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下棋,總是不會很愉快的結束,蓋因為年少者總是耍賴,而年老者多數倚老賣老,不曉得要橫生多少枝節。
一局下定,姚廣孝顯得很不愉快,叫沙彌遞茶過來,老神在在的道:「朝廷的事,為師亦有耳聞,天子此時也為交趾的事而心神不寧,難以取捨,內閣的幾位閣老,態度倒是頗為堅決。」
「不過……」姚廣孝淡淡的道:「為師還聽說過一些傳聞,據聞這解縉和楊士奇反目了。」
這事兒郝風樓是聽說過,頜首點頭:「不錯,確實是反目了,弟子聽到的消息誇張一些,說是那楊士奇當眾反駁解學士,鬧得很厲害。」
市井之間,即便是一些尋常的官員,若是有時因為一時氣不過,若是有什麼齷齪,當眾反駁詬病幾句,卻是稀鬆平常。可是內閣不同,到了他們那種地步,這可就不是好玩的了。
消息一經傳出,解縉的門生故吏,頓時義憤填膺。而楊士奇平時提拔的一些人,似乎也在磨刀霍霍。
他們的一言一行,都受人矚目,絕不是鬧著玩的。
就比如昨日,在應天府,就釀出了事故,應天府的府丞和一個通判就很不愉快,那位府丞故意找茬,欲要修理這通判一頓,偏偏這位通判大人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即予以反擊,這二人竟然不顧身份,在公房裡打了起來。
這看上去,只是尋常的口角。官場之上,總會有打了雞血的人。打架鬥毆雖然少見,可是這種不顧斯文體面的事,總會偶爾有之。
外行人,看到的只是打,而明眼裡卻是一清二楚,這位少府,乃是江西吉水人,乃是解縉同鄉。頗受解縉恩惠,少府相當於地方上的同知,不過因為是在京畿重地,所以級別高的多,在應天府里,只忝居府尹之下。而那位通判呢,卻也是江西人。且都出自吉安府,只是一個是吉水,一個是泰和,這位通判,素來和楊士奇是相熟的,少府給通判穿小鞋。是為了給解學士出氣,這裡頭,自然也有名堂,人家是大學士,你平時送多少禮。也未必能巴結的到,雖然仗著同鄉之誼。受到了頗多照拂,可是終究,在人家眼裡,也只是同鄉而已,因此這一番折騰,倒更像是投名狀,主要還是做給解學士看的。
可偏偏,人家通判不服氣,想整人?好嘛,你後頭有人,我背後就沒有麼?不過是資歷比你淺一些而已,真以為我是吃素的,況且你只是少府,品級比我高一些,卻和我一樣,都是佐貳官,這應天府里,還輪不到你做主。
於是一言不合,一個故意挑刺,另一個心中不忿,大家都有底氣,索性就開始在公房裡拍了桌子,少府怒極了,舉起案牘上的硯台便砸過去。那通判不肯吃虧,一面大叫少府打人,一面予以還擊。
這事兒鬧的很兇,應天府尹氣了個半死,偏偏他是知道來龍去脈的,知道這不是簡單的意氣之爭,而是內閣幾位學士之間生出嫌隙之後而演化出的縮影,自己最好,還是不要攙和這趟渾水的好,於是他選擇了一個很聰明的辦法——和稀泥。
這世上,和稀泥一般情況,不但不會平息事態,反而是更容易把事情鬧大的,果然,當日都察院鬧的不可開交,紛紛上書彈劾,這個痛罵,那個痛斥,相互抨擊,鬧的滿城風雨。
而內閣沒有動靜,誰都沒有吭聲,他們若是此時肯出來說幾句話,事情可能就偃旗息鼓了。
偏偏他們不發一言,無論是解縉還是楊士奇,是金幼孜還是楊榮,甚或是各部堂的尚書,大家都不做聲了。
不做聲並非是他們公允,而在於,他們在鼓勵下頭鬧下去,這顯然是內閣之間的角力,雖然無人站在前台,可是下頭的門生故吏,下頭的舊僚、同鄉、同窗們,此刻卻都紅了眼睛,各自捉對廝殺,誰也不肯後退半步。
這一樁樁的事,郝風樓當然知情,他唯一意外的,就是楊士奇為什麼會在流官上頭和解縉反目,不過他們的反目,反正對自己來說不算吃虧,此時恩師問起,他也輕鬆極了:「哦,是聽說過,不知恩師以為,此事……」
姚廣孝冷笑:「說來說去,無非就是交趾,無非還是你這個傢伙,內閣之所以鬧起來,無非是藉機發難而已,解縉雖是聰明絕頂,可是卻頗為自負,內閣中的事,大包大攬,又以黃淮、金幼孜、胡儼等人為黨羽,一人而言斷內閣之事。楊士奇此人,也是野心勃勃,豈肯一直甘居他人之下?今日不是拿這交趾的事來鬧,明日終究還是會尋其他的事,不過……此番楊士奇在此時發難,倒是讓人有點想不透,楊士奇這個人,還算沉穩,絕不會無的放矢。」
