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從兜里摸出來一疊毛票,都是五毛的,卻有二三十張,在那黑臉漢子面前一晃,道:「好好說,這些錢就都是你的。┡」
叔父手裡的錢多,那黑臉漢子先是一怔,隨即便動了心,眼巴巴的瞧著那疊錢,咽了口吐沫,道:「都,都給我?」
「你只要說了,這錢就都給你,頂得上你許久的工資了吧?」
「夠一個多月了。」黑臉漢子左右瞧瞧,道:「這位大哥,咱們找個沒人的地方說去?」
「好。」叔父一笑,朱師傅還得得會兒下班,便道:「那你找地方,我們跟你走。」
我們三人拐到了一條偏僻的街上,黑臉漢子便站定了,瞧著四周沒人,才問我叔父道:「這位老大哥,你要問什麼?」
「就是剛才你說的那句話。」叔父道:「朱師傅勾*搭自己的兒媳婦,那是什麼個意思?」
黑臉漢子的臉色猛的變了,又謹慎的看了看四周,然後嚅囁道:「我說了,你可不能告訴別人是我說的。」
叔父道:「你認識我嗎?」
黑臉漢子搖了搖頭,道:「不認識,第一次跟您見面。」
叔父道:「那我認識你嗎?」
黑臉漢子猶猶豫豫道:「應該不認識吧?」
「是不認識。」叔父道:「所以,你還怕什麼?我難道跟別人去說,有個黑臉的男人告訴了我朱師傅的秘密?那個黑臉的男人叫什麼名字,住在什麼地方,幹什麼的,我一概不知?」
黑臉漢子的神情登時輕鬆了下來,臉上也微微帶了笑意,但還是謹慎的看了看四周,道:「這裡會過人,咱們再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去。」
這一次是七拐八拐,走了好一陣,直到叔父不耐煩起來,道:「你準備去哪兒?」
那黑臉漢子這才停了下來,賠笑道:「老大哥不要怪罪,我是怕遇見熟人,怕叫人聽見了不好。這地方生,也偏,咱們在這裡說,就應該沒事了。」
叔父的臉上神情登時有些不屑,他最瞧不起膽子小的人,尤其是男人。
叔父把手裡的毛票遞給了黑臉漢子,道:「拿著吧!」
黑臉漢子馬上接過,裝進口袋裡,滿面堆歡,問我叔父道:「您幹什麼非要打聽朱師傅的事情?」
「不為別的,就是好奇,想問問。」叔父又道:「他不過就是個賣肉的師傅,你怎麼怕他怕成這樣?我聽見你說你們還是老鄉?」
黑臉漢子面上一陣慚愧,道:「說起來,我們的父輩確實是村鄰,但是後來人家興旺了,老鄉也就不老鄉了。」
我忍不住道:「賣肉的師傅算什麼興旺?我瞧你的樣子也是工人,和他不就乾的活不同嗎?」
「不一樣,不一樣。」黑臉漢子搖搖頭道:「朱大年有個兄弟,是區革委會的頭頭……」說到這裡,黑臉漢子打了個寒噤,聲音壓得更低,道:「朱大年還會些功夫,脾氣又暴,犯起混賬來,親爹都不認,誰都不敢惹他!」
叔父道:「朱大年是他的名字?」
黑臉漢子道:「他是大年三十生的,所以他爹媽就給他起了這麼個名字。」
叔父道:「他跟自己兒媳的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黑臉漢子再次壓低了嗓音,幸虧我和叔父的聽力都好過常人許多,否則很真不一定能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麼。
只聽他說道:「這件事情其實老家知道的人很多——朱大年本來就是個無賴,但他的老婆和兒子都還挺好。差不多七八年前,他兒子也成家了,娶了個女人叫什麼菊梅的,又懶又饞——但凡女人占了這兩樣,就絕不是什麼好東西。朱大年那時候還沒在供銷社,是在公社的食堂里做廚子。菊梅就纏著他,要他捎東西給自己吃,朱大年每天晚上都在食堂里磨蹭一段時間,捎點白面饅頭啊、火腿呀、肥肉片子呀回來,偷偷的給菊梅吃。一來二去,這倆人就,就混到一張床上了……」
「不要臉!」叔父呸了一口,道:「朱大年和菊梅做這種事情,就不怕自己的妻兒知道?」
「朱大年的老婆和兒子都是好人,說白了,做人都有些窩囊。」黑臉漢子說道:「紙包不住火,朱大年的兒子後來慢慢知道了,但是對自己親爹也說不出口,對外更不能言語,只自己生悶氣,也不理菊梅了。菊梅索性就更放得開了,倒逼得朱大年的老婆天天晚上不敢進屋。」
「這還真是哈!」叔父冷笑不止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啊!嘿嘿!後面是不是出人命了?」
