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勝子凝視著對方,「我想,這是非常非常幸運的情況,無論是技法再度突破,還是情緒醞釀的更好,都是天大的好事麼。不是麼?」
她微笑的說道:「我不懂,你為什麼要為了預料之外好運氣會降臨在自己身上,而感到苦惱和患得患失呢?這是非常令人開心的事情。」
顧為經站立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
「如果你的狀態真的夠好,那麼最大的損失也不過就是換一幅畫,換一個新的構思,新的主題,僅此而已。」
酒井勝子拍拍手,「你完全可以畫一幅和之前不同的作品,再度投稿給組委會啊。組委會允許一位畫家可以提交1到3幅作品是有原因的。」
顧為經有點出神。
勝子小姐總能在他開始變得彷徨的時候,給他最貼心的建議和引導。
這種在家裡羅列各種陳設,標本,藝術品,來彰顯居所主人對「博物學」的喜愛和探索世界的興趣的風尚,更是達到了一個又一個的高峰。
阿旺喵喵叫了兩聲,在女孩的腳邊,乖乖的趴著不動了。
跑到一半,還側身扭頭瞅了他一眼,極為人性化的昂了昂下巴。
酒井勝子蹲下身,摸了摸阿旺的後頸毛。
仔細想想。
大概是受到了酒井勝子細膩溫婉的內心的影響。
她有成為豌豆公主的資源,但並沒有過能成為嬌氣千金的選擇。
這種安安心心在院子裡畫著畫,就有幸運兔子撞到懷中來的機會,沒準只有一次。
但顧為經此刻,還是分明從阿旺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嘲諷的情緒。
剛剛叫的那麼慘烈,都沒人跑來護駕,現在想來陪貓貓玩,抱本貓貓?
比如說陽光。
這是一間收藏屋。
伊蓮娜小姐的監護人,也就是她的姨媽並不喜歡用性別局限教育的方式。
雜誌社裡把她稱為嬌嫩的「水晶公主」或者「碗豆公主」的碎嘴同事,肯定不了解安娜真正的樣子。
「記得我說過的話麼?」
話又說回來。
黑白斑點的史賓格獵犬乖巧的趴在打過蠟的深色胡桃木地板上,好奇的看著女主人的動作。
貓貓不陪你玩!
沒準三皇戰爭時代,鼓手敲打著小鼓,軍官踩著進行曲鼓點,高喊著「哈布斯堡家族萬歲」,帶著有雙頭鹰鵰花的頭盔,向著法蘭西老禁衛軍發起衝鋒的血脈,仍有幾絲餘韻在伊蓮娜家族最後的女兒身體中殘存。
人的心情一好,一開朗。
揚長而去。
稍微沒那麼有錢的一般紳士們,喜歡在起居室里搞陳列櫃或者叫珍奇櫃。
再努力一點點,這傢伙可能就有咱阿旺大王,二分之一,嗯,三分之一帥了。
這真的稱不上任何的損失,而是幸運。
又比如說伊蓮娜莊園。
萬一這幅畫已經被自己交上去了,那麼,等他的技法再度突破,情緒正好的時刻,就找不到這麼好的設計底子了。
忍不住也昂了昂下巴。
安娜的業餘活動,和蔻蔻的那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式的文藝補習班,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嘿,我的男孩,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心態放輕鬆。明日的霧色明日的雪,都很美,但不代表現在的陽光和玉蘭就不漂亮了,它們同樣在你的一生中,也只會這麼照耀、盛開在你身邊這一次。堅定不移的關注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擁抱此刻的生活,才能發現此刻的靜美。」
是的。
梅花小腳踏踏踏的跑著,揚長而去。
至少。
「明天的事情,就留給明天的自己,當成生活嶄新的開始好了。無論是好,是壞,壞又能壞到哪裡去呢?你覺得最壞的結果是什麼,畫了一幅非常棒的畫,卻無法拿去參加畫展?這是新加坡組委會的損失,不是麼?如果你的作品真的足夠好,那麼通常應該是畫展來求你,而不是反過來。」
他拿來一根貓條,撕開塑料包裝紙,張開雙手。
酒井勝子朝顧為經眨眨眼睛:「成功不是人生的唯一選擇,我可以養你啊。」
這是什麼白眼狼貓啊,吳老頭把它餓著,就是對的。
呵。
好上加好。
顧為經有所明悟。
新作品的思路架構,會不如這幅《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來的好?
