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郤氣得腦仁跳痛,心底又擔憂著奚昭,好半晌腦子裡嗡鳴不止,其他的什麼都聽不見。
他將那簪子收入袖中,抬手捂住傷口。殷紅的血溢過手掌,順著臂膀流下,將緊束的護腕染成深色。
潦草使了個妖術,不一會兒,外滲的血就變少了。
月問星語氣森寒:「還我!」
「月問星你真長本事了,以為死了變成鬼就沒法對付你?這簪子暫且放我這兒,你再別往我跟前亂逛,若有下回定饒不了你!」月郤咬著牙道,每說一句,臉色就變得更蒼白。
他又往窗子裡望一眼。
四五個醫師在房裡忙碌著,藺岐則坐在床邊椅上,似在幫奚昭把脈。
床榻則被遮掩得乾淨,看不見情形如何。
「要擔心就遠遠看著,別離得太近。」月郤收回視線,冷聲道,「這屋裡沒幾個人能受得住你那鬼氣。」
話落,他又折回了房前,一言不發地守著。
月問星不願瞧他。
等他走後,她就蹲在窗子外面,背靠著牆,神情麻木地擦拭起手上的血,同時注意著房裡的動靜。
***
深夜。
奚昭意識不清地睜開眼。
身上還殘留著余痛,但已經好上許多,喉嚨也沒那麼腫了。
她緩了陣,側過臉往右看去。
臥房裡只有一個人,是府中醫師。正背朝著她調配藥材,雙袖高挽,動作很利索。
奚昭認出那背影,沒什麼氣力地喚道:「周醫師」
周醫師一頓,轉身。
「你醒了?」她快步上前,手作劍指搭在奚昭的額心處,探進一縷妖識,「現下感覺怎麼樣,身上還有哪處疼?——藺道長方才接到他師父的信,要回去一趟,處理完事便來。」
「嗯。」奚昭語氣虛弱地應了,「不怎麼疼了,就是有些累,使不上勁。」
「這些都正常。」周醫師拿了碗藥給她。
奚昭搖頭推拒:「不喝,已經好多了。」
她脈象已經平穩,一些病症也都緩解,周醫師便不強求,放下藥道:「小昭姑娘,我記得你上回也是吃了霜霧草,所幸那回吃得不多,只有些發熱,用兩回藥就好了——你沒有和底下的人說嗎,還是他們疏忽大意,忘記了?若是這樣,我去和大公子說一聲。」
「不用。」奚昭嗓音干啞,「小事而已。大哥事務繁多,不打攪他了。」
「關係性命怎麼能算是小事?」周醫師明顯不滿意,「上回就是這樣,說著不想用這種事勞煩大公子,要我瞞著。結果如何?這回差點兒被一株破草送去地府了!也不知哪個腦子糊塗的,查沒查清,什麼藥都敢往湯里放!要我說,上回就不該聽你的,還是得直接告訴大公子。」
周醫師不是月府的人,只不過和月楚臨的父母關係匪淺,常有往來。
她挺喜歡奚昭,兩人關係也不錯。
平時和她聊天很是輕鬆,奚昭扯開笑說:「地府沒去過,還能看看新鮮不是?」
她這玩笑話讓周醫師眉頭漸舒。
「多虧藺道長在這兒,不然要鬧出不小的麻煩。對了——」她想起什麼,朝門口掃了眼,「二公子還在門外等著,從下午到現在連腳都不帶挪一步的——要不要讓他進來看看你?」
聽她提起月郤,奚昭緊閉起眼,太陽穴跳得腦袋疼。
她確然是有意讓他發現靈虎的,帶著幾分試探的意思。
也想到過他會告訴月楚臨。
看見那碗薑湯時,她也猜到裡面多半加了什麼。畢竟是她在月郤面前提起了臨時契印,亦是她提醒他霜霧草能解契。
這株草算是她親手送到了自己的嘴邊,樁樁件件都在料想中,她卻莫名湧起股煩躁。
