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理元宵已經過了,漫長的春節也算是告一段落,又不像過節似的需要燈火通明圖個喜慶,可正月十六這天深夜,越家卻一反常態地各處都亮著燈。各院的下人安靜得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全都在側耳傾聽鶴鳴軒那兒的動靜。
沒錯,在這大晚上的時候,正月十五賞燈過後就留在宮中輪值未歸,今天也是戌時過後才回來的越老太爺,把所有兒子媳婦都給叫到了鶴鳴軒。
二太太和三太太昨天晚上各自帶了兒女去和娘家人一同賞燈,回家之後就得知了朝雲樓下的那一場紛爭,一時又氣又恨又怕。兩人被各自的丈夫訓得灰頭土臉,提心弔膽了一整夜卻沒見公公回來,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沒想到眼下還是逃不過這一關。
儘管越老太爺在她們到齊之後,說話不咸不淡,壓根不提昨夜那檔子事,可二太太和三太太到底惦記了一天一夜,心想長痛不如短痛,好容易瞅著越老太爺那雲裡霧裡似的話出現了一個空檔,二太太便出聲說道:「老太爺,昨天大嫂帶著四弟妹去朝雲樓賞燈……」
她這話還沒說完,就只見越老太爺微微揚起手,意識到公公不想聽這個,她到了嘴邊的解釋和辯解頓時堵在了那兒。
然而,三太太卻不像嫂子那樣有眼色,誤以為二太太是在等著自己幫腔,連忙跟著說道:「我和二嫂是因為和娘家早有約沒去,那鬧事的人卻硬栽在我們身上,實在可恨……」
三老爺眼見越老太爺眉頭微皺,分明有些不耐煩了,慌忙開口阻止道:「爹又沒問你這個,你在這自顧自胡說八道什麼!已經丟人現眼了,你還嫌不夠嗎?」
被丈夫一吼,三太太滿腔委屈再也忍不住了,瞬間爆發了出來:「我哪裡說錯了?好好的元宵佳節,我和家裡兄嫂侄兒侄女熱熱鬧鬧過節,怎會料到被人中傷!我和四弟妹雖說不像大嫂和她那樣親近,可她回來之後,我也沒少關照送東西,怎麼就成我瞧不起她了?」
「都是越家的媳婦,我就算再有什麼怨氣,至於叫外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大叫大嚷說她的不是嗎?那分明是栽贓陷害,卑鄙無恥!」
三老爺見妻子一說還沒個完了,再不制止很可能真會說出什麼難以挽回的話來,登時怒不可遏,一把拽住三太太的手腕喝道:「我看你才是瘋了!說夠了嗎?說夠了就跟我回去,都是兒女雙全,娶兒媳婦的人了,也不知道給他們做個表率……」
見三兒子拖著三兒媳就往外走,越老太爺這才放下了手裡的茶盅,不緊不慢地說:「我說了讓誰走嗎?」
三老爺邁出去的步子頓時收了回來。他不安地回頭偷瞥了越老太爺一眼,見老父親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他越發心中不安,連忙拉著眼睛紅紅的三太太回到了原位,自己鬆開手後瞪了她一眼,這才誠惶誠恐地上前跪了下來。
「爹,都是兒子管束無方……」
「你給我滾一邊去!」
越老太爺毫不客氣地斥了一句,見三老爺渾身一抖,耷拉了腦袋站起身退回去,他這才沒好氣地說:「我這還沒提昨晚上的事情呢,你們就一個比一個委屈,爭先恐後掏心掏肺,指量我不知道你們那點小心思?都放心,那事兒不是家務事,嚴詡的玄龍司管,我不管。」
越老太爺一句我不管,非但沒能讓二房三房兩對夫妻安心,反而讓他們同時倒吸一口涼氣。嚴詡和越小四那是鐵哥們,又是越千秋的師父,胳膊肘往裡拐是肯定的。如果真的讓他瞎掰扯出什麼來,他們就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就在他們慌忙想要自辯的時候,卻只見越老太爺輕輕拍了兩記扶手,淡淡地說:「不過凡事有利有弊,老四媳婦兒的事也不能瞞著人一輩子,如今既然鬧大了,昨天晚上皇上又見過她,大約這兩天就會有旨意下來,給她正了名分,就不勞你們操心了。」
這名分兩個字,二老爺和三老爺總覺得越老太爺那是若有所指,一時魂不附體。要知道,越小四當年負氣逃婚離家出走,其中也頗有他們在背後的小手段。
至於二太太和三太太,想到的卻是四弟妹竟然能面見皇帝,對此又羨慕又妒忌,可給她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只能唯唯諾諾連聲應是。就在這時候,一直站在一旁沒吭聲的越大老爺突然輕輕咳嗽了一聲。