阿旺懶洋洋的躺在長椅子上,把自己擺放成「木」字形,尾巴搖啊搖的,在那裡悠閒的曬著太陽。
「退一萬步說,就算伱沒有在這次雙年展上獲獎,能怎麼樣。不,就算你一輩子都沒有成功,又怎麼樣?我不是你有機會成功,才喜歡上你的。我是因為你是你自己,才喜歡上你的。」
顧為經看到這反差的一幕,好像受到了十分強烈的侮辱。
它現在對能讓恐怖小女孩言聽既從的看門人大叔的佩服之情,簡直高山仰止。
順便一提。
他剛剛竟然會覺得它萌萌的很討喜。
喵。
「可愛!」
像是二次發現了這個世界。
有些時候,你必須要承認,你所真正喜歡的東西和你所真正擅長的東西,可能根本就不在一個方向上。
就是那種用像木、龍眼木做的和鞋櫃一樣的大柜子,有的用玻璃封起來,有的不封。
「你不讓抱,你以後也別找我抱,也不看是誰天天餵你,就老老實實的自己走路吧。吃,還吃,一天天的吃的跟豬一樣」
阿旺斜眼看了小顧子一眼,滿臉的不屑。
顧為經看什麼都舒服,難得動了想給阿旺加加餐,主動抱抱自家的「胖子」的想法。
而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伊蓮娜女伯爵和蔻蔻這種「城鄉結合部小千金」也完全不在一個維度上。
血脈遺傳啥的,更都是扯淡。
在院子裡轉悠了兩圈,正好看到了同樣無事的阿旺。
伊蓮娜家族雖然熱愛藝術,但她的祖先們,講道理,也肯定不是靠著畫畫和寫藝術評論被皇帝封的爵,擁有的那麼多田產和莊園。
很多以前有些看「不慣」的事情,都變得可親可愛了起來。
沒有什麼複雜的彎彎繞繞。
安娜熟悉獵槍的種類,不會比她所熟悉的畫筆種類要少。
他在擔心。
最壞的情況,也不過只是再畫一幅新的畫作。
從被推到腳落處靠窗的金屬展示柜子上層,所擺放著的鳳冠鳩、渡渡鳥和旅鴿的標本來看。
它是如此的有感染力,讓顧為經忍不住,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當然。
既使還是小女孩的年代,伊蓮娜小姐也絕非是那種,厚厚的床墊下,擺放上一粒豌豆,就會睡不著覺的嬌氣女孩。
比如說溫莎城堡,就有專門的瓷器展覽室,埃及藏品室,鐘錶展覽室,雜項展覽室等等一大堆的珍寶陳列室。
基本上,打開的就都是這種「珍奇櫃」。
至少房子足夠大。
洛夫克拉夫特和其他作者所寫的早期克蘇魯里,偵探、保險理賠員,或者繼承遺產的幸運兒,在大宅門的灰塵朴朴的地下室里亂翻,然後無疑中手賤,打開一個奇怪的柜子,然後中了詛咒掛掉。
他看著勝子笑眯眯的眼睛,感覺心頭有什麼一直崩緊的東西,慢慢的鬆掉了。
眼睛會了,手不會。
小時候她的生活,並非人們所想像的那種文文靜靜的藝術少女的生活。
顧為經並非是自己想不到這麼簡單的答案,而是他或多或少是有些擔心的。
光線暖洋洋的,就像勝子俏皮的笑容。
安娜對這個房間並不陌生。
勝子走到自己的畫架面前,一邊準備著顏料和畫筆,一邊對顧為經揮揮手。
舊時歐洲富裕人家曾經流行過這種陳設風格。
貓貓慵懶的打了個哈欠。
「小豬,來,抱一會兒。」
「不能這樣,我不可能抓著這幅《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畫一輩子,勝子說的沒錯——」顧為經在心底里對自己說,「——我得給自己畫下一條界限出來。現在,我已經準備好了。」
阿旺一邊叼著貓條,一邊留給小顧子一個扭動的屁股,一路小跑,就跑到酒井小姐的腳下,到那裡打滾賣萌去了。
汪汪。
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說的就是伊蓮娜小姐畫畫時的狀態。
沒有誰的人生是盡善盡美的。
