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燦爛。
乾冷的寒風下,從頭頂毫無遮掩直射而下的陽光驅散了寒意。
晴空萬里,康斯坦山脈的小山峰上,林安無聲抬頭,直視著刺眼的烈陽。
「什麼是困難?」
「什麼是權衡利弊,保全自己?」
「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一夜未眠。
一次次質問自己下,林安隱約得到了超脫於理智,超脫人性的真正答案。
如果說想在末日中活下去,想在一場場難度不斷加大的浩劫中爭得那一絲希望
那麼,要靠什麼?
靠力量嗎?
靠絕對的理智,靠智慧,靠冷血無情,靠一切都追求最優解,靠做出正確的選擇而活下去嗎?!
不!
答案是否定的。
異種之皇不夠理智嗎?
他為了達成目的,近乎不惜一切代價。
林安也相信,一個能走上四階巔峰,還在極盡一切可能突破五階,甚至願意犧牲半個文明橫跨無盡光年的文明領袖,異種之皇絕對算是合格的。
但他死了,失敗了,而且輸的有些可笑。
天目人不夠聰明嗎?他們沒有智慧嗎?
不。
一個肉體脆弱,但硬是靠著靈能科技翻盤的天目人,絕對不是蠢貨!
他們沒有吸取教訓嗎?沒有做出「正確」的選擇嗎?
不。
他們做出來了,而且做出了他們文明當前階段下,最正確的選擇。
他們死傷太多人了,在末日前的一次次內部戰爭中,他們已經將個體的意義上升到了共同的高度。
末日後,他們團結一心,希望以最小的損失結束這場災難。
可是他們還是輸了,輸在了一個小到甚至有些諷刺的錯誤上。
但林安知道,哪怕是天目人自己也知道,那場錯誤,是必然會發生的。
為什麼?
林安緩緩閉上眼,長久的直視烈陽下,他雙目刺痛,哪怕是閉上後也會在眼中留下黑色的太陽。
是因為還不夠理智嗎?
是因為沒有意識到危機嗎?
不。
如果說這兩個文明都不算優秀,他們的完美者也出現的太晚,沒起到應有的作用!
那其他逃跑的五階呢!?甚至六階!七階!
在林安能想像到,那些五階之上的強大存在,該是何等的優秀!該是何等的驚才艷艷!!
但是他們似乎都到了某一個階段就失敗了。
林安同樣也相信,天目人中,一定有人意識到了他們不可以「傲慢」,一定有人想到過潛在的危機!
同樣的,按照自己這段時間對信仰之力的認知,他也大致猜到了異種之皇曾經做過什麼!
異種之皇,當年也一定也意識到了信仰之力是如何產生的!
他也一定意識到了內部資源集中下,會導致文明陷入困境!
所以他選擇「製造」了死戰之地,不停的將高階異種以合理的藉口殺掉!而散溢出的能量,將會再次回歸!
至於異種之皇為何沒有選擇凝聚信仰之力,或者說選擇不了。
林安只能猜測,也許和異種本體有關。
「其實都做出了正確的判斷,而且是基於自己的認知做出的。」
臉色蒼白,高強度思考下,林安心中低聲自語。
「但所謂的超然,近乎神的理智和智慧,在末日面前根本毫無意義。」
「所謂的權衡利害,所謂的最優解根本不存在!」
「蟲子思考出的答案,毫無意義!」
「天目人為什麼沒有解決掉隱患!?因為他們認為這也許不重要,也許可以等到後面再解決!他們認為解決的代價太大了!這不划算!」
深吸一口氣,林安腦海中浮現出天目議會,那名懊悔,卑微,只能向自己求助的老者。
他能想像到,在天目人徹底失敗的前夕,一定有人想要提出這些問題,只是提出的那個人,或者那批人,最終還是「怕」了。他們權衡利弊,認為讓族人不再冒險,那才是最優解。
原生人類中沒有智者嗎?他們不知道階級固化,殺死自己的完美者是什麼後果嗎?
不,他們做出的選擇,在當時就是最正確的。
他們只是抱著僥倖,認為以後處理這些問題就行,而且會更好!
不僅如此,林安不信異種之皇不想凝聚信仰之力,但為什麼沒那麼做?
不出意外的話,想要異種凝聚出信仰,本質上需要重塑整個種族!因為異種從誕生之初,就是原生人類的「末日」!他們的仇恨目標,很有可能只有異種之皇自己!
