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秋佳節,亦是明德女學放榜之時。
為了顯示公平,明德女學將錄取名次張貼示眾。一時之間,榜下人頭攢動,趕來看榜之人將那裡擠得水泄不通。
和大多數女學生一樣,昭昭並沒有親自去看榜。畢竟再如何急於知曉自己的錄取結果,女學生們還是要時刻保持端莊優雅的風度,和一大群人一起擠在榜下伸長了脖子火急火燎地等著看名次這種事情是萬萬不能做出來的。
俞七郎茶坊距離張榜之處不遠,今日這間小小的雅致茶坊里香風如雲,坐滿了等著家僕來報信的女學生。昭昭和石晴也坐在這裡,出去看榜的是柏年和石府的一個小廝。
大家坐在茶坊里可不能幹等著,各個都想顯得自己氣定神閒。
時人愛飲茶,稱飲茶為「每日開門七件事」之一。現如今流行的飲茶法乃是將茶葉碾碎成粉末,然後再用開水沖泡,最後以筅擊拂,這便叫做「點茶」。出於對茶道的喜愛,風雅之人又將「點茶」以高超技藝玩出了新鮮花樣,稱之為「分茶」。
高明的分茶技巧能夠巧妙借用茶末與開水的反應,使茶碗中的茶紋水脈形成生動的物象圖案。茶碗中,鳥獸、蟲魚、花草栩栩如生,然後又須臾散滅,時人謂之「茶百戲」。
那錄取的名單是依照名次一張一張貼出來的,榜下人擠人的,估計家中僕役看榜回來還需要些時間。眾閨秀三三兩兩散坐在俞七郎茶坊內,乾等無聊,便有人提議一起「鬥茶」玩玩,一時得到了好些人的附和。
石晴對此也頗感興趣,但她和昭昭兩個都不太精於茶道,便只湊了過去圍觀。
時人極愛鬥茶,不論是士人抑或是平民,但凡是幾個熱愛茶道的友人相聚了,便一言不合就要斗上一斗,看看誰的茶藝更出眾。
俞七郎茶坊內常有茶客鬥茶,因而鬥茶所需的一應器具全都齊全。茶坊主事聽聞了今日在座的這些女學生們一時興起想要鬥茶,便也見怪不怪,命令店內夥計手腳麻利地將一應物什全都備好了。
最先開始分茶的女學生就是方才提議鬥茶之人,只見她先沉心靜氣,調了一番氣息,之後再碾茶為末注之以湯,最後別施妙訣在茶碗中衝出圖案。
眾人屏息去看,只見氤氳水汽中仿佛模模糊糊有一朵盛開的山茶花,須臾幻滅。
「孫姐姐好茶藝!」邊上一位與她相熟的女學生讚嘆道。
那孫小姐謙虛道:「哪裡哪裡,我這不過是些微末技巧,用來拋磚引玉罷了。要說茶藝,這汴京城內的閨秀又有誰能比得上蔡家那位小姐呢?就是不知道我日後有沒有機會親眼見識一下傳聞中的『活火分茶』技藝了。」
「這有何難?只要入了明德女學便有機會請教一番了。」
孫小姐道:「哎呀,你這麼一說叫我又有些緊張起來了,我們還是繼續鬥茶罷!」
「好好好,我不提,反正結果已經在那裡了,我們安心等就是。」
「下一個誰來?」
「李家妹妹來試一試吧!」
……
已經有好幾個閨秀都手癢地秀過茶藝了,場上諸人的茶藝參差不齊,有圖樣較為清晰生動的,也有沒點出圖樣來的,最開始那個孫家姑娘算是技藝頗高的了
。玩了許久,可報信的人卻還是一個都沒來,一時之間,有一些輕微的緊張情緒在眾人之間漫延。
又過了一會兒,終於,俞七郎茶坊內終於等到了第一個報信之人。
只見那人穿一身利落短打,腳步輕快而迅疾地走到角落的一張桌子前,在一個丫鬟模樣的人耳邊低語了幾句後就出去了。那丫鬟聽罷,轉頭朝向那個戴著面紗的女子耳語了起來。
眾人都豎起了耳朵想要聽一聽有什麼消息沒有,卻是什麼也沒聽到。那女子出門戴了面紗,這顯然就是不願與人結交的意思。
昭昭只覺得這女子的身形有幾分熟悉。
不多時,就見那面紗少女起身,在侍女的攙扶下緩緩走出了茶坊。茶坊門外已經有一輛樸素低調的馬車等在外面了。
眾女去看那馬車,周身並無什麼標識徽記可供她們辨認門第,但看方才那幾個下入訓練有素的模樣應當不是什么小門小戶出來的。想必這位面紗少女一定是名次靠前了,這才這麼早地就知道了結果。
一時之間,眾女鬥茶的心思也都淡了,心中不可遏止地緊張了起來。
「唉,也不知道剛剛那人是哪家閨秀?」一個女學生感嘆道。
眾人也對那少女頗為好奇,便七嘴八舌地猜測了起來。她們茶也不鬥了,都掰著指頭開始數起了這屆考生中較為出類拔萃的高門貴女,猜什麼的都有,講著講著話題還被扯遠到各家八卦去了。但最終卻是誰也沒認出來那輛馬車究竟是哪家府上的。
但昭昭卻面色慘白,仿佛陷入到了一段極不好的回憶里——她認得那輛馬車,那是成國公府趙家的馬車!