珍奇櫃這種東西,通常是那種有點閒錢,又沒那麼有閒錢的貴族老爺的醫生、律師,學者這些小有錢人完的。
顧為經見酒井小姐在那裡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身前的畫板中,就沒有再跑過去打擾她。
很多以前沒有發現的美好,都重新環繞在他的四周。
要不然曾經有幾任伯爵閣下是生物標本的愛好者,要不然伊蓮娜小姐的某幾位祖先,很可能對珍惜生物的滅絕,需要負擔無法被推卸的重要責任。
從一張變成了兩張。
所以。
他明明就站在陽光下沒動。
似乎。
不是阿旺成功逃離了茉莉小朋友的魔爪。
他覺得阿旺一點都不可愛。
阿旺很敏捷的從顧為經的手上叼走了貓條,靈活的避開了他的手臂。
此刻,有光線從頭到腳的重新將他照亮了一遍,像是一個小孩子從屋檐下,大膽的走進了陽光里。
茉莉大魔王被阿萊大叔拎去寫作業去了,阿旺就此解放。
安娜現在身處的,就是一件主要用來存放珍貴的狩獵戰利品,和動植物標本的陳列室。
它是只驕傲的貓貓。
這幅《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是大藏家陳生林,陳老闆給他的創作建議,調整的畫面構圖。
貓條咱還是要吃的。
「如果時間能夠倒退,歷史能夠再給巴黎官方秋季沙龍一次機會,評委們會趴在塞納河邊,痛哭流涕的請被他們驅逐的莫奈回去的。」
他才反反覆覆的抓著這一張畫,畫了二十遍還不放手。
從一幅讓他滿意的作品,變成一幅讓他滿意的作品,再加上另外一幅超出預期的滿意的作品。
鋒利的刀刃划過封箱上的塑料膠帶。
會不會不如它這樣契合此次雙年展的藝術主題?
論畫畫,能讓姨媽看一眼,就讓她死了當畫家的心,安娜真的是那種非常、非常、非常沒天賦的人。
沒準也不能這麼說。
他糾結自己的創作能力。
就是那種在電影裡能看到的,在牆上掛一個鹿頭或者風乾的羚羊頭骨的那種。
就仿佛研究生遇到了一位行業大咖,給他定下來了論文的方向和大致的調子。
答案就是這麼簡單,簡單到了幾乎無聊的程度。
真正的貴族老爺,通常不缺錢。
她非常喜歡,嚴格意義上,她非常強硬的要求,安娜參與一些通俗意義上是屬於「男性繼承人」們,才會接觸參與的日常活動。
剛剛他那一定是錯覺。
——
「咔——」
寵物讀心術只能看出貓狗一種模糊的情感,肯定沒到能懂「獸語」這種玄幻的層次。
尤其是從大行海時代到十九世界初,西班牙、葡萄牙,法國、不列顛等等歐陸國家所謂的不斷「發現世界」的年代裡。
人家都是直接玩陳列屋,在家裡修小博物館的。
準確的說。
安逸。
打獵,騎馬(一種特殊的側騎馬鞍),划船,甚至包括了擊劍。
瓷製刀柄上的半裸仙女和海妖,在藍色的水波中彼此糾纏。
顧為經轉過身。
比如說立志把自己從狸花貓吃成荷蘭豬,完成偉大的跨種族魔法變形術的阿旺。
論資源和金錢的所能夠投入的數量。
說說不好聽的,她射擊的水平,應該是要比安娜畫畫的水平要高,而且還要高不少的。
錯覺。
每一層拉開,就會看到,其間有的放著奇怪的小鳥標本,有的放有泡在藥水裡的畸形指骨,還有什麼象牙的牙雕,東方流傳來的鼻煙壺,或者文物販子仿製的造假美人魚標本
專業的場地,奧林匹克級別的教師資源,嚴格的時間訓練。
她畫畫就跟她充當狗頭軍師指揮偵探貓談戀愛一樣,在理論上羽扇綸巾,揮斥方遒,講起來頭頭是道,威風凜凜的帥的不行。
一拿起畫筆,就——
我是誰,我在哪裡?我該怎麼畫?我剛剛畫的是啥,我接下來要畫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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