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依蓮說完,柳醫生再次陷入沉默中。
作為醫生,他不能承認尹依蓮所說的:別的死法會更好看。
死就是死,不管什麼死法,都是死亡。
而所有的死亡,本質上沒有區別。
鼓勵病人用別的致死率相當高的、不在治療指南上的療法,對於醫生來說,是一種犯罪。
但是作為一個人,他不能否認尹依蓮的話。
漸凍症的死法,太沒有尊嚴了。
……
「陳姐,我們走吧。」
尹依蓮平靜地推著輪椅離開柳醫生的辦公室。
陳雪容關切地問:「情況怎麼樣?」
一兩秒後,尹依蓮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挺好的啊。」
陳雪容也如釋重負地笑了,「那就好,那就好。」
尹依蓮雖然有時候嘴巴不饒人,但真的是個好女孩,陳雪容衷心希望這個女孩能好起來,不被病魔擊敗。
「那我送你回去後,去多買點菜,晚上做點好吃的。」陳雪容高興地說。
「好,不用考慮忌口的事,弄點好吃的,可饞死我了。」尹依蓮笑道。
陳雪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端詳著尹依蓮的笑臉,她忽然明白過來,陷入沉默。
回到租來的房子,陳雪容沉默地去做飯菜。
尹依蓮沒有試圖去活躍氣氛,她沒有這個心力了。
她拿出手機,吃力地慢慢打字。
有時刪了又改,反覆推敲打磨。
廚房裡飄來飯菜的香味,和若有若無的抽泣。
等到上桌的時候,陳雪容的眼睛還是紅紅的。
尹依蓮笑道:「陳姐你哭什麼?我還不至於這麼有人格魅力吧,和你才認識了一個月而已。」
陳雪容習慣性地給她盛好飯,端起碗夾了些她喜歡吃的菜,才把飯碗和飯勺放在她面前。
雖然尹依蓮行動不便,但堅持不讓別人餵飯。
但她現在也不能用筷子了,這樣精密的動作她沒法完成,只能用勺子吃飯。
看著尹依蓮明明沒有什麼胃口,卻低頭扒飯,勉強吞咽,還裝出「很好吃」「還想要」的樣子,陳雪容就想流淚。
「你說,為什麼你這麼好的人,偏偏就遇到這樣的事呢?」說著,陳姐又止不住眼淚了。
尹依蓮抬起頭,笑了笑:「我可從來都不是好人。」
「就算不是好人,也不該遇到這種事啊。」
「我也沒辦法啊,」尹依蓮放下飯勺,笑道,「我也不想的。但是運氣不好啊!我其實也問自己,我又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最多就是嘴巴臭了一點,喜歡懟人,其實沒有真正傷害過誰啊。為什麼要我遭遇這些呢?」
兩行清淚順著她微笑的臉龐滑下,「但是沒辦法啊。我是無神論者,我不相信有『老天爺』,不相信有『上帝』。所以,我得不得病,那並不是什麼老天爺控制的,就是概率而已。我運氣不好,撞上了。就像有人,他好好地在人行道上走路,人家喝醉了開車衝上人行道把他撞死,他向誰說理去呢?都沒處說理啊。只能自認倒霉吧。」
聽她這麼說,陳雪容抹了抹淚,勉強笑道:「這輩子把該吃的苦都吃了,下輩子就輪到你享福了。」
尹依蓮也擦了擦淚,繼續笑:「也只能這麼指望了。下輩子……希望有吧。好了不說了,吃飯,好好吃飯。」
在沉悶的氣氛中,陳雪容把飯吃完了,然後看著尹依蓮吃。
吃到後面,尹依蓮真的是一次舀上幾粒米——毫不誇張真就是幾粒米。
明明吃不下,卻又想認真地對待一餐飯,大概就是這麼個感覺吧。
到後面陳雪容看不下去,過去搶來飯勺,「你休息一下,沒力氣了吧?我餵你。」
尹依蓮沒有拒絕,笑著吃了幾口,才小聲說:「吃不下了,真吃不下了。」
陳雪容便放下碗,收拾乾淨,到廚房刷碗。
等全部收拾完她再出來,卻不見了尹依蓮。
她心裡大駭,高喊:「小尹!小尹!」
一邊喊,一邊迅速地推開各個房間。
最終她在陽台上找到了尹依蓮。
陳雪容舒了口氣,張嘴想說點什麼,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尹依蓮仰著頭,午後的陽光那麼熱辣地照在她身上,似乎給她的身體裡也補充了一些能量。
「陳姐。」
「恩。」
「如果我死了……」
「別說不吉利的話。」
「陳姐,我馬上就要死了。你聽我說好麼?」尹依蓮難得地,用哀求的口吻說。
「恩。」
