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意識從黑暗中緩慢浮現出的瞬間,身體仿佛置身於幽暗潮濕的海底,千鈞重力施加在身上,整個人宛如一團被潮水浸泡過的紙張,稍一揉搓便碎成了一地紙屑
看不清紙上的字跡,亦想不出自己是誰,從哪來,要到哪去……
並非遺忘,只是大腦猶如生鏽的機器那樣沉寂了太久,甚至想就這麼在這深不見底的深淵中沉淪到永遠。
記憶、思維、情感、情緒…大腦中構成人類意識組成的全部,都好像被鎮壓在厚重的山嶽之下,伸手不見五指,灰濛濛的看不清一絲光亮。
「喂!」
好像有人在自己耳邊呼喊,語氣裡帶著熟悉的散漫與漫不經心。
「吃你的喝你的,網費也算你的,還贏你,不太合適吧?」
真是讓人不爽的自信,話語間透露出的意味簡直讓人恨不得給那張挑著眉毛嘴角含笑的臉頰上印上一個鮮紅的手掌印。
「誰說你就一定會贏的?」
就應該這麼回他!從來都不會輸,以為自己是神啊!真就全知全能了?
「當然偶爾也會輸一下下。」對方的回答很自然,自然到仿佛一切都是那麼的順理成章。
明明是很讓人不爽的說辭,偏偏從那人嘴裡說出來,就是讓人生不出一絲火氣,心裡甚至湧現出了深深的認同,仿佛一切早就如此,本該如此……
「對了,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我叫葉修。」
葉修?
嘈雜的室內,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面對著坐在兩邊,身邊過道站滿了看熱鬧的好事群眾,靈巧的手在鍵盤和鼠標上不斷的起舞,帶出清脆的敲擊聲,伴著周圍人群陣陣的驚呼。
堆疊的石塊裂開了一道窄窄的縫隙,微弱的光亮透露進來,有些刺目,有些灼熱,晃得人睜不開眼。身體輕鬆了一些,感受到了微弱的呼吸,以及肌膚的溫度。
記憶里,那似乎是他和他的第一次見面。
「不過是從頭再來罷了。」有人這樣說,笑容溫柔且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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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燦爛的午後,少年與女孩走在去往公園的路上,少年臉上本帶著尚未睡醒的疲憊以及被人打擾清夢的不爽,可在女孩淺笑著躍上他背的那一刻,夾雜著幾分寵溺的無奈笑容還是自然地浮現在他的嘴角。
「瘋丫頭,你幹嘛?」
「這是對你遲到的懲罰。」女孩淘氣的笑起來了,笑容陽光溫暖,猶如三月春風,令人心曠神怡。
他托起女孩細弱的小腿,將對方的身子又往上提了一些,好讓她能夠抓的更穩。一切動作是那麼熟練,好像他早已經做過了千次、萬次,把每一個微小細節的一舉一動都深深印刻在了骨子裡。
他們好像這般相伴走了許久,從最初的最初,到最後的最後,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只有他們彼此為伴。
「我要看到哥哥你們成為冠軍。」
「好,哥答應你,你一定會看到的!」
花開花落,起起伏伏,一年又一年……
那是源自於血脈中的關係,是生命中無法割捨之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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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縫透露出的光亮越發耀眼,對於身體的掌控也越來越多,他感受到了骨骼的存在,活躍在皮下的肌肉纖維隨著呼吸一收一放。
腦海中湧現出了很多事,他回憶起了很多過往,可冥冥中,總覺得自己好像遺漏了什麼人,又忘記了什麼事。
「我蘇沐秋今天就是餓死,死外邊,從這跳下去,都絕對不會吃他做的一口東西!!」
「……唔唔唔,真香~」
也許世界上真的存在什麼人都逃不過的定理,不過這也不能怪他,真的是那傢伙做飯實在是太好吃了。
腦海中這一瞬湧現出的感覺叫做茫然,他看不清那個桌邊少年的臉,除了茫然以外,還有著對於那人毫不掩飾的不爽與發自內心的認同。
這是很矛盾的感覺,可在面對那個人事,這般感覺就是無法抑制地從心底深處浮了起來。
「對不起,我可能沒有辦法和大家一起去打職業了……」
喂喂喂,說什麼呀你,這種時候你怎麼能離開呢!
他很想張口將這些話大聲地喊出來,可張了張口,從嘴中吐出的只有幾個蒼白無力的音節。他甚至做不到伸出手去挽留,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道模糊的身影在視線中漸行漸遠。
腳下支撐突兀地消失了,他又向著深不見底的深淵墜落了下去,星移斗轉,淒冷的寒風中,世界在眼前天旋地轉……
「……你還不醒嗎?」
誰……
「八年,還不夠麼,你這傢伙,到底打算要睡到什麼時候啊?」
八年,有那麼久了麼?
「就算是想要偷懶…也該…也該夠了吧…你……」
喂,別哭啊!你一個大老爺們在這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到底算怎麼回事啊!再說又不是我想睡這麼久的……
混沌的記憶里,好像有人曾坐在自己身邊,褪下好不容易披上的高傲與冷漠,哭泣的宛如一個傷心的孩童。
下意識里,他覺得這種表現不應該出現在那人身上,在他的想法裡,他應該是永遠充滿自信的、陽光的,猶如夏日夜空中最亮的星星,散發著無邊光亮。
眼淚這種東西,可不適合你啊……
心裡這般想著,不止怎麼的,他竟然也有點想哭。於是淚水從緊閉的眼眶中悄然溢出,順著蒼白的臉頰,於潔白柔軟的枕頭上留下淺淺的淚痕。
腦海中的聲響越來越大,像是萬年冰層融化前的轟響,有什麼封印鎮壓之物在掙扎著衝破阻礙,想要將那遺失的東西緊緊攥在手中!