「爹,那是等到四弟妹的事情水落石出,再宴請兩位相爺夫人嗎?」
越老太爺剛剛完全忘了自己當初夸下的海口,此時聽長子一提,他就眼睛一亮,立刻一拍大腿道;「誰說的,當然是立馬就請!最好是讓她們親眼見證一下,那才熱鬧!」
大太太見公公竟然是犯了小孩子的炫耀脾氣,一時忍俊不禁,連忙拉著平安公主道:「那就按照老太爺說的辦吧,到時候我會幫襯著四弟妹,就和之前那次小宴一樣,就在清芬館招待客人如何?如果老太爺說好,回頭我就去寫帖子。」
「嗯,就後天。」越老太爺蠻不講理地說,「我明天親自去和那兩個說,不來也得來。」
這就是純粹胡攪蠻纏了,大老爺是知道越老太爺那性格的,自然不會試圖攔著這位老爺子,只能附和著說了兩句,大太太卻輕輕拉了拉平安公主的袖子。直到這時候,剛剛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平安公主才回過神來,卻是一個激靈開口問道:「千秋怎麼還沒回來?」
意識到這是在鶴鳴軒,周圍還有一大堆人,她頓時有些赧顏:「之前爹叫我過來的時候,諾諾還在那一個勁念叨。就算去晉王府湊熱鬧,這麼晚了,他總不至於還去鬧洞房吧?」
「他哪有力氣鬧洞房,人家看戲喝酒鬧騰了一下午,他在晉王府睡得人事不知。」
隨著這話,外頭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緊跟著門一開,卻是越千秋一個趔趄進了屋子,每個人都看見了他背後那雙輕推的手。儘管那個人一晃而過,但就和他說出來的那句話一樣,在越家,沒有人能忽略這個影子的強大存在感,哪怕他大多數時候不喜歡在人前出現。
而越千秋站穩之後,見除卻越老太爺之外的每一個人都注視著自己……的背後,就連平安公主也是滿臉好奇,對此習以為常的他聳了聳肩,這才大步走到越老太爺跟前,笑嘻嘻地開口說:「爺爺,我回來啦。」
「你還知道回來!要不是我叫小影去接你,你準備在晉王府呆到明天一大早?難不成你還打算一大早讓蕭敬先帶著裴寶兒倒過來見你?」
越老太爺毫不客氣地指著越千秋的鼻子數落,見他揉了揉鼻子下頭的軟肉,嘀咕說只不過是一時睡迷了,他著實對這憊懶的小子無可奈何,只能作勢一腳踢去:「你娘和諾諾都操心了一晚上,心想怎麼就人沒影了,快過去給她賠不是!」
等到越千秋立刻精神抖擻地過去了,平安公主卻是一句都沒說他,只點點頭就把人拉到身後,一副母雞護崽的樣子,越老太爺不禁暗想是得把越小四弄回來降伏這小子了,否則就憑他如今的心力,壓根沒工夫時時刻刻盯著這一不留神就惹事的小孫兒。
小小的插曲過後,越老太爺就沉聲說道:「皇上不日就要立儲了,你們都各自約束著兒孫和下人,不要惹是生非。被人毀謗固然是無妄之災,你們自己想想,無風不起浪,要不是在那瞎打聽,至於讓人鑽這麼一個空子?有什麼心思少瞎琢磨,直接來問我!」
二房和三房兩對夫妻頓時面如土色,暗自叫苦。您老人家這麼強勢,就算我們滿腹疑問,又怎麼敢問您?可被這樣的老爺子壓制慣了,見大老爺和大太太畢恭畢敬答應,四房那對便宜母子亦是隨隨便便就點了頭,他們也只能苦著臉應了下來。
「明白了就都回去,有些事別讓我一遍一遍地說,我也一把年紀了,沒工夫一遍遍重複。哪天我雙腳一蹬去見你們娘的時候,隨便你們鬧家務鬧到應天府去!」見兒子媳婦們這才面色遽變,紛紛要跪,越老太爺沒好氣地一捶扶手,「收起這一套,走走走,看得我心煩!」
平安公主二話不說拉起越千秋就行禮告退,他們這一走,三老爺一把拽著妻子趕緊溜之大吉,二老爺也不敢多停留挨罵,連忙和二太太強打笑臉緊隨其後退下。而大太太卻是巋然不動,等人都走了之後,見大老爺也沒挪動,她就主動過去重新掩上了門。
當她走回原位時,越老太爺不禁咳嗽道:「外頭有小影呢,哪用你親自去。」
大太太雙手攏在身前微微屈了屈膝,因笑道:「平日他也不知道幫了您多少,這大晚上的還走了一趟把千秋給帶了回來,這點舉手之勞的小事我順手做了就是,您還和我客氣?」
越老太爺被長媳這貼心話說得眉開眼笑,剛剛那點壞心情也就煙消雲散了。他看著侍立一旁一本正經的長子,心想人和越小四還真是兩個極端,微微出了一會神就開口說道:「皇上冊立太子這件事,是被北燕皇帝倒逼的,當然,也是被那個林芝寧給逼得不得不下定決心。雖說已經給英王選了幾個老師,有蕭敬先,也有林芝寧,但太子詹事卻還沒人選。」
如果越千秋在這兒,絕對會不無嘀咕地想,這還不簡單,宰相兼任不就行了嗎?