因此,異種之皇放棄了這條路,他認為代價太大了,他寧願花上幾十年時間慢慢收集力量。
「所以,所謂的最優解不過是自欺欺人。當個體和文明到了一定的高度後,做出的任何判斷,本質上都是考慮到自身的得失。」
「越強,越害怕。就像擁有財富越多的人,才是最害怕失去的。」
「在這種干擾下,做出的選擇會越來越錯。」
「而所謂的智者和智慧,本質上也不過是對信息的歸納總結,所得出的判斷。」
「但在浩瀚的宇宙面前,在滅絕無數文明的災難面前,我們所掌握的信息和智慧,本質上和蟲子有什麼區別?」
「因為害怕失去,所以退縮。」
「因為自以為是的權衡利弊,認為以後解決會更好,所以放棄。」
「把希望放在明天,把自我幻想當成智慧」
「把退縮,安慰成為了以後!」
「何其可笑。」
林安低聲自嘲,也許他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談不上有多麼錯誤。
只是
只是他突然知道了,自己丟到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他缺失了拼命的勇氣,他丟掉了一定要自我掌控命運的信念!
他太強了,強到他認為只要自己恢復力量就能解決一切。他不敢死,為了理論上的最優解,他應該違背自己一直以來的做法。
「不說以前的我,是否能眼睜睜看著這些事情發生,卻只想著藏起來,什麼都不做。」
「哪怕是剛剛覺醒力量的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懦弱」。」
「真的能躲起來嗎?我害怕引來逃亡者的追殺,害怕異種。」
「可笑的是,我卻差點死在一個0階手中。」
「看起來一個月的時間很多,但也許明天我就被最底層的暴徒所殺。也許,只是因為順手」
「我明明手上還有「力量」,我知道該怎麼快速製造「覺醒者」保護我。但是在權衡利弊下,我認為還是躲起來比較好」
「我將希望寄託於未來的我,這何嘗不是逃避?」
退一步,退一萬步!
林安緩緩睜開眼,怔怔的看著太陽。
他眼前仿佛看到了那個在雨夜的自己。
在第一次遭遇鬼嬰時,作為唯一沒有受影響的他,理論上的最優解是放棄所有人立刻逃離。
反正他有拯救者系統,反正他已經是覺醒者了,以後再解決哪怕是跑得遠遠的都行。
但在那場大雨中,他選擇了拼命,選擇了向死而生。
何其愚蠢啊
是因為什麼?
是因為他知道碰到困難,碰到絕境時決不能逃避。他太渴望力量了,死過一次的他願意賭上一切去拼命。
怕死,才是真的會死。
他其實也想救回大家,哪怕他林安算不上什麼好人。
「眼睜睜的看著這些孩子去死,看著這些人遭受苦難,那和看著一百萬,一千萬人去死有什麼區別?」
「我可以因為現在的困難放棄他們,那如果是半個人類世界呢?如果是全人類呢?甚至是安景天他們呢?」
「等一個月後肅清這一切?那和等一年十年又有什麼區別!?」
「我害怕被異種殺死,這和被火狼殺死有什麼區別?」
「我害怕這群拾荒者轉化後失控,這和屍潮突然爆發又有什麼區別?」
「如果我不知道,我沒看到,我做不了,我無能為力,我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那我可以逃。」
默默攥緊雙拳,林安緩緩轉頭,看向身後正在努力堆砌石頭的孩子。
失去力量是絕境嗎?
比起突然有六階降臨在地球呢!?
前者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困難,後者才是真正的絕境!
這段時間裡,他太怕死了!以至於他幾乎除了「騙取」食物,小心翼翼的探究信仰之力外什麼都沒敢做!
他害怕引起注意,可是他真的知道對方可以用什麼辦法找到他嗎!?
也許下一秒,異種就定位到他了呢!?
趁著現在,趁著命運能掌控在自己手中,他不想再逃避了!
就算引起注意又如何?
那就快點再快點!想盡一切辦法吸收信仰之力,想盡一切辦法聯繫上龍安!想盡一切辦法重獲力量!
而不是如同懦夫等到一個月以後!誰也不知道這一個月的時間會發生什麼!
要死,他也要死在自己製造的怪物手裡!
