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為經在查有關小王子的資料的時候,在Google上看到有這樣的一個故事。
據說,
偉大的戲劇作家蕭伯納,他晚年九十一歲高齡在都柏林的療養院臥床時,第一次讀到《小王子》,頓時被感動的稀里嘩啦的。
老頭突然潸然淚下,嚎啕哽咽。
「這本書中蘊藏著一整套哲學體系。」這位1925年的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如此和友人說道,「帶著淡淡的哀愁,美的不可思議,讓人落淚。」
顧為經不曉得是不是自己的文化修養太低,因此才理解不了人家大文豪、大作家的思想境界。
至少,
他在閱讀《小王子》的時候,真的從來沒有那些網上的多愁善感的文青妹子一樣,有任何想要哭的衝動。
即使在樹懶先生讀書讀的最投入動情的時候。
顧為經也只頂多屬於在心裡突然「哦」了一聲,覺得這個故事似乎有點韻味而已。
愚鈍似是一枚怎麼都敲不響的木魚。
可惜眼前的這個小朋友高冷的要命。
對方看上去並不是很有興趣「點化點化」顧為經這隻榆木疙瘩,對他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連話都懶得說。
「好吧,你不願說就不說吧。」
顧為經喪氣的搖頭。
反正自己都已經給出版社交稿了,無論是樹懶先生還是Scholastic集團那裡,傳來的反饋都很滿意。
這只是他一次試圖錦上添花的嘗試。
顧為經想不放棄也沒轍,虛擬面板上已經進入了三十秒鐘的倒計時。
看看坐在面前沙丘上那個小傢伙深沉的要死表情就知道了。
顧為經覺得,
眼前小哥這幅酷酷的神情,能萌殺從十八妙齡佳人到八十缺牙老太的少女心。
完全不用P圖,就可以直接拿去電視台做晚間8:30檔情感綜藝的節目宣傳海報。
神色里的那份思念和哀愁所透露出的感情熾烈複雜程度,隨隨便便請戀愛情感專家過來,就能拍出兩百期跌宕起伏的感情對談,騙足坐在沙發上的家庭主婦一年的眼淚。
三十秒鐘,
就算小王子改了主意,大發慈悲的願意對他敞開心扉。
這點時間又能說些什麼呢?完全屁用不頂。
顧為經唯有無奈的接受了現實。
他還是有點心疼自己用完就沒有的一次性技能。
此時人家小哥不願意理睬他,顧為經只得抱著閒著也是閒著的念頭,伸著脖子竭力記憶著身前小王子的側臉。
他想想看看能不能把側臉一點點臨摹下來。
說來也奇怪,
眼前小王子完全和他原來筆下的人物長的全無二致。
同樣的物像,
出現在他的筆下的就只是死板的畫。
然而此刻身前的小正太,
即使人家不說話也不動,就是坐在那裡酷酷的看星星,也不會有任何人把對方當成雕塑或者木偶。
乃至顧為經剛剛在思維聖殿中,遠遠的看到沙丘上那抹側影的時候,他就覺得對方是有靈魂的,這才想要打個招呼。
這種活靈活現的「生氣」,把他都要羨慕哭了。
顧為經絞盡腦汁的研究著造成這兩種視覺差異的原因。
畫面看上去一模一樣,如果真的有什麼區別,大概
是眼神的緣故?
