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是不是真的以他為傲,李潼倒是不太確定,但可以肯定是被武承嗣搞得很惱火。
祖孫倆會面還沒有結束,有女官匆匆登殿,入前細稟,片刻後,武則天臉色便陰沉下來,也不迴避李潼,當場便說道:「魏王暫在玄武城,無處安置,瞧瞧你一時任性,惹出的麻煩!」
李潼聽到這話,心中頓時便有瞭然,先是感慨武承嗣真的是想入主東宮想魔怔了,竟然眼下這樣的機會都利用起來。
同時他心裡也鬆了一口氣,本來還擔心武承嗣會緊緊咬著他不放,正打算婚禮完成後跟鄭家人碰上一面,讓鄭家出面組織一下言論上的抵抗,甚至都做好了必要時可以放棄幾個已經在謀朝位的準備,卻沒想到武家轉頭又換了鬥爭路線。
而武承嗣這一轉變,又恰恰佐證了李潼剛剛給他奶奶上的眼藥:你說你貓在玄武城到底想幹啥?去北衙屯營體驗軍旅生活?
略作沉吟後,他便也一臉苦笑,拱手拜道:「魏王進退失據,罪實在臣。臣家事簡樸,動靜從容,請陛下允臣前言、攜妻入禱皇考,暫居廟中,收拾故業,可作安身……」
武則天聽到這話,先是有幾分不耐煩的焦躁,片刻後則安靜下來,沉吟少許後便繼續說道:「天時不早,不再留你,歸邸細作後禮,安心生活。」
李潼聞言後便也不再拘泥,叩告謝恩,然後便退出了殿堂。他心知這一把算是穩了,能夠平安度過。
跟武家諸王作對,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很煩躁,但偶爾對方搞點騷操作,也能讓人樂得不行。
如果這一次武承嗣打定主意要把他追究到底,那李潼應對起來也會很難受,特別有可能錯過這一輪的朝局調整,被再次邊緣化。
可武承嗣卻主動放棄追究他,轉而謀求更大目標。雖然說很多時候事情發展到臨界點,只差臨門一腳的莽一波,便可能受到亂拳打死老師傅的效果,但現在明顯不是那樣的情況。
這一次,武承嗣他們勾結薛懷義要破壞李潼婚事,本身已經在打他姑的臉,結果被李潼反擊騎臉突了一波,接著又盯上了皇嗣李旦。
李潼都有些想不通,武承嗣究竟哪來的底氣,對他們祖孫三代手拿把掐的、狂得不得了。這時候武則天但凡還有一點縱容退讓,那他媽的還混個屁!
果然,李潼剛在宮裡找到他新娘子、並在禁軍護從下往南省端門而去,還沒走出皇城便收到了最新消息:聖皇著北衙千騎將魏王武承嗣送入魏國寺,老老實實給你後奶奶念經祈福去罷,別瞎逼逼了。
當拜完孝敬皇帝廟再回王邸時,時間已經到了傍晚。一對新人入宅換了新的禮服,然後再登堂見客,這才算是正式接待賓客。
王妃表現端莊得體、落落大方,獲得滿堂賓客的稱讚,李潼對此也頗感滿意。雖然說這一樁婚事,政治上的需要是第一訴求,但誰也不想朝夕相對一個各方面都格格不入的配偶。
他與這位新王妃雖然接觸日短,交流也不多,但王妃的表現已經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期,日後相處起來,應該也能相敬如賓。
王妃登堂見客之後便退回了內宅,從昨天到現在李潼也都沒有合眼,雖然已經頗感疲憊,但還沒有時間休息。
他讓二兄李守禮在堂代為招待賓客,自己則退入後堂,將幾名府員一併招入。
各自落座後,雖然不敢直泄禁中言語,但他也從側面講了一下他奶奶對他昨夜所為的態度,基本上就是大事化小。特別在講到魏王被安置於魏國寺的時候,諸府員明顯都鬆了一口氣。
「聖意包庇,成全王禮。但如昨夜事跡,還是要盡力避免啊!」
王方慶開口勸告代王,他身為王府長史,從後半夜一顆心便高高懸起。
特別在清晨代王夫妻離家入宮卻遲遲沒有新的消息傳出,上午時分,諸多參禮賓客不告而走,頗有一種樹倒猢猻散的蕭條感,讓他們這些府員也都緊張得不得了,唯恐下一刻就會有如狼似虎的禁軍將士沖入王邸,將他們一干人等抓捕入刑。
李潼聞言後也是歉然一笑,說道:「請長史放心,也請諸位放心,昨日之事,絕不復為。當時懷義招引徒眾巨多,實在是臨事慌張,只恐良緣敗壞,才有這樣的險行……」
昨夜之事,正常來說,李潼也根本不必去抄武承嗣的家。而且事實也證明了,當時只要在坊門前虛與委蛇一段時間,羽林軍自然會南來將這些鬧事者逐走。