「您猜的真准!」黑臉漢子說道:「後面出的人命多了!」
歷來姦情出人命,我在心裡不由得嘆息了一聲。
只聽黑臉漢子說道:「先是有一天,鎮裡地方上搭戲台唱戲,演的是唐明皇、楊貴妃,還有個什麼壽王……朱大年的兒子在戲台下聽戲,上面壽王唱了句詞,叫什麼——自古道殺父奪妻不共戴天,可奪我妻的正是我父皇,若想報得此恨,便是不孝,若不報此恨,心中怨氣如何能了……」
這我倒是知道,壽王是唐明皇的兒子,楊玉環原本是壽王的妻,後來被唐明皇奪了去,壽王敢怒不敢言,終於憂憤而死。
黑臉漢子繼續說道:「戲台上的壽王正唱著哩,戲台下朱大年的兒子突然叫喚一聲,嘴裡就噴出一大口血,歪倒在椅子下面了……旁邊的人都嚇懵了,好幾個人抬著他去看醫生,還沒見著醫生,人就咽氣了!」
「該死!」叔父面含怒氣,厲喝一聲,嚇了黑臉漢子一跳,不敢再吭聲。叔父擺擺手,道:「不是說你——你繼續說。」
黑臉漢子又左右瞧瞧,見沒有人過來,然後才繼續說道:「朱大年的老婆受不了這打擊,也在家裡待不下去了,在兒子死了以後沒幾天,就跟著一個路過的陝西刀客跑了。」
從清朝晚期以來,關中就多出刀客,往來奔波江湖,建國之後,慢慢少了,單仍舊是有。
叔父搖搖頭道:「跟了刀客好,但是跑了就不好,該叫那刀客把朱大年、菊梅都砍了再跑!」
「還砍朱大年?朱大年不砍他們就夠了。」黑臉漢子咂咂嘴,道:「朱大年的老婆跑了沒幾天,就有人現那陝西刀客死在了半道上,朱大年的老婆卻不見了。背地裡,人人都說是朱大年乾的,是不是還兩說,那案子到現在倒是還沒破。」
遊蕩在外的刀客都是本領十分不俗的,其中多有高手,我不禁詫異道:「朱大年能殺得了刀客?」
黑臉漢子道:「怎麼不能?他狠著呢!也有功夫!年輕時候殺豬,一個人能把二百來斤的大肥豬按得不會動!」
叔父道:「瞧他的樣子,是有兩膀子力氣,也會一些粗淺的拳腳,但是要殺刀客,估計還得要幫手。他平時都跟什麼人來往?」
黑臉漢子搖搖頭,道:「那就不知道了。因為他後來搬家了,到城裡來住了,托他兄弟的關係,才在供銷社食品站里當上賣肉的師傅……」
這時候,一個扎著麻花辮子的小女孩,留著牆根,踩著小碎步,從拐角處走慢慢的走了過來,站到了黑臉漢子的身後,我和叔父都瞧見了,只黑臉漢子沒扭頭看。
那女孩子白白淨淨的,眨巴著大眼睛,十分可愛,蹲了下來,用手指在地上畫圈圈。
黑臉漢子突然打了個寒噤,渾身抖了一下,似乎是不勝寒冷,我也覺得周圍突然有些涼。
叔父問道:「朱大年搬家,是因為他的醜事傳出去了,所以在老家待不住了?」
「是的。」黑臉漢子說道:「他兒子死了,老婆跟人跑了,家裡就剩下兒媳婦和他,兩個人住在一起,那成什麼話?他先是做主,把菊梅又嫁給了鎮上一個娶不來老婆的憨人。嫁過去之後,菊梅每天在家裡罵那憨人,讓他早出晚歸去幹活,然後讓朱大年過去鬼混。不過,畢竟不是自己家裡,一來二去,鎮上就人人都知道了。朱大年臉皮再厚也沒臉呆了,就帶著菊梅來城裡了。」
說到這裡,黑臉漢子便住了嘴。
叔父道:「沒了?」
「沒了。」黑臉漢子道:「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你看他現在過得多舒坦。唉,誰想買肉都得巴吉他……」
「還有呢。」黑臉漢子身後蹲著的那小女孩突然站了起來,開口說道:「朱大年還有個孫女,也死了,你怎麼不說?」
黑臉漢子陡然吃了一驚,急忙扭頭去看——那小女孩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帶著獰笑。
黑臉漢子的臉色猛然變得煞白,驚聲道:「你,你是誰?你,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我稍稍驚愕道:「她剛才就走過來了,一直在你背後蹲著,你不知道?」
黑臉漢子慌亂道:「我,我不知道,我,我得走了……」」
那女孩子突然上前,一把抓住黑臉漢子的手,神情悽厲,眼神怨毒,大聲叫道:「我也死了!你幹嘛不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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