那年,國公府太夫人不知從何處得知了她的消息,派了僕婦來永清縣裡說是要接她入京。她記得那輛簡素低調的馬車,也記得那侍立在車旁的青衣僕婦,甚至就連初入京城時所見的一路風景都是那麼的清晰。
多少次午夜夢回,她夢到國公府上來接人的那天,無論她多麼努力地大聲叫嚷,卻都不能阻止夢中的自己登上那輛馬車。
每一次,她都只能無力絕望地看著夢中那個愚蠢的自己歡歡喜喜地駛向深淵般的命運。
就在昭昭愣神間,卻聽茶坊里驚呼聲響起,仿佛是柏年的聲音模模糊糊傳來——
「姑娘,姑娘!咱們得了第二名!」
「昭昭妹妹,昭昭妹妹!」石晴使勁搖晃著昭昭的胳膊,歡喜道,「你發什麼愣呢,你考了第二名!」
一旁那個孫姑娘也上前道:「原來這位竟是河北東路的潘昭昭姑娘,失敬了。恭祝潘姑娘此次考取第二名的好成績。」
昭昭白著臉,她努力地想要衝那位孫姑娘笑一笑,最終卻只是難看地扯了扯嘴角。
那孫姑娘沒有得到回應,一時氣氛有些凝滯。那孫姑娘人緣頗好,立馬便有她的友人出聲打抱不平道:「得了第二名就這麼看不起人,方才那位已然乘馬車離去了的料想應是榜首了吧,你也不看看人家多低調
!」
席間眾女也有人已經等得很心焦了,聞言便酸溜溜附和道:「就是,不過是女學入學考的第二名,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考了榜眼呢!」
石晴見昭昭狀態不對,趕忙代她向那孫姑娘道歉,後來石家的小廝也帶來了石晴榜上有名的消息,石晴便急急忙忙將昭昭帶走了。
……
轉眼就是正式入學的日子了。那日因為昭昭狀態不對,中秋佳節便也過得草草,石晴還以為昭昭那日是魔怔了,之後硬是同她一起去了趟廟裡燒香。
明德女學修建在寶積山上,女學生們不論出身貴賤一律都要求住宿,每旬才放一次假。今日入學先得各自收拾宿舍,下午時方才是山長的開學講話,屆時據說還會有上一屆最優秀的女學生給新生們發表講話。
辦學之初大長公主就言明了這女學不是享樂的地方,規定每個女學生只能帶一個貼身伺候的人。雖說京城裡的宅子已經添置了許多新的丫鬟了,福爺爺還親自訓練了那些小廝丫鬟們,但昭昭自然還是帶了茯苓來。
明德女學歷來便是兩人共住一間校舍的,但校舍究竟是怎麼分配的卻一直是一個迷。若是日後與同舍的室友鬧得不愉快了倒是可以去向學監申請換宿舍,只不過此類申請少有被通過的就是了。
想來也是這個道理。若是一個地方有一兩個貴女,那麼自然是能夠享受些許優待的。但若是這個地方有一大群貴女,那還是該怎樣就怎麼樣吧,不然管理起來就太麻煩了,更何況這明德女學的大靠山乃是鎮國大長公主,可是這王朝最有權勢的女人了。
昭昭分得的院子乃是玄字一號院,石晴分到的是玄字二十六號。單號在左雙號在右,她們便在路口分開了。
學舍乃是一個獨立小院,兩人公用一個小廳和書房,一左一右兩間臥房是女學生的住處,外間稍小的乃是丫鬟的住處。兩間屋子的門都虛掩著,想來她是到得比較早的那個。住左邊還是住右邊,昭昭並無什麼偏好,她便隨意地拐進了左邊的一間。
一進門昭昭驚訝地發現這女學配置的家具都貴重極了。
先不說什麼拔步床,就說眼前梳妝檯上的這面纏枝花草官工鏡罷,上輩子她在國公府上的臥房裡有一面和這類似的。
鏡身較薄,呈比較常規的圓形,但裝飾的花紋卻很新穎。寫生的纏枝花用識文隱起的雕刻手法處理,花紋為弱枝細葉交相纏繞的樣式,形成一種迎風浥露的效果。
昭昭愈看愈覺得眼熟,她彎下腰,側頭往鏡身後面隱蔽處一看,果然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徽記,恰是一個「陳」字。
昭昭明白她為何看這鏡子眼熟了,原來和她上輩子用慣的那面鏡子是出自同一個匠人之手!可她知道上輩子趙子孟提供給自己的吃穿用度無一不是奢靡至極的,他尋來放置於她閨房內的梳妝鏡怎麼可能是女學能夠統一提供給眾學生的呢?
這應當是她那個還沒有露面的室友自己從家中帶來的吧!
原來她誤闖了別人已經選定的房間!這麼一想可真是大為不妥,昭昭趕忙直起身子,就要往外走,卻迎面撞上了恰好走進門來的一個素衣女子。昭昭吃驚地瞪大了雙眼——
她的同舍室友竟是趙子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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