亦或者
渾身顫抖,林安高高的昂起頭顱,看向越來越炙熱的烈陽。哪怕雙目刺痛,哪怕他的身體已經承受不住山頂上的寒風。
但在這一刻,一股明悟和信念,好似從他心裡深處徹底爆發。
「在這場末日裡,我們其實什麼都沒有。」
「沒有力量、沒有智慧、沒有依靠」
「有的
」只有一顆,永遠!永遠!不會後退的心!直面災難,直面一切困難,永遠在困難出現的第一時間解決它!」
「不要想著明天!不要想著未來!不要想著以後!不要想著依靠運氣!」
「放棄幻想!永遠戰鬥!」
「大不了,我再成為怪物!」
「大人,啟示塔搭」
山頂上,安度因有些吃驚的看著走山頂最高處緩緩走下的林安。
話未說完。
下意識間,他想去攙扶好似隨時會摔倒的林安。
但不知為何,他看著那虛弱到極點的步伐,看著這個並不算高大的男人,他竟有種心靈震顫的感覺。
看著烈日下一步步走下來的林安,他只覺得林安如同變了一個人。
如果說之前他只是覺得林安神秘,掌握著也許對他來說是神一般秘密的人。但本質上,也只是一個沉默寡言,似乎時刻都在隱藏自己的普通人。
但在此刻,他突然覺得從山巔上走下來的林安,仿佛超然於這個世界,卻又帶著什麼東西回到人間。
微微點頭,林安目光凝視著按自己要求搭建的金字塔。
只見在陽光下,不過是青石和磚頭搭建成的金字塔是那麼粗糙,但在陽光的照射下,竟反射出淡淡的光芒。
走上前去,林安仔細的按照記憶中的結構調整三座金字塔。
他不想再等待了,也不想再逃了。
按照記憶中測試出效果最強的三種結構,很快,三座金字塔便微微變了一個模樣。
明明只是內部結構的略微調整,但在安度因等人眼中,這奇怪的金字塔,仿佛連陽光都能吸收進去。
感覺好像比靈安大人之前搭建的還要神秘
半個小時後。
看著已經升至最高點的太陽,林安眉頭微皺,看向山下。
按照約定的時間,他已經讓安度因通知了安格斯等人,今天到這裡來集合。按理說以那群拾荒者對神啟的渴望程度,絕對只會早到,而不會晚到。
不待林安意識到可能發生了什麼意外時,下一秒,一陣驚慌的喊叫聲突然從山腳下傳來。
只見十二名拾荒者正抬著一名中年人向山頂爬來,大喊大叫,聲音中滿是悲怒。
「靈安大人!」
「安格斯他」
有些佝僂頹廢的站在林安身旁,懷中死死的抱著一包帶血的食物下,老普特面帶悲怒,但又好似認命一般的看向林安。
「我們來的時候想多帶點食物,您告訴我們,可能要在這呆上兩三天。」
「所以我就帶著安格斯他們去我住的地方,我打算把我藏起來的食物都拿出來。」
聲音顫抖,老普特抹了一把臉上乾涸的鮮血,忍不住死死攥緊了手中的袋子。
在他心中,那些吃的是供奉給神的!是靈安大人需要的!
他們如果連這點事都做不到,萬一觸怒了靈安大人怎麼辦!?
拍了拍老普特的肩膀,林安示意他不用愧疚,只是看著臉色蒼白,雙臂被砍斷的安格斯,他心頭陡然有些沉重。
「安格斯他為了保住食物,被火狼那些人砍斷了手!」
「還好我們身上都帶了武器,那群雜碎怕我們拼命下,搶走大部分食物就跑了。」
人人面帶悲色和不甘。
雖然他們是拾荒者,但安格斯曾經作為軍人,在末日後沒少幫助他們。
如果說老普特是隊伍里的老好人,那安格斯,就是大家心裡的隊長。
躺在簡易的擔架上,安格斯雙眼無神,乾裂的嘴唇一張一合。
他吃力,恍惚的看著林安,看著搭建起的金字塔。
大量失血下,他感覺自己也許快要死了。
「大人」
「我真的好不甘心啊」
聲音沙啞,微弱。
安格斯勉強扯動嘴角,好似慘笑般沙啞開口。
他其實猜到了林安讓他們今天過來幹什麼。
只是他沒想到,也許自己再得到幾次啟示,就能得到他夢寐以求的力量時,他卻倒在的路上。
這個世界,好像從沒有善待過他。
哪怕是有神明存在,那也只是殘忍的讓他倒在希望之前。
然而下一秒。
當在眾人忍不住心酸的抽泣中,安格斯無力的閉上雙眼時。
一直沉默的林安突然輕聲開口:
「安格斯,你不是問我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神嗎?會不會有神來拯救這個世界?」
「之前我告訴你,也許以後會有。」
「現在。」
「祂就在這。」
示意讓眾人將安格斯推進金字塔後,林安無聲的抬頭看向仿佛永恆燃燒的太陽。
片刻後,他目光堅定,吃力的走向另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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