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叢嵐 第161

    「這個藥劑?」桑衍突然出聲叫少年嚇得呼吸一頓,他驚恐的望著對方手中玉瓶,用力點頭。「所以,你服用了它?」

    「我先是讓下屬試了試,反應就像剛剛台上那人一樣。」少年回憶起那一日,渾身冰冷。「像是失去理智的怪物一樣……」

    說到此處他再也忍受不了了,轉向容青哭求道。「您救我吧我不想變成怪物啊!」

    「這還得看看藥劑再說。」容青接過桑衍遞來的瓶子,隨手扭開卻是瞬間頓住,他猶豫片刻,又將瓶子蓋好。「東亭,這東西,恐怕就是那日你給我看的那個的……最終的樣子。」

    也許那藥加入藥引後的成品不是此物,但只要順著方向繼續研究下去,最終必然會變成和這一模一樣的陰暗存在。

    一時間懸台處竟沉默下來。

    少年不知所措的左右看了看,見無論誰都是一臉凝重,慌張的開口問道。「怎麼、我、我是沒救了嗎?不行啊我還,我還這麼年輕我——」

    少年瞬間失聲。

    只有東亭輕輕搖了搖頭,嘆息道。「貪心不足。」

    桑衍沉默的挪了挪步子,無聲轉過身,白狼急忙跟到她身側,聽見她低聲問道。「你見過他們的樣子吧?」

    「確實,如此相似。」白狼回憶起十年前在實驗室中的所見所聞,和如今柯容舉動雖然有些區別,但確實大體是如出一轍。

    「皇室本是想悄無聲息將年輕一輩抓在手裡,像這種事情不是他們的目的。」桑衍聲音平靜,忽然駐步向身側望去。「做出這事的是那個人。」

    這一系列看似模糊的事件,總算是被穿成了一線。

    那人在實驗室失敗之後,又不知怎麼和皇室聯繫,供給某種藥物之後,皇室卻並不信任他,所以也在做自己的實驗。

    「可是……」

    「可是這其中總是少了一環,是嗎?」白狼的問話得到了桑衍的應聲,他略微俯下身,輕聲問道。「最初將神明帶離神殿的人,究竟是誰?」

    桑衍抿起了唇,她忽然抬頭問道。「骨幡村中,皇儲是身著兜帽,那少年所說『穿兜帽的青年』,是否是皇儲呢?」

    這根本說不通,如果確實是皇儲,他沒有什麼理由要讓柯容去送死。

    是巧合,還是說有某個知道皇儲習慣的人,自己也穿上兜帽混淆視聽?

    ……

    南台一片寂靜。

    桓書軟似乎是被柯容的舉動嚇到了,見她在窗邊不言語,秦似錦站起身,將她摟入懷中。「怎麼了?」

    「聽到了奇怪的聲音。」桓書軟並沒有推開他,任憑對方攬住自己的雙肩,低聲說道。「我只是好奇他這麼自信的理由,就去『聽』了聽。」

    卻聽到了十分奇怪的聲音。

    「是柯容的心聲?」秦似錦了解自己的小未婚妻,就算柯容心思再怎麼陰暗也不會叫她心生恐懼,瞧她樣子,分明聽到的並非言語。

    也是,柯容喪失理智,自然不會再想些正常的事情。

    「不,不,是旁的什麼。」桓書軟十分在意此事,她往秦似錦懷中縮了縮,無論怎麼描述都無法表達她想說的事情。「是其他的存在。」

    其他的存在?

    難不成柯容身體裡,還能裝下別的靈魂?可就算是靈魂說的不也是人語嗎,桓書軟沒必要用『存在』一詞來形容,那或者是雲雨獸甚至於繁靈……?

