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黑到無邊的盡頭時,曉光會忍不住前來探路。
這個對於安和橋來說,猶如噩夢般的夜晚。
匿大的京城,誰也不曾注意,正有一個被一場突然其來的自殺,嚇的倉皇失措的少年模樣的孩子,只憑兩條腿,一夜之間跑遍了整座城,半刻不曾停下。
她從京城的東北郊區跑過了京城一條條冗長而擁擠的街道,跑過了京城無數高樓大廈。
當黎明過後的第一道熹微曙光從天邊升起,逐漸灑向大地。
安和橋終於跑到了京城市中心一片灰牆灰瓦的街巷,那片被z國人稱只有京城裡的「皇親貴胄」才住的起的華陽區,也就是安家宅院所在的區域。
華陽區的街道兩旁,都是或大或小的院子一座接一座,灰磚砌成的圍牆把這些落院連接成巷子,只要到過z國京城的人都知道,華陽區的一街一巷、一磚一瓦、一木一石背後都有無盡的話題和深厚的意味。
曾經的這裡,每一座院子的建造從構造到裝飾,每一處都有嚴格的等級規格,處處表現和反映出森嚴的封建等級制度。
院門,是宅院的主要入口,b城的人習慣叫它「街門」。即使這些街門關閉著,熟悉b城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住在裡面的主人的身份。
如今的z國,明顯的階級早就不存在了。
或許對某一些人來說,當下b城華陽區的宅院建造細節上不如過去那麼講究,但能在這裡擁有一份物業的主人,誰都知道任何一個,提溜出來都是出門整個z國乃至世界叫得出名的人物。
因此華陽區是整個z國所有不論是富還是貴的有身份人家,擠破頭也想在這片老城區里留下物業的所在,就算住不上,哪怕是暑上他們的名字,也是能讓家族影響力提升一大步的彰顯。
平日裡,華陽區有些小巷子會有許多遊人和車輛來回穿梭,清脆的鈴鐺在小巷裡悠長地迴響,給這個極具現代化的都市顯現出濃厚的歷史遺蹟。
但絕大多數,好比安家這樣的人家所在的小巷裡的院子,大多關門閉戶,那一道道磚砌的門樓、雕花的牆飾、從院子裡伸出來的古樹、只是驕傲的矗立在牆頭,滿面春風地迎接遠道而來的客人,絮絮叨叨地述說著這個大宅院裡蒼海桑田的故事。
直到那熟悉的由石頭鋪成的街面漸漸呈現在安和橋的眼前。
她才驟然減慢了步伐,接著走到一邊,緩緩扶著身邊灰色的院牆往下滑落,渾身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癱軟在離安家不遠的一座無人居住的宅院邊上,就著清晨冰涼的青石板席地而坐。
這時候的安和橋,什麼也顧不上去維持了。
她跳的劇烈的心裡,唯一的念頭就是想好好找個地方,或者無論什麼東西靠一靠,給她一點點的支撐,好讓她能靜靜那顆整夜都跳不回原點的心。
坐在牆邊上喘息間的安和橋,眼神迷離的看著「家」的方向,淡淡的在心底生出點踏實感來,還伴著一點點慶幸……
慶幸此刻時間尚早,華陽區的街道上,清冷的沒有任何行人。
這樣,在整個京城這片稍微熟悉她的區域裡,就沒有一個人會看見如此狼狽的,失態的「安家大少」安和橋。
等到晚一點,晚一點天邊的第一輪朝陽升起喚醒這個城市所有沉睡的人們。
她依然是安家那個從來不曾有污點的,風采照人,讓人艷羨的安少爺。
隨著時間的推移,安和橋終於讓自己漸漸平靜了下來。
當太陽初升,京城的上空,萬丈霞光噴射在城市的每個角落,幾縷朝陽跳躍上安和橋那張蒼白如瓷卻像是被雪水洗過一樣冰寒的臉龐上。
她閉著眼,仰起頭靠在身後灰黑的牆壁上,任由身後院子裡,那伸出院牆的國槐樹上被風吹下的白色花瓣飛揚,飄落在她的身上。
周圍都是青春已薄的氣息。