「暫時不想見他,身上不舒服。」奚昭說,「周醫師,你讓他回去罷,我這兒也沒什麼好守的。」
周醫師沉默一陣,隨即猜到她成了這樣估計和月郤脫不了干係。
顧慮到奚昭的心情,她沒再提起月郤。
她拎了把椅子坐在床邊,低聲提起另一事:「小昭姑娘,方才替你檢查時,我在你體內發現了一樣東西。」
「什麼?」
周醫師牽過她的手,撩開衣袖。
她的右臂上原來刻了和靈虎的臨時契印,平時看不出來,偶爾顯現。
現在由於服了霜霧草,淺藍的契印變得深紅,像是用刀尖劃出的血紋,燒得很疼。
但周醫師要她看的並非靈虎契印。
她的指腹壓在血印往上半寸的地方,送出些許妖氣,隨後挪開。
幾息過後,被她摁過的部位漸漸泛出淺色的印兒——是朵小巧精緻的睡蓮。
契印的力量還很微弱,卻將她的妖氣徹底擋在外面。
「方才替你療傷時看見了這契印——你在修習馭靈術?」她稍頓,又壓著聲特意跟了句,「此事我尚未與人提起過,也僅有我看見。」
「看了些馭靈的書,感覺挺有意思,就拿些花木試了試。」奚昭反握住周醫師的手,腦袋輕抵在她的腿側,「也就是閒來無事耍玩一番,弄不出什麼氣候,就懶得與人說了。」
周醫師順了下她的頭髮,疏冷眉眼中漸有輕笑。
「也是。修煉的確再平常不過,沒什麼值得與人聊起的。你好好歇著,這幾日要安心養病。」
「好,有勞周醫師了。」
-
許是下午睡得太多,這會兒又沒病痛干擾,奚昭反倒睡不著了。
半夢半醒間,她總感覺旁邊有人盯著她。
她起先以為是周醫師,隨即又想到周醫師方才已經走了。思及此,她後知後覺到不對。
那視線有如實質,冬月的冰霜一樣黏上來。可又比那更稠重、黏膩。
實在忽視不得,她倏然睜眼,順著異樣感往右瞥去。
不看還好,這一眼瞟過去,險驚得她丟了三魂七魄。
——窗外,一道鬼影悄無聲息地站著,透過窗欞的縫隙盯著她。眼睛一眨不眨,像是黏在窗上的紙人。
!
對上視線的瞬間,奚昭感覺心跳都停了一瞬。
偏偏那鬼見她望過去,眼底竟還多了些許雀躍。
一道閃電劈過,奚昭看見她一扯嘴角,露出了陰慘慘的笑。
更可怕了。
驚懼過後,她忽覺得那張冷白的鬼臉有幾分眼熟。
借著微弱的夜光又望了片刻,終於認出來了。
奚昭不確定地開口:「月姑娘?」
月問星抱緊懷中傘,小幅度地點了下頭。
奚昭的嗓子還有些啞:「你在窗戶外面站著做什麼?我也沒睡著,你可以直接叫我的。」
而不是在外面盯著看。
差點嚇死她了。
見她作勢下床,月問星慌然開口:「別——別下來,你躺在床上就好。小心、小心著涼。」
奚昭也的確覺得冷。她將被子擁在身後,只露出顆頭髮亂散的腦袋。
「那你要進來坐會兒嗎?外頭下雨,總不能冒著雨四處亂逛。」
月問星搖頭。
「有傘。」她舉高了手中傘,想讓奚昭看見,又說,「而且你還病著,我離得太近了,不好。」
「可這樣和你說話好費勁。」奚昭說著,捂著嘴咳嗽一陣,聲音似是更啞了。
外頭還在下雨,淅瀝瀝地打在瓦上,她須得拔高嗓子說話才能讓對方聽見。
聽著那咳嗽聲,月問星一陣心慌,但又躊躇著不敢上前,怕加重她的病情。
「我」
偏在這時,門外傳來人聲。
「綏綏,你醒了嗎?」頓了頓,又道,「若有什麼要的,只管與我說。」
是月郤在說話。
不知怎的,他的聲音也很啞,沒什麼力度地穿透房門。
他怎麼還在外面?