李潼之所以那麼做,也不僅僅只是面子問題,也在存心打磨隊伍。起碼經過此事之後,上下之間的聯繫較之此前要更加緊密,這些府員們各自的前程利益、也與李潼更加的密切相關。
大家都是聰明人,也不必解釋得太透,起碼眼下這個結果是非常的好。如果說此前對於保住政事堂的席位還有一些不確定,那麼現在便可以說是已經十拿九穩。
「姚相公那裡,可有了什麼具體的打算?」
李潼又望著府員姚方沛問道。
姚方沛聞言後便目露難色,垂首道:「卑職近日都在府中作業,還不曾歸邸詳說。」
聽到這回答,李潼便心有瞭然,姚璹終究還是不舍相位的。
這也很正常,他們這些人或能基於全盤的理智取捨,但終究不是當事人。宰相之位尊貴無比,誰又能那麼簡單的放棄。
李昭德快刀斬亂麻的處理方式,也讓神都這些人還抱有一些幻想,而姚璹在這當中也主要是一個連帶責任,在真正危機顯現之前,也實在很難放棄眼前。
李潼與姚璹的關係,更多的是合作,而不是誰依從誰,太過強硬的督促對方,只會讓關係變僵。
想了想之後,他便又說道:「姚相公身在政事堂,知事肯定要比我等更全面敏捷。前時所議,只是允進允退的兩全,不至於臨事惶然無措。明日姚郎歸邸,可轉告我言,姚相公若需從容,蒲州、汴州都可作備選。」
他現在需要的並不僅僅只是朝堂上的勢位高低,地方上也亟待營張,最看重的便是漕運,蒲州、汴州分別位於神都洛陽的上下游,一旦控制在手,本身便有極大的利益相關,關鍵時刻還能作為重要的政治籌碼。
說話間,他又望向姚元崇,吩咐道:「金吾衛近日必有調動,日前南省所錄唐先擇,一定要名列在前!在選並遞進之眾有誰,稍後詳錄遞入,分別走訪。」
姚元崇聞言後便點點頭,如果說此前還是在謀,那麼現在事情已經到了迫在眉睫、不得不做的程度。畢竟代王連魏王家都給抄了,如果還沒有管控城防禁衛的自己人,那真是連睡覺都不踏實,隨時都得防備會不會被反殺一波。
與府員們商議一番後,李潼這才起身往內宅寢室行去。
新婚的洞房仍然掌燈懸彩,李潼站在門外,心中不免有些猶豫,稍作沉吟後還是舉步入內。
「妾恭迎殿下。」
一俟走入房間,李潼眼前人影晃動,便見王妃已經換了一身宜於起居的時服襦裙入前見禮,乾笑一聲道:「王妃怎麼還沒有就寢?邸中沒有什麼嚴肅規令,惟求適宜,有時事務纏身,王妃也不必閣中長候,循時起居即可。」
卸妝之後的王妃素顏端莊秀美,不知是燈火映照還是本色如此,兩頰紅潤、嬌態可人,聞言後便低頭道:「入邸前鄭阿姨已經多作告訴,妾知殿下尚簡隨和,不敢俗規繁擾,新婚望門,亦是本分。」
李潼心裡還有幾分彼此生疏的尷尬,雖然乳母鄭金在婚前已經頻繁出入鄭家府邸、觀望王妃品性,但李潼則沒有時間仔細詢問了解,對眼前這娘子仍多有陌生。
他舉手虛引,手指擦過王妃裙帶,然後陡覺手掌被一隻滾燙的小手握住,先是微微一愣,再轉眼便見王妃俏臉已經是更加的紅艷。
鄭文茵壯著膽子抓住代王手掌,緊張得有些眩暈,側臉深吸了一口氣才又轉回頭來,抬眼凝望著那張頻頻出沒夢境中、如今已經真實在眼前的臉龐,低聲說道:「妾亦知邸中尚有唐氏孺人,與殿下長守情篤。新婦入邸,未敢作分愛奪寵的妄想,但既然要永世常伴,也希望殿下能細述這位孺人姿態諸種。」
李潼聞言後也微笑起來,反手執起王妃香汗浸潤的小手,一起行入花燭下的妝案前,對面相坐後便說道:「那個娘子啊,她是不如王妃端莊,活潑好鬧,率性單純,也正因此,總讓人牽掛擔心……」
鄭文茵神情專注的傾聽殿下講述那位唐孺人日常種種,看到那笑容輕鬆隨意,心中難免是有幾分澀意並暗妒,但一想到那位還未謀面的娘子久伴殿下、經事諸多,心中一些酸澀也就漸漸褪去。
她微攏的手掌主動塞入殿下掌心中,並不乏動情道:「舊情自需長守,新緣也值得包容。今事雖然成於別者,但情義還是各自經營,此夜良宵,身心俱付,乞殿下雅懷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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