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 背靠觀星樓七層唯一一張窗口坐著的陳叔愚,卻感覺有一陣帶著涼意的風從正面吹來,低頭輕輕捶打著因不習慣盤坐在蒲團上而輕微麻木的雙腿,沉吟著回答道:「自太祖興兵、前朝滅亡,根據歷任鎮守北境的雍州都督所傳回來的消息,朝堂、司天監甚至是天下修士門派,好歹對漠北妖族是有些了解的。讀爸爸 m.dubaba.cc但南疆不同,有劍山那座陣法作為阻隔,只怕連越秀劍閣的人都不清楚,幅員遼闊的十萬大山之中到底有多少凶獸,家兄仲平即便傳回來消息,也沒有太大實際用處。」
太子殿下最先點頭,數千年間從來沒有凶獸越過劍山禍亂人間的事情發生過,要不是身為東宮儲君,最近父皇有意或多或少讓他得知一些秘而不宣的消息,他以前一直對南疆凶獸以及劍山陣法的說法將信將疑,認為興許這只是越秀劍閣為保住靖南公爵世襲罔替的殊榮,而扯出來的彌天大謊,即便到了現在,養尊處優的他也不覺得一群畜生能對大周江山產生影響,陳無雙都能斬殺一條玄蟒,大周所轄疆土之內由多少修士,難道還擋不住凶獸?
面色如常的景禎皇帝默然不語,鎮國公府堂而皇之派人把流香江最負盛名的花魁黃鶯兒接走,覺得身體恢復了不少的天子就立即安排平公公去查,這一查才知道,原來那位賣藝不賣身的姑娘,本來就是司天監的二十四劍侍之一。
流香江上的花船多半都是暗裡被皇家所把持的產業,也是一些隱秘情報的來源,向來忠貞不二的司天監,竟敢在自家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安插了這麼一個人,當然不免讓城府極深、疑心頗重的天子開始心生芥蒂。而隨後傳出的消息,是陳家一擲千金替黃鶯兒贖了身,陳伯庸做主將她許給那白衣少年做妾室,景禎皇帝這才受啟發反其道而行之,下旨將明妍公主賜婚給陳無雙。
按大周的規矩,婚配公主的駙馬不得再娶平妻或者納妾,陳無雙的身份畢竟不同,在保和殿商議此事的時候,朝堂上所有人包括首輔楊公,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到這個規矩,連從來視死諫為畢生榮耀的御史們,都齊齊閉上嘴裝作泥胎木塑,禮部尚書更是眼觀鼻、鼻觀心,如同老僧入定。
陳季淳適時提著茶壺上前續滿茶杯,景禎皇帝突然就覺得意興闌珊,登基二十四年來勵精圖治的雄心,被一種油然而生的無力感侵襲占據,苦笑著抬手揉了揉鼻樑兩側的眼角,看似渾不在意地出聲問道:「前去雲州傳旨的太監說沒見著無雙,把朕那道賜婚的旨意交給了玉龍衛一位姓錢的副統領,這時候,那小子應該見著聖旨了才對。」
這句話說罷,觀星樓七層上在場的好幾個人都露出笑意,窮酸書生張正言低著頭笑得悄無聲息,傳旨的太監還沒出京,他就從陳季淳府上得知了此事,早就猜到陳無雙必然不會乖乖接旨,多半會以行蹤不定沒見著聖旨的藉口推脫,能拖得一時是一時,沒想到錢興寫來的信上,公子爺竟然出乎他意料地公然在楚州康樂侯府上撕毀了聖旨。
倒是太子殿下的笑意最真切,他與明妍公主本就是一母所生,對於父皇親自下旨賜婚的事自然是樂見其成,儘管陳無雙還沒有回京承襲鎮國公爵位,但接任觀星樓主已經是板上釘釘,有這麼個親妹夫可以倚仗,居心叵測的六皇子也好、手掌兵權駐紮涼州的二皇子也好,誰想爭皇位都無疑在面前多了一座難以逾越的險峰。
楊之清笑著笑著表情就僵在了臉上,因為他發覺明亮的燈火照得陳叔愚神色陰晴不定,沉默著不接陛下的話,這種行為若是放在文武百官在列的保和殿上,往嚴重里說足夠治他個君前失儀,老於世故的首輔大人立即想到了三四種最壞的可能,試探著叫了聲:「叔愚?」
陳家三爺長長嘆了口氣,慢悠悠舒展雙腿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裳,突然朝向對面眼神詫異的景禎皇帝雙膝跪倒,額頭貼在微涼的地板上,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聽著有些發悶,「叔愚萬死,斗膽替家兄仲平、劣徒無雙向陛下賠罪,那小子驕縱成性、不識抬舉,不肯回京與公主殿下成婚,愧對陛下一片厚愛。」