尹依蓮依然看著外面的世界,「等你發現我死了,馬上打電話給他,讓他來處理我的後事。」
「你那個學長麼?」陳雪容很清楚尹依蓮說的是誰,只是做最後的確認。
「對。你有他的號碼。」
「恩,上次你給我了。」
尹依蓮想了想,「我的手機,已經取消密碼了。你到時候,進入我的郵箱,把我寫的那封郵件發給他,裡面有我最後想說的一些話。」
「……」陳雪容沒有說話,她只要一開口,一定哽咽住。
尹依蓮笑道:「這麼隱私的事情我都讓你做,說明我很信任你哦。所以呢,哭什麼?你再哭的話,我也只好哭了。」
陳姐擦著眼淚,「不哭,不哭了。」
……
「3600萬的豪車……僅僅只是抹平了之前計算時的零頭而已。因為之前花掉的錢,並不是47億整,而是46億7000萬。我得還想辦法再花掉3個億……」從陶聖席那裡訂購了一輛最新款的、目前能訂到的最昂貴的限量版蘭博基尼後,資懷玉依然不太滿足。
他都快把頭髮抓掉了。
「怎麼辦啊?這3個億要怎麼花出去?已經沒剩幾天時間了啊!啊啊啊啊!!!」
過去的26年人生里,他從沒為要如何花錢而發愁。
他發愁的只有一件事——錢不夠花。
而今,形勢逆轉,同樣愁人。
「你可以組織一場大逃殺遊戲,從世界各地挑選形形色色的人,放在一個封閉的場地,讓他們自相殘殺。最終的獲勝者可以贏得高額獎金,而你從這樣的過程中取樂。這樣本系統會認可這是個人消費。」
「呵呵,這是現實,不是遊戲,不是小說。組織一場獵殺遊戲,我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本系統可以消除一切痕跡,讓你絕對不會被查到。」
資懷玉想了想……不行,想都不能想。這樣的念頭,想就是墮落。
君子慎獨。
「也不要。我不幹這種事。最關鍵的是,這種事沒法讓我快樂。」
「會快樂的。」
「不會!」資懷玉堅定地說。
「那太遺憾了。」
過了一會,系統又發言了:「地下拳賽也可以,必須以死亡或傷殘結束的那種。拳拳到肉,鮮血飛濺的快感,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
「不!」資懷玉乾脆地拒絕了,「不要再提類似的建議,別浪費我們彼此的時間。」
說到時間,資懷玉看了看表,該去和楊欣語見面了。
之前楊欣語給他引薦91張,促成他和91張的合作,為他解決燃眉之急的時候,他就答應過,在楊欣語準備創業的時候要幫忙。
現在是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他本來想請楊欣語吃晚飯,不過楊欣語沒答應,說晚上有事,提議下午找家茶室坐,喝點茶。
喝茶好啊!資懷玉當然不反對。
茶室的消費,有的時候高得離譜。
而他正是需要花錢的時候。
拋著鑰匙乘電梯下樓的時候,系統又開腔了:「其實你也可以請幾個國際知名的女明星來開一場無遮大會。人家是國際大明星,一點小錢肯定請不動,這樣你既可以獲得快樂,可以用掉你大量的消費額度。」
「呵呵。」資懷玉已經懶得和系統說什麼。
這種三觀不正的系統,他就不想搭理。
「你如果是顧忌自己的名聲,也可以等明天去了燈塔國之後再這麼做。在那邊玩得再怎麼瘋,也不會……」
「系統。」
「你說。」
「閉嘴,好麼。」
任務當然是要想辦法完成的。
可做人的底線也是不能丟的。
資懷玉的名字,是他老爸起的。
據說他老爸雖然因為受到家庭成分影響,求學之路受到阻礙,學歷不高。
但因為資家世代書香門第,所以他老爸還是讀過不少書的。
給他起名資懷玉,還真被陶聖席說中了——取的是《道德經》中的「聖人被褐懷玉」之意。
這句話的意思是,聖人雖然穿著簡陋樸素,但是懷有美好的品德。玉,是形容君子的品德。
資懷玉當然不想做聖人。也做不了聖人。
他是個有著七情六慾的凡夫俗子。
聖人不會和馮茹皎進行友誼賽,聖人也不會一邊和蘭思瑜談著戀愛一邊偷偷吃掉李玖還一邊勾搭著程瀟。
但是凡夫俗子,不代表就沒有底線。
以別人的痛苦和鮮血取樂,資懷玉做不到。
偷偷摸摸談幾個女朋友,左右逢源,那還可以勉強解釋為多情爛漫,對每個人都是真愛,實在割捨不下。
可特麼找幾個女明星來開無遮大會,那就純屬是糜爛到極致了。
資懷玉很想告訴系統,你別看我這麼渣,其實我也是有底線的好麼?