「總之,你可要快點醒來啊,兄弟。」
我……
「否則,我們可要踩著你曾經的夢想,走向更遠方了喲。」
我…去你大爺的!
做什麼夢呢,拋下我你們想去哪都不行!
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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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閉的眼皮蠕動出一絲絲細微的顫動,本該輕如蝶翼,眼下卻好像重若泰山。
蘇沐秋掙扎著張開眼,微弱的光亮撐開了成片黑暗,花了好長時間,視野才由一片模糊變得逐漸清晰起來,頂上潔白的天花板亦好似他此刻蒼白的臉色。
大腦昏昏沉沉的,就好像裡面裝滿了麵粉和水,稍事活動便合成了一灘漿糊。耳邊響起嗡嗡的電流聲,似乎還伴隨著夜風的呼嘯,淡淡的花香嗅入鼻間,精神也在這時卸去了沉重的枷鎖。
這個過程很短暫,可在蘇沐秋的感知里卻仿佛曆經了幾十分鐘。
門口響起細微的腳步聲,他用盡力氣轉過頭,看見了那道穿著白色護士裝,正欲離去的背影。
豆大的汗珠從臉上止不住地滴落,在乾淨潔白的被單上留下一灘灘淺淺的痕跡。
僅僅只是這麼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動作,就仿佛已經徹底榨乾了他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全部力氣。
「餵……」
下意識的開口,聲音氣若遊絲,連他自己都被嚇了一大跳,不敢相信那是從自己喉嚨里發出的聲音,而不是牙齒碰撞間憋出的無意義音節。
可那站在門口的身影卻仿佛突然被點穴了一般,整個愣愣地怔在原地,好半餉之後,方才顫抖著轉過身,眼神中帶著不加掩飾的難以置信。
「你…你醒了?」
「顯而易見。」蘇沐秋僵硬地勾了勾嘴角,想要嘗試扯出一絲笑意。
他不知眼前這個女孩是誰,不過從對方的著裝和自己身處的環境來看,她是什麼人似乎並不是件很難猜到的事情。
「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顫抖的語調,帶著滾滾而下的淚珠,不知曉原因為何,卻很難不讓人為之動容。
「……謝謝你。」
女孩淚眼朦朧,哭得梨花帶雨的嬌柔模樣真是很容易打動每個男人的心房。
蘇沐秋倒也沒有幼稚到以為人家醫護人員對自己這個躺了七、八年廢人產生什麼不必要的情愫,想必對方是為了照料好他付出了很多精力。
「你,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小媛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要哭,但見到對方清醒過來的剎那,名為「感動」的情緒猶如潮水般席捲了她的心房,眼淚也變得不受控制。
或許是同情、或許是憐憫,又或許是在見到了那一日發生的種種後,由心生出的感懷。
「你想吃點什麼?還是說喝點什麼?現在有沒有感覺那裡不舒服?」
小媛擦掉眼淚,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床邊,跟著便是一番連珠炮似的問話,是個人都能看出她當下的激動。
「硬要說的話,沒有任何地方不舒服。」迎著那雙淚眼朦朧的眼眸,蘇沐秋很想笑著告訴對方自己沒事,問題在於,他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
除了腦袋以外,整個身體的連接仿佛都在自己沉睡的這段時間裡被剪掉了。
如果將他此刻的狀況看做一台電子設備,情況大概就是主機被扔在倉庫里吃了不知道多少年灰,雖然還能用,但需要大量時間去整頓完善。
至於顯示器、鼠標、鍵盤什麼的,更是不知道被丟到了那個犄角旮旯里。
「啊?哦,對對對,你看我。」聽了蘇沐秋的話,小媛很快清醒過來,為自己的莽撞感到臉紅。
這個時候她最應該做的就是通知院長他們來檢查對方的身體狀況,飲食之類的問題,哪是她一個小護士能做主的?
「你等下,我現在就去通知院長他們!」
說完小媛也不想再耽擱,轉身就欲衝出房門將這個激動人心的好消息告訴所有人。
「等一下。」蘇沐秋開口叫住了她,以眼神示意了下那擺在床位處的液晶顯示屏,「如果你要離開的話,可以…先幫我開一下電視嗎?」
「看電視?」
小媛順著他的目光望向那台自從擺在這裡那天起,就基本沒有打開過的電視,對這個請求有些不明所以。
不過無論如何,這是蘇沐秋自己的請求,也不會對他的身體狀況產生什麼不利的影響,作為護士,她似乎並沒有理由拒絕病人的要求。
「好,那你稍等一下。」小媛幫他把床鋪調整到坐起的位置,俯身開始翻找起來,太久沒用過,也不知道遙控器放在了那個抽屜里。
「嗯。」蘇沐秋輕輕點了點頭,閉上眼,一邊感受著身體亂糟糟的狀況,一邊整理著方才腦海中浮現的一切。
葉修、沐橙、星默,你們現在都還好嗎?
記憶像是生了鏽的齒輪,在大腦全力運作下開始重新轉動,連那些模糊飄遠的回憶,也在眼前一點一滴變得漸漸清晰起來。
「你想看什麼?」
再度睜開眼時,小媛已經站在一旁打開了電視,當前配置最高的數字化電視,巨幅顯示屏和頂配電腦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說起來這還這台昂貴的電子設備安裝在病房這麼多年來,頭一次真正派上用場。
「就……」蘇沐秋抿了抿唇,內心壓抑紛亂的念頭在這一刻猶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帶起抑制不住的掙扎與傷感。
原來這一刻來臨時的心情是這麼的難過,即使身體已經麻木,大腦處在混沌,內心深處依舊無可抑制地爆發出了洶湧如潮水般止不住的悲傷。
「星默,真的,都回不去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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