郝風樓不由苦笑,說了這麼多,等於是沒說,他沉吟片刻,道:「師傅,最奇怪的是這解學士,他的意圖,其實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定要維護這流官制,可是為何在這節骨眼上,卻要節外生枝,我若是他,必定要息事寧人,全力對付弟子才是,弟子怎麼都想不明白。」
姚廣孝眯著眼,淡淡的道:「流官和土司之爭,無非是下月初一爭議而已,攘外必先安內,若是滿朝文武不能一致,到時廷議,該當如何,況且此番,楊士奇摸了他的虎鬚,他若是沒有反應,又如何服眾。問題的根源,終究還是太子殿下身上,太子殿下如今已經開始參政,說穿了,這確實是太子擅長的事,而太子參議國政,無非有兩個原因,其一,便是為天子分憂。這其二,便是憑此弄出點政績而已。
要政績,當然容易,只要百官肯為他遮掩,肯為他效勞,出了錯,自是下臣的錯,有了功,自是太子的功,關鍵就在這裡,此番楊士奇突然發難,難免不讓人浮想聯翩,誰知道他此番是針對解縉,還是針對太子殿下呢,出了這麼個隱患,若是此刻不給點顏色,將來難保不會出岔子,解縉所作所為,甚至於刁難於你,其實本心上,都是為了太子,他想要從龍,就少不得要為太子殿下掃除障礙。這裡頭的事,一時半會也難以說明白,終究,解縉其實和師傅有半分相像,他如今也算位極人臣,也算是榮華富貴,可是他未必在乎這個,就如當年為師鼓動天子靖難一般,無非,就是想做出一副事業而已。」
郝風樓忍不住苦笑,他仔細一想,也能明白,人生在世,榮華富貴終究是過眼雲煙,誰不想做出點驚天動地,足以使自己名留青史的事來,恩師如此,解縉也是如此。或許有朝一日,當自己到了解縉的境地,或許也是如此。
郝風樓微笑:「那麼恩師以為,弟子要爭著土司制,可有什麼辦法嗎?」
姚廣孝抿了抿嘴,眼眸闔上:「為師只問你,你爭土司,是於公,還是於私,是為了朝廷好,還是為了你們郝家……」
郝風樓老臉一紅,心虛的道:「這……自是於公。」
姚廣孝冷笑:「好吧,既是於公,那麼爭與不爭,又有什麼關係,這個朝廷,又不是你的,你爭什麼?皇帝不急太監急,你連內官都不是,又急個什麼?」
郝風樓頓時無語了,只得道:「自然,也有一些私心,這交趾……」
不待郝風樓說完,姚廣孝便笑了:「這才對,人非聖賢,怎會沒有私心,當年的燕王,正因為有了貪慾,才成就了大事,至於張玉、朱能人等,也正因為想做著靖難功臣,也才肯奮不顧身,有私慾,沒什麼不好,只要朝廷恩准土司制,這交趾上下,就真正是你們郝家的了,這些事,你當為師不知?」
郝風樓訕訕笑道:「慚愧,慚愧,恩師休要說這些,弟子愚鈍,卻不知能提點一二嗎?」
姚廣孝又笑了:「你啊,就是不老實,分明你已經有了布置,否則在國子監,那所謂周禮的言論又是從哪兒來的?」
姚廣孝抿抿嘴,慍怒的道:「既然你已下了一手妙棋,又何必還要來問為師,何必多此一舉?」
郝風樓愕然:「師傅也知道?」
姚廣孝淡淡道:「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和尚不是秀才,卻也不是聾子瞎子,不過你放心,這事兒,知道的人不多,為師之所以知道,無非是早料到你要渾水摸魚,是以有的放矢,叫人去打聽了而已,只是想不到,你竟真玩的是這個把戲,所謂知徒莫如師,你那點小心眼,師傅若是現在還蒙在鼓裡,那我這師傅,不做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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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送到,網吧碼的字,烏煙瘴氣,憋了好大一口氣才寫出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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