等到街邊漸漸有了人氣,安和橋才抬手舉到眼前,睜開越加清明的眼眸,看了看左手腕上黑色腕錶的時間,六點將至。
好像剎那被驚起的鷗鷺,她瞬時間就從地上爬了起來,朝安家大宅走去。
推開朱紅色的厚重大門,大門裡安家除了本來景色之外,顯得有些空蕩的大院子裡靜悄悄的。
清晨的安家,清冷到有著讓外人難以置信的地步,卻是安和橋再熟悉不過的。
她靜靜地站在門口,先是把目光投向北方看了看,接著才提起右腳跨過高高的大理石門檻走進了院子,並重新把院門關上。
安和橋沿著安家宅院前那道,做工精細的影壁朝裡邊走,直到走到東西角落裡一個房間門前才停了下來。
就在她推門準備進房間的時候,安靜的院子裡突然響起一道清亮的屬於十二三歲的少年的聲音。
「喂,誰讓你又偷偷去他們那裡了?」
有些驚訝的轉頭,只見她剛剛路過的東邊一個窗門還關關的緊緊房間,有扇窗戶正一邊窗門大開。
「且落?」安和橋聲音輕柔低啞的喚著少年的名字。
「哼!在墳地里待一晚上也不怕被嚇死!」
接著,一個穿著一身純銀灰色真絲長睡衣褲,身高接近170,有著一雙筆直的長腿的少年從房間裡,拉開房門朝外走出來,靠在門邊的雕花木框上看著安和橋。
他白皙的一張心形瓜子臉上,可能是剛睡醒的緣故,這時候顯得格外粉嫩。
弧度彎的極好看的眉毛下,一雙桃花眼因為盛滿怒氣,在清晨的陽光下,璀璨的像是碎滿了星辰。
少年的鼻子長的和安和橋一模一樣,鼻樑挺拔筆直,薄唇。
他年齡尚小正處在發育中,身形卻已開始抽條長,漸漸有了大人的輪廓。
無疑,這是一個長得分外好看的孩子。
「且落,今天怎麼醒的這麼早?」
安和橋好像完全沒有看見少年滿臉的怒氣,也沒有聽出少年滿嘴的嘲諷。
迅速平復了一下驚愕後,她努力對著安且落揚起一抹笑。
「笑的那麼丑,別笑了!」少年皺了皺眉,平時笑起來邪氣初現的嘴巴,因為生氣正鼓囊著。
這個在平日裡,看起來有些老成的幾近冷漠的孩子。
這一刻,白皙粉嫩的臉上因為這樣的表情,倒是顯現出一絲符合他年齡的稚氣,落在此刻安和橋的眼裡,倒是比平日裡時常表現的對她刻薄,厭惡的模樣可愛了不少。
「且落……我,昨晚……」看著那個站在門前就算是生氣,在朝陽下依然散發著一身乾淨清新氣息的,這輩子該與她最親的弟弟。
安和橋突然就有一種想要向他訴說昨夜發生在她身上的秘密意向。
但在即將把自己心裡的點點懼怕,脫口而出的剎那,她咬了咬唇,又把話憋了回去。
昨晚這兩個字她說的也極其的輕,輕的除了她自己誰也聽不清。
「明明奶奶都說了不要你去看他們,你還厚著臉皮每年都偷偷的跟著去,別以為我不知道。」
這句話,少年說的咬牙切齒。
「……」安和橋每年的這一天,都想過很多。
卻沒有想到今年今早,會從安且落的嘴巴里聽到這些。
聽著少年如往常一般語氣的數落,突然的她心底曾經對他們姐弟的認知,在這個曙光微亮的清晨里,有一點點好像脫離了軌道,變的模糊不清了。
可是,那麼輕微的,剛剛升起的還未成行的變相,在下一秒就被少年嘴巴里安和橋最不想聽到的話打的支離破碎。
「明明他們都是因為你才離開我們的,你還有什麼臉去見他們?!」
少年握著拳,情緒漸漸激動。
「……且落,我……我先進去洗澡休息會,晚點見,早安。」
話落,安和橋幾乎用盡全部的力氣飛速跑進房間裡。
一晚上精神都繃到了極致的她,終於在安且落的話里,心神徹底坍塌。
門外的安且落看不見,門內的安和橋,背靠著房門紅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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