這般熱烈而又含蓄的眸子,絕非空動無魂的死物所能達到。
蠟燭燃燒的倒計時十九秒鐘,
臥室里的顧為經開始死馬當活馬醫的行動起來。
他用手裡的油畫刀挑起一點深色的顏料,希望抓住最後一點時間,將這個玄妙的眼神記錄下來。
油畫刀與亞麻畫布相即將接觸的瞬間,
顧為經又猶豫的停下了手。油畫刀粗獷的硬直平面刀身只適合塑造大面積的色塊和整體畫面觀感上的宏觀氛圍。
比如說大片的雪景和星空。
充滿細緻線條的人物眼神,從來不是油畫刀的長項。
傳奇級的畫刀畫給予了顧為經秒殺大多數畫師的畫面控制力和精妙入微的運刀方法。
卓絕的技法帶來了更大的細緻操作的空間。
在他的掌中,
細節是一般油畫刀的禁區,卻不是傳奇級畫刀畫的禁區。
即使用梨形油畫刀這樣寬達三點五厘米的「粗重」工具。
顧為經也能很輕易用長條形的刀觸在銅錢大小的畫布面積間,雕刻出人像五官這般複雜的曲線,而非很多畫刀畫家一樣,只能用幾個簡單的大小不一的色塊代替。
可是這也是他的極限了。
「刻畫人像的眼神」這玩意在畫刀畫最不擅長的細分領域之中,也屬於最不擅長的內容之一。
就類似養殖場非要讓鴨子去孵鵝蛋,根本不搭界。
若非如此,
畫刀畫怎麼會如此冷門呢。
而且小王子的眼神實在太複雜了。
眼眶中似是由無窮的多邊曲線構成他的眸子,又像僅僅只是一個絕對完美的圓。
僅僅望著,就讓人產生好像靈魂都要被吸進去的錯覺。
想要將此間精髓畫下來,顧為經真的有點無從下手的感覺。
他下意識的想要放下油畫刀,換成一邊鉛筆,嘗試改用專業對口的精細素描試試看。
奈何他的素描等級比起畫刀畫低的不止一星半點。
用剛剛邁入職業畫家領域的素描試圖畫這麼複雜的東西,顧為經自己都不太看好最終的效果。
就在顧為經以為時間就會這麼一點點流逝結束的時候,沙丘上的小男孩突然動了!
倒計時十五秒,
虛擬面板上連最後厘米長短的小蠟燭頭都已經燃燒成青煙。
微弱的火苗在小指甲蓋般可憐的小小一拋蠟淚中跳動閃爍,微弱的隨時都會熄滅。
隨著燭火暗淡,
繆斯女神賜福的效力也正在衰退,
四周的沙海不斷的下陷出峽谷一樣的縫隙,黃沙瀑布般向著深淵傾倒,連天幕星空都開始塌縮。
顧為經心中的圖像開始逐漸模糊。
小王子依然側著身子看著星空,只是這時他一隻手抱著膝蓋,另一隻手忽然向著顧為經的方向伸了過來。
「咦,這是要分別時和自己握手嘛?」
顧為經奇怪。
那並非是握手的手型。
帶著蝴蝶領結的男孩伸出了一根食指,四周殘存的晚霧在他的指尖匯聚濃縮,形成縹緲的銀色光團,一如天上那枚閃爍的星辰。
剎那間福靈心至,
不等小王子開口,顧為經在心中下意識的也伸出自己的手指。
終於沒有出現空氣牆的阻礙,
兩個人的指間在真實與晦暗的邊界交接,顧為經感受到全身有一陣酥酥麻麻電流涌過。
恍惚間,
顧為經在逐漸崩潰的星空上看到一朵綻放的玫瑰。
他分不清這朵玫瑰真的存在,還是小王子的幻覺。那點星光入懷的瞬間,他們二人的觀感就悄然融合。
浩瀚無邊的世界裡,生命緊緊依偎著生命,花朵在微風中斜躺在大地上與其他花朵交織,鶴鳥仿佛認識所有鶴鳥。
唯有人類各自建造起各自的孤獨。
自己坐在袖珍星球上看日升日落,拔掉猴麵包樹肆意瘋長的嫩芽,用笤帚的後方的木棒為熔岩蛋糕大小的活火山疏通管道。
日日夜夜。
時間對峙著荒蕪,他是如此的孤獨。
直到在某年某日的某次清晨,太陽升起的時候,一朵嬌艷的鮮花開放了。
那是袖珍小行星上唯一一朵俏麗的玫瑰,於是,毫無道理又命中注定的,在綻放的瞬間,自己就戀上了對方。
他為玫瑰澆水,為她遮風禦寒,在她傲嬌的吩咐下,和空氣中玫瑰女士所想像出的並不存在的老虎搏鬥。
而她則和自己一起凝視著無盡的夜空,
他們注視著夕陽數著它第四十三次的從天邊落下,他們一起沉默的期待著不久之後,恆星從地平線上第四十四次的升起。
從自己愛上對方的那刻開始,時間重新有了意義。
好像只過了一秒鐘,又好像過整整一千年。
這一刻,
顧為經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的擊中了。
那是屬於他的花兒。
僅此一朵就勝過了世界的全部鮮花。
「因為她是我澆灌的。因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為她是我用屏風保護起來的。因為她身上的毛毛蟲是我除掉的。因為我傾聽過她的哀怨,她的吹噓,有時甚至是她的沉默。因為她是我的玫瑰。」
「我們曾一起看過日出和星河。」
樹懶先生溫暖的嗓音從回憶海洋的深處泛起。
聖艾克絮佩里筆下的文字再一次從顧為經的心間流過,這一次不再是似有若無的感慨,而是像一柄重錘狠狠的撞碎了他的心。
木魚敲響,
榆木開花。
一顆淚水從顧為經的眼角悄然湧出。
原來在漫漫的星空中,有一朵屬於自己的玫瑰,他在對方身上花了那麼多的時間,所以這是只屬於自己的東西。
如果你曾擁有這樣一朵玫瑰。
你也會在孤獨的時候思念的一整夜一整夜的盯著星空,回憶著你們一起凝望宇宙的樣子,因為害怕從哪裡冒出來只該死的山羊把它叼走而惶恐不安。
「在那星際間的太空,每當我感到迷失與孤獨,我都會抬頭仰望,在一百萬顆遙不可及的星星之間尋覓唯一貨真價實那顆星球。生長著屬我的玫瑰的星星。唯有它海納了我們熟悉的風景,我們的日出日落,我們的無盡溫柔。」
思維聖殿徹底崩潰,
小王子的身影緩緩的消散。
那精緻如簧片的聲音最後從顧為經的心底響起,帶起陣陣的漣漪。
「先生,你知道嗎?愛不是互相凝望,而是一起凝望相同的方向。」
5
4
3
2
1.