可大吳沒那個規矩,如宰相這樣位於百官的大臣來兼任太子詹事,那是不可能的,就連尚書兼任太子詹事都嫌官太大。甚至在大多數時候有太子的時候,太子詹事大多數也只是鴻臚卿又或者大理寺卿在遷轉時的一個暫時停留的台階。
然而,越大老爺卻不覺得父親特意和自己說起這件事,只是授意他接下太子詹事這個位子,過渡一下就去出任別的職務。他有些難以置信地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字斟句酌地問道:「爹從前不是……並不想讓越家靠近英王的嗎?」
「我現在也不想。」越老太爺說著臉就黑了,「千秋算是提點過那小胖子很多次了,人雖說比最初像樣了很多,可將來能不能成為明君還很不好說。就算皇上真的立太子,我本來也不想讓越家和他靠得太近。可皇上親口對我提此事,還讓余建中的兒子也在詹事府掛個名。」
儘管平日對任何事情都顯得頗為淡定,但此時越老太爺卻顯得和平常人家望子成龍的父親一樣煩躁:「你雖說不像小四那樣靈活機變,可沉穩大度卻比他強,我沒指望你去當宰相,頂了天當個尚書,然後穩穩噹噹退下來扶持第三代,憑你家媳婦教子教孫的本事,越家這底蘊就差不多有了。那死小胖子是個心性不定的,萬一捅婁子你就得頂缸。」
更何況,越千秋已經對他說了之前蕭卿卿和皇帝以及東陽長公主的那番話,那小子是不是皇帝的兒子都吃不准,縱使皇帝現在下定決心,可萬一有什麼變化怎麼辦?他現在唯一遺憾的是,當初撿了越千秋之後為什麼沒直接送到皇帝面前,只是對皇帝略點了點其中名堂。
反正都說不清楚血緣了,千秋縱使一萬個會闖禍,可比小胖子還是強點兒的!當然,真要是小胖子和千秋調換一下,估計也不知道多少大臣會被那小子氣死……
越大老爺看了一眼先是驚愕隨即又鎮定下來的妻子,最終對心煩意亂的越老太爺深深一揖道:「爹,兒子知道你的一片苦心。既然是皇上的意思,接受便是。雖說我的兒子孫子都不是我教出來的,約束英王也絕不容易,但如果我都不能做,那天底下也幾乎沒人做得好了。」
扶了平安公主回到親親居,越千秋正要送她進正房去安歇,卻突然只覺得一隻手緊緊按住了他攙扶她胳膊的手。見平安公主並未側頭,那隻手卻冰涼刺骨,他便低聲問道:「娘是在擔心爹?」
「不只是他。」平安公主微微頓了一頓,隨即微微垂下了頭,「我這幾天右邊眼睛一直在跳,雖說我知道這是迷信,可聽到最近那麼多事情,總覺得有些難以放心……千秋,你爹有一件金絲混編的軟甲,想來越家也有類似的東西,你這幾天出門最好也穿一件防身。」
她說著就側頭朝越千秋看去,認認真真地說:「一南一北幾乎先後冊立太子,卻都不能說完全是天子真心,而是為情勢所逼,這不是好兆頭,怎么小心都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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