等他到了茶館,楊欣語還沒出現。
資懷玉本想去接她的,但是被拒絕了。
畢竟她是有婦之夫,如果自己老是登門,會對人家造成不好的影響。
就算她老公不在意,但她的公公婆婆總會在意吧。
所以資懷玉也沒勉強。
找座位坐下後,他也沒看菜單,直接說:「上你們這裡最貴的茶。不是菜單上最貴的,是最貴的,懂麼。」
看了看他手上的蘭博基尼車鑰匙,穿著旗袍,臉蛋不算美麗但洋溢著青春的服務員小心翼翼地說:「我們老闆珍藏的茶葉,從拍賣會上買到的大紅袍,不是母樹上的,但也是品質最好的那一批……」
「說價格。」資懷玉打斷她。
「這個,平時老闆只拿來招待好友的。客人您嘗嘗的話,58888一壺。」
還不到6萬的消費額度……聊勝於無了。
「來一壺,等我朋友來了再上。」
小服務員小心臟砰砰亂跳。碰上冤大頭……哦不對狗大戶……哦不對尊貴的客人了,終於把這種茶推銷出去了。
這一單自己能提成多少?
算一算數目,小服務員就感到無比的幸福。
上次打電話時,媽說家裡砌房還差了兩三萬。
等自己的提成到手,寄回去,應該就相差不遠了。
有著滿級微表情識別的資懷玉,對小服務員的內心活動可謂洞若觀火。
除了小師妹之外,到目前為止,他還沒發現自己不能看透的人。
所以,看穿這個小服務員那點小心思,簡直輕而易舉。
不過,就算明知道這個小服務員賺了一大筆提成,那又怎麼樣呢。
資懷玉自己又不在乎這點錢。
本來他就要找機會把錢花出去。
如果還能順便幫到別人,何樂而不為呢。
他思考著「3億該怎麼在幾天內花掉」的問題,等了好一陣,楊欣語才姍姍來遲。
「不好意思,家裡有點事耽誤了。」
不但有事,而且是很不愉快的事,資懷玉從她的微表情上看出來了。
不過他沒有點破,只是笑道:「難免的。茶我已經點了,大紅袍,你喜歡嗎?不喜歡就給你再點一個。」
資懷玉巴不得她要另外點一種。
「我平時喝不慣大紅袍,燒胃。不過既然是你點的,那就喝喝看吧。」楊欣語溫柔地笑了笑,用手按著裙子坐下。
她今天穿著白底淡藍色碎花的連衣裙,非常青春、女文青的那種。
有點像本世紀頭十年,你去看完一場話劇,散場出來時能碰到的女孩子。
「我已經做好了全部的規劃,現在就等註冊公司了。你什麼時候能來幫我?」
「你都不說要做什麼,怎麼做,我還不知道能從哪些方面幫你呢,今天先聽你說說吧,」資懷玉笑道,「具體的,等我從燈塔國回來。」
「你要去燈塔國?」
資懷玉解釋:「我不是投資了一部電影麼,海上堡壘,馮大炮執導。他調整了劇本,有些鏡頭要去燈塔國拍。」
「你要去探蘭思瑜的班?」楊欣語輕柔地笑著,但是不知為何,資懷玉覺得,她的笑容有點冷。
大概是錯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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