

    東亭,喧鬧。

    在整個學院最中央的比武台之上,落著兩道以十字形互相重疊的木質橋樑,橋樑只比臂展稍微寬些,邊緣處被打磨的圓潤光滑,四個終點分別對向東南西北四方。

    四個終點之間,側面還有一條只夠一個人勉強站立的小路,和大十字橋樑一併的這六條通道,便是場地上可以站立的部地方。

    如今東西北三處都站著人,只有抽籤輪到南方的東亭一隊,空空蕩蕩連個人影也沒有,而這個巨大場地的最中央,虞清鴻負手而立,沉默不語。

    外圍的學生與圍觀者們都竊竊私語著,不少人抬頭望著日光,又從懷中拿出銅漏判斷時間,最後視線都落在空曠的東亭站位。

    怎麼回事?

    作為主場的東亭,難道不應該是第一個站上去的嗎?

    就算有一個人出現了意外,也不至於所有人都來不及趕到吧,如今時間已經快到了,若是這些人再不出現,就要被判為棄賽……

    難不成有誰在這團體賽開始之前,向著首場的勝利者下手了?

    「你說會不會是西疆乾的?」

    有一個人想到這一點,便第一時間望向台下翹著腿仰靠在座位中的柯容,他聲音也許是高了些,惹得周圍幾人也一起向柯容看去。

    柯容姿勢懶散的仰在坐席上,和緊張到面部緊繃的其他隊伍不同,他唇邊帶著不屑的笑意,表情意外的輕鬆,似乎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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