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起路來跌跌撞撞,像是酗了酒的醉漢,每欲摔倒,又勉強撐著未倒。
當他從我藏身的大樹前面走過去的時候,月光打在他的臉上,慘白一片,我瞧見他的容貌十分年輕,不過二十多歲,只是長得枯瘦,顴骨高聳,兩頰深陷,像是極度的營養不良。
他的神情似笑非笑,滑稽而古怪,兩處嘴角都晶瑩濕潤,也不知道是河水還是他的口水,目光痴痴迷迷,不時還「呵呵」、「嘿嘿」的出一陣傻笑。
我眼睜睜瞧著他走過去,覺得他渾身上下都不對勁兒——他剛才究竟在幹什麼?為什麼要光著身子?那水下的奇怪動靜又是什麼?
眼看他要走遠,我實在忍不住了,從大樹後面轉出來,快步上前,趕到那人身後,正要伸手去拉他,突然胳膊一緊,竟有一隻手從後面抓住了我!
我幾乎驚懼而呼,倉促之間不敢回頭,先是奮力一掙,可居然沒有掙扎脫手!急忙扭頭看時,才現竟是老爹!
「別碰他。」老爹見我瞧見了他,便鬆了手,低聲的囑咐我。
我又驚又喜,道:「爹,您怎麼會在這裡?」
老爹道:「我順著潁水走了好幾里地,追著這腥味過來,藏在暗地裡觀察了半天。」
我更是驚奇:「您早就來了?」
「嗯。」老爹道:「我早看見你了,怕驚著那人,沒有叫你。」
我詫異道:「驚著他?」
老爹道:「對,他現在正是魂不守舍之相,就像你剛才那樣,要是真的拍到他了,十有**會把他嚇死。」
我嚇了一跳,愕然道:「他,他剛才在幹什麼呢?」
老爹道:「先跟上他再說。」
我回頭看那男人,已經走出去好遠了。
我便不再問,跟著老爹尾隨那人而去。
那人漸漸上了橋,穿街過道,拐進一個村子裡,這村子距離蔣家村不遠,叫做北馬莊。
我和老爹也跟了進去。
那人的狀態似乎變得越來越好,走路漸漸的也不晃蕩了,步子越來越穩,嘴裡也不傻笑了,反而哼哼唧唧唱起了曲子。
眼看他走進一條胡同,老爹忽然快步上前,喊了一聲:「小同志!」
曲子戛然而止,那人嚇的蹦了起來,轉過身,臉色慘白,驚聲道:「誰?!」
老爹道:「這黑天半夜的,小同志不著家,幹什麼去了?」
那人瞪大了眼睛,仔細的打量了一番我和老爹,顫聲道:「恁倆是誰啊?!我不認識恁倆啊!」
老爹道:「我們是鄰村的。」
那人忽而朝著我和老爹被月光打在地上的影子看了幾眼,然後擦了擦臉上的汗,道:「有影兒啊!嚇死老子了,老子還以為撞見鬼了吶!我說的,現在哪有鬼啊!」
老爹「呵呵」冷笑:「我們倆不是鬼,可你未必沒有撞見鬼。」
「恁倆到底是誰啊!?」那人瞪著眼睛道:「不是俺村兒的人,大半夜跑到俺村兒里幹啥?」
「你剛才幹什麼去了?」老爹道:「小小年紀不學好,以後怎麼得了?沒聽說過萬惡淫為,色字頭上一把刀麼?」
那人一怔,隨即勃然變色,眼珠子轉了幾轉,忽然提高聲調,道:「好哇!原來恁倆是來俺村兒偷東西的!知不知道老子是誰?!老子的爹就是北馬莊的村長!趕緊給老子滾蛋,要不然我喊人把你們抓起來當小偷打死!」
「胡說!誰是小偷?!」我不由得動了怒氣,道:「你知不知道你剛才——」
我話還沒有說完,那人突然扯著嗓子叫喚道:「來人——」
他後面的話還沒能喊出來,老爹就伸手捏住了他的喉嚨!
饒是如此,我也嚇的小出了一身的冷汗,仔細聽了聽四周,除了有土狗叫喚幾聲便偃旗息鼓,便再也沒有別的動靜了。
幸好如此,如果真的驚動了村民,大半夜裡都跑出來,說不定真把我和老爹當小偷——那可就丟大人了。
老爹面色不悅,道:「小同志,我們要救你的小命,你反而要誣賴我們!忒損陰德了吧?」
那人說不出話來,只能伸手去掰老爹的手,老爹是何等樣人?任憑那廝張牙舞爪,卻好似蜻蜓撼石柱,哪裡能掰的動?
老爹道:「要是放老實了,不再喊了,就跺跺腳,我放手。」
說話間,老爹手上使勁,那人的喉嚨「咔咔」作響,聽起來像是骨頭已經碎裂,令人驚懼,過不多時,那人的倆眼珠子也開始往外翻,只瞧見一雙白眼丑的難看,整張臉更是憋得通紅如血!