    「害怕就不要聽了。」與慕流央對視一眼,秦似錦溫和的勸了一聲,為桓書軟倒下甜茶,放在她手中。「都是不重要的事,許是柯容妄想而已。」

    「嗯……」桓書軟喝了茶還是覺得不安,她突然很確信的開口道。「我聽到了,有什麼餓的厲害。一直、一直,想要吃東西。」

    她的諸神,聽到的並不是真正心聲,而是某一種感覺,只不過在都是人類的情況下,稍加理解便能複述出來。

    這一次聽到的模糊感覺,並不屬於人類,但意外的清楚和強烈,叫她毛骨悚然的同時,自己肚子也有些餓了起來。

    秦旭打了個寒顫,雖然不太想驚嚇桓書軟,但還是控制不住的小聲說道。「要是這沒被桑衍控制下來,那人是不是要把對手給吃了啊。」

    柯容衝上去咬掉對方頸側的時候,他看著都覺得疼。

    桓書軟居然並沒有嫌棄他嚇唬自己,反而是秦似錦無言的示意他閉上嘴,秦旭閉嘴閉了一會兒,又憋不住問道。「你們說,他想要的會不會是命魂?」

    慕流央沒有回答,他想起半雲家一直追查的事情,雖然覺得這樣問有些過界,但還是果斷的開口了。「十年前,秦家可否有異動?」

    秦旭一個旁支自然是不知道,秦似錦也不會直接回答,反而問道。「你所說,是與什麼事情有關?」

    慕流央知道不交出情報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事情,解釋道。「十年前曾發生過一件大事,被世家和學院一起封鎖消息,由於並未通知詭術,所以半雲、甚至整個詭術正道都在追查,似乎與藥劑實驗有關。」

    「最後查到了皇室頭上……?」秦似錦的猜測很是正確,他輕慢的搖頭,回答道。「若是我知道定然會說,不過可惜,那時我還並非繼承之人。」

    十年前年幼的秦似錦,沒有靠山病痛纏身,無人扶持靠著自己在吃人的秦府活下來就已經是個奇蹟了,那種大事,自然是不會告訴他的。

    「誒這麼說來,好像還真的有什麼事情。」桓琅插口,見兩人一併望向自己,急忙解釋道。「不過當時軟軟身體不好,我們桓家就沒有出人過去。」

    ……這也能是理由?

    連桓書軟也有些鄙視起自己的哥哥了,桓琅見妹妹用異樣的眼神望來,無辜的回答道。「這是家裡的決定啊,最後拍板的是爺爺又不是我。」


    這也算是桓家規避危險的辦法了,完全不參與、不了解,除了和秦慕兩家方向一致外,只貓在自己區域內過著其樂融融的小日子。

    畢竟逗逗寶貝孫女、看兒孫們吵吵鬧鬧這樣的下午,比知道那些個破事後,不安又必須警惕著其他家族的想法,要快樂多了不是嗎?

    「因為我嗎?」桓書軟稍一回憶,想起那年確實是突然決定要把她送進東亭的預備院,說不定就是因為感覺到了什麼危險正在發生吧。

    她撇開這個念頭,突然想起什麼,驚訝的轉過身,問秦似錦道。「對了阿錦,說起藥劑的話,那天在街上看見的是不是柯容?」

    她問的不明不白,但秦似錦很快反應過來,向其他人解釋道。「半月之前,軟軟曾在酒樓上看見柯容與一個兜帽男子交談。」

    可這與藥劑有什麼關係?桓書軟顯然發現了秦旭的心聲,出言道。「當時柯容腦袋裡裝的全都是什麼變強啊什麼藥劑的,不用特意聽都能聽見。」

    「變強的藥劑?」要這麼一說就又把事情牽扯回了皇儲身上,慕流央立刻向秦似錦詢問道。「你那日說皇儲變裝入府西,也是身披兜帽是嗎?」

    「確實如此。不過他現在倒是不在府西了,翎羽衛沒有跟住撤了回來,說是傳送往南方走了。」秦似錦些微皺起眉,回答道。

    「等等,你們這麼說,不是想講皇儲變裝去禍害自己弟弟,然後被人看見了還不自知,同一身裝束去了府西吧?」

    秦旭怎麼想怎麼覺得這事不對,皇儲交給封長羽的藥劑都不致死,為什麼非要讓柯容服下更強力的藥劑?總不至於要栽贓嫁禍吧?