奚昭輕擰起眉。
剛才周醫師不是已經讓他走了嗎?
她不大想理他,乾脆不說話了,只看向月問星,右手順勢拍拍床榻。
月問星看懂奚昭這是在催促她進去。
她捏緊了傘柄,哽了哽喉嚨,隨即往前一步。
身軀穿透牆壁的瞬間,被圍繞在房間四周的符陣燒得皮開肉綻。
但很快又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癒合,快到令人無法察覺。
奚昭:「你在外面待了多久,怎麼連聲兒都不作一聲?」
「入夜來的。」月問星應道,「靠太近,對你不好。」
待她走至床邊,奚昭緩慢往旁挪了挪,然後將被子一掀——
「你也坐床上來吧,暖和些。」
月問星一怔,眼神左右飄忽著,語無倫次:「不、不妥,我我就在這兒。」
奚昭也不強求。她如今已好多了,除了胳膊上的契印還有些灼痛,其餘病症都緩解了大半。
「那好歹坐椅子上,總這麼站著多累。」說話間,她點燃燭火,又用被子將自個兒卷裹住。
月問星「嗯」了聲,沒聲沒息地坐在床邊。
「等等,你手怎麼了?」奚昭突然伸過手握住她的腕,「怎麼都是血?」
那隻同臉一樣蒼白的手上,黏著大片已經乾涸的血跡。注意到沾在她手上的殷紅後,奚昭這才發覺她臉上、頸上也濺了些血點子。
月問星的反應倒算平靜。
她蜷起手藏住掌心的血,說:「碰到了些,髒東西。」
不是,碰到什麼髒東西能弄得滿手是血啊!
奚昭蹙眉:「到底怎麼回事?」
月問星慢吞吞地說:「有人受傷,不小心蹭到了。」
總歸也不算說謊。
床邊桌子上還放著幾條浸過水的帕子,沒用過。奚昭順手拿了條,遞出。
「不管在哪兒蹭的,先擦擦吧。」
月問星接過布帕,胡亂揉搓著。手上的血被水浸濕了,暈染開後弄得滿手都是,連帕子都被捏得皺巴巴的。
奚昭看見,忍不住笑:「你給手染色呢?」
她又拿了條新帕子,幫她擦著手上的血。
快擦完時,奚昭突然冒了句:「你的手真好看。」
並非假話。
月問星個子高,手偏大。手指修長不說,線條也流暢。掌背上起伏著不算明顯的青筋,像是白玉上的細膩青紋。
不過和她兩個哥哥相似,她的骨骼線條偏硬,手腕也稍粗。
「真的?」
月問星的眼眸亮了些,但由於笑容僵硬,反倒顯得詭異。
「你要喜歡,可以送你。」
「」奚昭一掌拍在她腦側,打得她往旁一歪,「別亂說話。」
「哦。」月問星應道,語氣竟還有些失望。
坐直身後,她瞥了眼門外。
天黑看不清,但她能感受到月郤還守在外面。
「奚昭。」她突然喚道。
「怎麼了?」
「是月郤把你弄成這樣了嗎?」
奚昭沒作聲。
她還沒糊塗到那份兒上,月問星和她是合得來,看樣子也不太喜歡她兩位兄長。
可她到底姓月。
無論她在她面前表現得如何厭惡兄長,他們到底才是一家人。
剛想到這兒,她就聽見月問星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奚昭,要不要殺了他?」
奚昭一怔,錯愕抬眸。
卻見月問星似是精神恍惚,連眼神都渙散。燭火映在那失焦的瞳仁里,隨著漏進的冷風跳躍。
「左右殺了他,大哥也會把他留在府里。但我不想跟他待在一塊兒,愛惹事端的狗東西,要讓大哥用縛鬼鏈把他拴起來。」
她慢吞吞地說著,視線忽一定焦,落在奚昭的臉上。
不過一瞬,她便抿著唇改口笑道。
「我說笑的——你的心情有沒有好些?」
奚昭:「」
這語氣聽著完全不像是在說笑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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