四座啞然無聲。
或許是自幼效忠大周無怨無悔,或許是憐愛陳無雙是個無父無母身世悽慘的孤兒,陳叔愚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什麼原因所致,總歸沒敢在陛下面前說出那少年撕毀聖旨的悖逆舉動,當然,他很清楚這件事既然是發生在康樂侯府上,想來就瞞不了滿朝公卿太久,但寧可日後被治個欺君之罪,還是避重就輕地只說陳無雙拒婚。
陳季淳把茶壺雙手交到平公公手裡,緊跟著也跪伏於地,窮酸書生悄悄退後兩步貼著牆壁,儘量隱身在燈火陰影里,一動不動。
景禎皇帝短短兩息之內眼神變了數變,敲打桌面的手指收回袖裡,在誰都看不見的地方緊緊攥成拳。
「糊塗啊···」楊公嘆息道,不知道是說抗旨拒婚的陳無雙糊塗,還是說跪在觀星樓七層的陳家兄弟二人糊塗,張正言甚至覺得,興許首輔大人是在說天子賜婚的旨意糊塗。
太子李敬輝瞠目結舌時,忽然聽見一聲輕微響動,下意識循聲扭頭看去,是跟自己同乘坐一駕馬車而來的那個人,站在光影交錯的樓梯口處,腰間那柄華貴長劍自行出鞘一寸,寒光似月也似水,雙眼不卑不亢地看向端坐主位、雙手攏在袖裡的父皇。
在那柄劍出鞘的一瞬間,四境七品修為的陳叔愚就察覺到那人強盛的氣機,果然是五境修士,而且是極為純粹的劍修,氣息冷冽鋒銳,仿佛整個人就是一柄棲鞘的絕世名劍。
陳家三爺仍舊保持著跪伏姿勢,勉強打起精神解釋道:「無雙雖行事頑劣,在京都時多有荒唐之舉,其實是個最重情義的孩子。司天監死在雍州北境的那十一名劍侍里,有一個是曾護著他出京前往雲州采劍的穀雨,無雙不肯回京,八成是想殺了楚州境內那幫黑鐵山崖的人之後,去雍州替穀雨報仇,並不是對陛下的旨意不滿,更不是對明妍公主殿下有不敬之心,還請陛下明鑑。無雙之罪責,叔愚願意一肩擔當,雖死不怨。」
抗旨不尊,已然是不可輕恕的死罪。
要是加上撕毀聖旨,便是藐視皇權的重罪,按大周律令當連坐三族,男子無論老幼一縷梟首示眾,女子代代為奴為娼,遇赦不赦,永世不得翻案。
景禎皇帝起身繞過陳叔愚,背負雙手緩緩走到窗前,鎮國公府內燈火通明,那潭柔柔春水裡,漂著數十盞丫鬟們點在小木盒裡用薄紗遮風的蠟燭,這種用來祈福的漂流燈火在流香江上最常見,尤其是春意盎然的夜裡,點點盞盞,遠遠看去像是天上繁星落於江水之中搖曳生姿。
楊之清回過神來,瞥了眼樓梯口長劍出鞘卻沒出聲說話的陌生修士,故作輕鬆地笑著打圓場道:「無雙這憊懶小子,仗著不在京都無人管束,行事愈發不成體統了,有老公爺跟駐仙山的一眾高人修士駐守城牆,心裡不忿去殺幾個妖族出口惡氣,回來成婚也不晚,明妍公主殿下才十五歲,等半年也等得起,總歸陛下也沒定成婚的日子。叔愚啊,等他回來,你得悉心好好管教才是,眼看就是要接任觀星樓主的人了,以後可不能再這般率性而為。凡事···都得三思,考慮清楚後果。」
首輔大人最後一句話說得語氣頗重,陳叔愚聽得出來,楊公是借著說陳無雙而敲打他,如今地位超然的陳伯庸跟修為卓絕的陳仲平都不在京都,以沒有官職在身的陳家三爺和臭棋簍子,扛不住龍顏一怒,司天監的煊赫聲威,說到底還是依附於天子煌煌威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以背影示人的景禎皇帝,雙眼中陡然閃過一絲狠辣決絕,而後迅速消失不見,面色陰鬱得幾乎能滴出水來,輕輕垂下眼瞼,控制著不發出任何聲音地深深呼吸,他自信身後不遠處那名出宮時特意帶來的修士,足以在陳叔愚不防備的情況下,百息之內一人一劍屠滅整個鎮國公府,以泄堂堂天子心頭之恨。
可心裡動了幾動,無論如何都下不了這個決心,司天監是除了雍州北境那道二十三里長的城牆之外,大周的另一條國之長城,可以毀在漠北毀在南疆,甚至是毀在狼子野心的謝逸塵手裡,唯獨不能毀於皇家李氏之手。