顧為經睜開了眼睛,
嚴格意義上來說,
他的眼睛從來都沒有閉上,可是他還是覺得自己像是從一場奇幻瑰麗的長夢中醒來,緩緩睜開了眼皮。
此時此刻,
眼前的亞麻畫布上,也多了一雙眸子。
那是在一抹黃色膚色上隨手用調色刀的刀尖點出的深黑的斑點。
這一切他都是在蠟燭即將熄滅的最後三秒鐘內完成的,
沒有經過任何的思考,
就好像宗教傳說中的神靈啟示,心中有個聲音告訴他應該這麼做,他就那麼自然而然的完成了。
顧為經甚至都不太記得,自己是如何用油畫刀拉出一抹米黃色的基底,然後像是糕點師傅在蛋糕上雕花般,信手點上的眸子。
本該草率至極的作品,看上去卻巧妙的深得繪畫意、神、妙、能四字真意。
彩墨精妙,眸光寫意傳神,靈動的好像倒映著天空上的那顆閃亮的星辰。
似乎只是揮刀及成的簡單兩筆,顧為經卻清晰的知道,
如果沒有書畫鑑定術,
再給他無數次機會,在畫布上點一萬個點,也點不出這樣深沉的眼眸。
一滴尚未凝固的淚水從顧為經的臉側掉落在亞麻的畫布上,顧為經卻輕輕的笑了。
「鴨蛋里真的孵化出白天鵝了。」
【作品名:夜晚沙丘上的小王子】
【畫作技法:畫刀畫·傳奇級】
【情感:嘔心瀝血】
「嘔心瀝血真不容易啊。」
顧為經這次把這張封面畫的極慢,就算相同的作品他已經畫過一次了,然而這次他足足花了上次兩倍以上的時間。
除了上色層的順序有輕微的調整。
這幅畫刀畫和前一幅的構圖幾乎完全一樣。
但是不需要任何的美術基礎,隨便拉兩個人看著擺在一起的畫布,都能輕而易舉的看出它們間的天壤之別。
即使兩幅油畫99%的技法都是從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但是那剩下1%的靈光卻比所有的技法加起來還要重要百倍。
顧為經在畫完的那一刻,
甚至有沙丘上的少年人在對著自己眨眼的錯覺。這樣的感受,他上一次遇到,還是曹軒大師的那張《禮佛護法圖》的壁畫。
看著系統面板上清感評價一欄中,所終於浮現的【嘔心瀝血】四字評語。
顧為經心中沒有他想像的那麼激動,反而像是剛剛完成攀上一座雪山的壯舉般,整個人有些喘息著的解脫。
「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給出版社替換稿件?」
顧為經想著。
其實他現在已經不太在意Scholastic集團那邊是不是願意替換封面畫。
就像第一次攀登上從未有人到達過雪山的登山運動員,在登頂瞬間後並不會特別在意世俗的金錢與榮譽的獎勵。
眼前絕美的景色已經是對他的一種獎勵。
「反正可以發給樹懶先生看看?」
嗯
稍稍道個歉。
我寫了五千來字,發現安娜出場的劇情在後面再寫一千字後斷掉,閱讀觀感不太好,明天爭取整個寫完,再全部一起放出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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