    這種奇怪的藥劑一旦被發現,就會如當初剿滅逢露香一樣,變成天下利益一致的共同行動,沒有什麼是查不出的,想嫁禍是難了些。

    「嗯……我覺得不是這樣啊。」桓書軟猶豫著打斷了秦旭的猜測。

    小姑娘不知道什麼陰謀詭計,但是她還是有別的方式去猜測真相,緩慢說道。「我見過皇儲,心防很重,不會有心聲外露,可那日和柯容交談的人呢……」

    「是個很不謹慎的性子。」桓書軟想了半天才找出合適的詞語來形容,隨即繼續說道。「隱約能聽到一些,而且最後的時候,那個人好像發現我們了。」

    見沒有人插話,桓書軟似乎很高興,便興致昂揚的繼續分析道。「我覺得那人認得我們中的誰,重要的是,這個人也認得他。」

    房中還是沒有任何回答,叫小姑娘覺得不滿,向著秦似錦邀功道。「阿錦怎麼不答?我說的沒有用處麼?」

    「用處大著呢桓小小姐。」秦旭沒注意自己搶了秦似錦的話,手指一點桌案分析道。「當時屋中只有三人,站在窗邊的……」

    一個是趴著的桓書軟,一個是側身去看的秦旭。

    認得桓書軟的人當然多得很,可桓書軟認得的人就不那麼多了,基本可以排除,那麼……這人就是和秦旭很熟悉,能被他單憑背影就叫出名字。

    會是什麼人?

    ……

    後閣一直有個位於角落的暗室,用於處罰過界的學生。

    柯容雙手手腕都被奇怪的絲繩縛住,以至於他絲毫力量都用不出,只是沉默的躺倒在冰冷石地上,許久都死了一般悄無聲息。

    兩個學生進來看了一眼,又將門扇鎖死,走出了巡邏範圍,沒看見背後有個女子繞過二人視線,溜進了門內。

    陸斬香隔著圍欄望向柯容,她不知該如何將其喚醒,又不能發出聲響,只能探著手拍了拍柯容的腿,片刻,才感覺到對方有了反應。

    「……你?」柯容模模糊糊從夢中醒過來,他茫然的看了一眼自己所在的地方,隨即翻身坐起,眼中儘是驚慌,低聲問道。「我這是在哪兒?」

    他好像做了個夢,夢中自己變成了吃人的怪物。

    左右一望,似乎是個牢房般的屋子,只有陸斬香隔著一道圍欄,擔憂的望著他。「殿下,您是什麼都記不得了嗎?」

    「記得什麼?」柯容忽然想起自己記憶終止是在比賽之前,向著圍欄挪了挪身子。「怎麼回事,我不是在比賽嗎?我是不是贏了?」

    陸斬香無言以答,她咬著唇,唇瓣殷紅,片刻才堅定的摸索起圍欄的出口來。「沒有的殿下,您中途昏倒了,藥師說是您太過興奮了。」

    「什麼,興奮?」柯容氣惱的捶了一把地面,他突然發現自己手腕處的絲線來,疑惑的扯了扯,心生煩躁。「這是什麼東西,幫我拿掉。」

    陸斬香沒找到圍欄的出口,聽見言語低下頭,應聲道。「是。」

    柯容望著正用指尖挑弄絲線的陸斬香,忽然覺得帶著習劍痕跡的手指逗得他渾身發癢,往上看,那副認真的模樣也比尋常順眼了些。

    「我說……」柯容舔了舔唇,看著陸斬香白皙的的頸側竟然生出了一種空蕩蕩的感覺,他見陸斬香終於將絲繩摘下,活動著手指說道。「最開始,你是不是也想和那個女人一樣,去伺候哥哥?」

    「我?」陸斬香茫然的抬起頭,雖然覺得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還是一邊聽了聽屋外聲音,一邊答道。「殿下多慮了,斬香……只是您一人的侍從。」

    確實如此,從聽從父命放棄一切成為柯容所有物的時候,從那個雖然驕縱卻十分耀眼的少年第一次命令她說『你是我的東西』開始。

    陸斬香這顆心,悄無聲息送入了柯容手中。

    十年如一日,她瞧著少年天賦衰退,瞧著少年一日比一日行事囂張,知道已經被迫墮落的少年永遠回不到天上,卻十年如一日的愛著他。

    不需要回答,只是繼續跟在他身側便好。

    陸斬香是懦弱而卑微的一個人。

    「是嗎。」柯容不自在的拽了拽衣領,鎖骨處滾燙的溫度讓他意識有些恍惚起來,視線垂落,落在陸斬香整齊衣物之下的心口處。

    「殿下,我們得離開這兒。」陸斬香知道柯容繼續留下來必死無疑,如今水和煙聯繫不上,他們得先出東亭才能考慮皇儲是否幫扶的事情。

    只是這圍欄竟然找不到任何出口,她猶豫片刻退後一步,抽出長劍,低聲提醒道。「殿下,您退後些,我斬開這圍欄。」

    柯容沒有動。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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