我剛想勸老爹小心一點,不要傷了人命,那人便受不住了,抬腳朝地上跺。只是人的咽喉若是被捏住,便會呼吸不通,力氣都會小得多,所以那人跺腳也沒出多大的聲響。
老爹這才鬆了手。
那人彎下了腰,「咳咳咳」一陣亂嗽,眼淚、鼻涕、哈喇子一起往外流,突然又「哎唷」一聲,捂住了褲*襠。
我正覺奇怪,突然嗅到一股騷臭味,然後便瞧見那人腳下一片水漬,褲腿也從上濕到下——原來是嚇尿了!
老爹冷冷說道:「疼了吧?」
「疼,疼啊……」那人連連點頭:「我的喉嚨管子都快給您捏碎了。手指頭跟鉗子似的,咋恁大勁兒!?」
老爹道:「我說的不是上邊,是下邊!」
那人臉色一變,抬頭看看四周,然後央求道:「這位大叔,這位兄弟,你們倆說罷,到底想幹啥里?要不我去給你們弄點面?」
「呸!」我忍不住好笑:「誰稀罕你的面!」
「那是要油?肉?」那人哭喪著臉道:「還是要錢啊?別看我爹是村長,我也缺錢啊!」
「我們什麼都不要。」老爹道:「你就老實交代,你剛才幹什麼去了?」
「哦!」那人突然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腦門,道:「我知道了,你們倆是馬老煙的親戚!」
我奇道:「什麼馬老煙?」
那人愕然,道:「你們不認識馬老煙?那你們管我幹什麼?」
「我看你還是疼的輕!」老爹抬腳在那人褲襠上踹了一下,那人躬身倒下,滿地打滾,疼的連叫都叫不出來。
我看得不忍,想伸手拉他,老爹卻攔住我,道:「別管他。」
那人滾了許久,慢慢才止住,伸手在褲兜里一摸,又拿出來在眼前一晃,叫道:「血!你把我跺流血了!」
「蠢貨。」老爹罵道:「是你自己弄出來血了。我實話告訴你吧,你再去橋底下一次,就能要了你的命!跟你睡的不是人,是水裡頭的怪物!」
「啥?!」那人瞠目結舌。
我突然間也明白了過來,原來這人剛才在水裡頭是在,在弄那種事!
剎那間,我的臉火辣辣的熱,忍不住「呸」了一口。
那人愣了半天,突然「嘿嘿」笑了:「恁倆是不是神經病啊?嚇我吶!啥水裡頭的怪物啊,誰在水裡頭了?水裡頭有啥怪物?胡連八扯!」
老爹沒有吭聲,上前一把抓住那人,扯著轉身就走。
那人驚道:「你幹啥?!」
老爹道:「跟我回去。」
那人更驚:「回哪兒?!」
老爹道:「跟我回我家,我能保住你的小命。要不然你準定死!」
「我不!」那人掙扎著就想地上撒潑打滾,老爹沒有吭聲,抬起腳,又準備朝他的襠部跺下去,那人嚇的一個激靈,從地上爬了起來,哭喪著臉道:「我走,我走!」
老爹只不過是嚇唬嚇唬他而已,要真想跺他早就跺著了。
我們仨出了北馬莊,就往陳家村里回,走了小半里地後,那人覺察出不對勁兒來,站住不走了,道:「你們不是鄰村的?」
老爹道:「是鄰近的陳家村。」
「陳家村?!」那人大聲道:「那是啥鄰村?!好幾里地遠……」
老爹淡淡道:「你走不走?」
那人咽了口吐沫,沮喪著低下了腦袋:「走。」
路上,老爹問道:「叫什麼名字?」
那人道:「馬新社。」
老爹道:「幾歲了?」
馬新社道:「二十三了。」
老爹道:「還沒結婚?」
馬新社悻悻說道:「結了。」
老爹陰沉了臉,道:「那還在外面胡來?!」
馬新社卻啐了口吐沫,道:「我不稀罕那媳婦,本來就不是我哩,打剩下來的給了我,呸!」
「打剩下來的?」老爹看了馬新社一眼,忽而說道:「你不是家裡老大?」
馬新社道:「不是。」
老爹道:「你上面有個哥?」
馬新社「嗯」了一聲。
老爹道:「你娶了你嫂子?」
馬新社嚇了一跳,驚愕的看著我老爹,道:「你咋知道?你聽誰說的?!」
我也吃了一驚,古怪的看向那馬新社,本來我就對他沒什麼好感,心中噁心厭煩的很,現在聽老爹這麼一說,更增一籌,怎麼還有人娶自己的嫂子?
老爹卻說道:「看你的面相看出來的。」
馬新社不信,道:「我啥面相?!」
老爹道:「福堂露骨,驛馬無肉,吊庭孤鶩,左眉中斷,右眉無光,眉尾異色,主剋死兄長,做人頑劣,不服管教;少陰不平,太陰如熾,少夫老妻,再加上你剛才說那一句,打剩下來的,所以我說是你娶了你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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