不過是十數息功夫,景禎皇帝卻想了很多很多,覺得自從去年初察覺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以來,頭腦從來沒有這麼清明過,仿佛返老還童又回到剛剛登基那年一樣,應付起朝堂上個個比狐狸還狡猾的臣子們儘管多少有些力不從心的棘手,但不管多麼錯綜複雜的陰謀陽謀,他總能很快就從中分析出有跡可循的清晰脈絡,從而穩操勝券胸有成竹。
在誰都猜不透的帝王心思里,謝逸塵幾十萬大軍既然陳兵涼州邊境、不敢直搗黃龍撲向京都,有一兩個月時間讓他從容調度謀劃,早晚就能把自立國號為大雍的叛軍賊子收拾得服服帖帖,最大的難處就是時間有些不夠寬裕,一來是景禎皇帝自知大限將盡,每日心力交瘁來不及細細去考量,二來是漠北妖族、南疆凶獸來得都太過湊巧,能用的兵力捉襟見肘,來不及先平定謝逸塵再應對南憂和北患。
景禎皇帝登基以來第一次覺得後悔,後悔不該帶那名修士前來,若是身邊只跟著楊之清,他就絕對不會像剛才一樣心生殺機,猶豫中暗暗做了一個決定,大周真要是無力回天的話,李燕南不能成為被後世釘在恥辱柱上的亡國之主,無奈地輕笑一聲,這個罵名不必再挑人了,留給太子最合適。
再轉過身時,天子就有了笑意,彎腰伸手扶起陳叔愚,溫聲笑道:「親家何至於此,無雙能為一個侍女的死而拒絕回京,有血有肉有情有義,朕豈會怪罪他?楊卿是知道的,朕年少時候脾性比他還輕狂,那便等他回來,再讓禮部看著選個日子吧,不過那小子要是兩三年不回來,朕的女兒可不能等那麼久了。」
陳叔愚站起身來還是躬身低頭的姿勢,天子說話往往話裡有話,明面上是說明妍公主殿下不會等太久,實際上陳家三爺心裡明鏡似的,得知陳無雙拒婚,那位本來就對白衣少年頗多不喜的公主指不定高興成什麼樣子,皇帝陛下是說,司天監觀星樓主的位子不能等太久,如果陳無雙過一陣子還不回京,周天星盤的歸屬恐怕就不是遠在雍州的陳伯庸能決定的了。
景禎皇帝這一笑,樓梯口處修士腰間的長劍就緩緩落回劍鞘。
始終沒出聲的老太監平公公暗自心驚,隨身伺候天子多年,尤其是最近衣不解帶地侍奉著,卻在今日之前從沒見過這位五境高人劍修,從他時有時無籠罩在陳叔愚、陳季淳二人身上的凜冽劍意來看,此人修為最少也得是十品,長劍出鞘那一剎那,老太監幾乎以為是陳仲平或者楚鶴卿來了。
「朕身子不好,茶一涼就喝不進去了,你們誰都不用送,平公公陪著朕在水潭邊走一走就回宮。司天監沒人主事不合規矩,季淳,從明日開始你就不必上朝聽宣了,多留在鎮國公府上幫襯幫襯,過陣子朕有興致的時候,再召你進宮下棋。」
景禎皇帝笑著擺擺手,那名修士立即轉身頭前帶路下樓,陳叔愚鬆了一口氣,跟起身的楊公一同躬身說了句恭送陛下,直到聽見陛下的腳步聲消失在觀星樓上,才緩緩坐回蒲團,後背的衣裳已然被冷汗浸透,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輕聲嘿笑。
楊公走到窗口看了兩眼,陛下說是要在水潭邊走一走,其實只靜靜站了片刻,平公公就出聲喚鎮國公府的老管家牽來馬車,跟太子殿下鑽進車廂,那名修士笑著抽出佩劍在月光下隨意耍了兩下之後,緊跟著進了車廂,仍然是老太監趕車,就此離去。
等楊之清坐回桌邊,笑著讓張正言甩了壺裡涼水重新沖泡,觀星樓上此時修為最高的陳叔愚嘆聲惋惜道:「可惜了那一池子錦鯉,養了這麼些年,還是不得善終啊。」
首輔大人微微一怔,又站起來走到窗口處低頭朝下看去,果然,在點點燭火中能看清楚,數百尾錦鯉都是肚腹朝上漂於搖晃水面,他這才意識到,那名修士在潭邊抽出劍看似隨意比劃了兩下,陳叔愚早就察覺到劍修出手的氣息勃發。
陳家三爺不等他發問,自顧自說道:「數百尾錦鯉無一生還,胸中劍意斬池中魚,這魚是誰,不言而喻啊。楊公,你說陳家一千多年從一而終,最後能換來什麼?」
楊之清愣了半晌,良久才伸手接過窮酸書生手裡的茶壺,深深看向陳叔愚,緩聲道:「先師程公教我,世間紛擾,為人處世可善可惡因時而異,但求···無愧於心,便對得起聖賢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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